四人浑身一颤,再不敢有半分推诿,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罪民遵令!三日后定将罚银如数奉上!”
第373章 内鬼
汪家宅邸,书房。
紫檀木书架沿墙而立,架上古籍整齐码放,却衬得空气中的凝滞愈发浓重。
阳光透过纱窗,将端坐于太师椅上的汪德海身影拉得修长。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质扳指,目光沉沉地落在下方躬身汇报的手下身上。
自赵驹查抄江、李两家后,汪德海便在扬州城各处布下眼线,以防被打个措手不及。
“……江家残余子弟已被尽数灭口,李家商铺也被封存起来了。”
手下声音低缓,不敢抬头直视汪德海的眼睛。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迟疑,“只是……方才眼线来报,郑、冯、方几家的主事人,方才结伴去了扬州城卫所,至今未出。”
“砰!”
话音未落,汪德海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被震得哐当作响,滚烫的茶水溅出杯沿,浸湿了摊开的书信。
“混账东西!”
他怒声低吼,胸腔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遏制不住的怒火。
若不是顾及着自己在属下面前的威严与分寸,他强压着心头的戾气,这会早已是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了。
方才他们一群人还商量着怎么对付赵驹,可如今这几家竟然转头就跑去卫所!
这哪里是结盟,分明是背信弃义的投敌!
怒火翻涌间,汪德海深吸一口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缓缓松开,眼神却愈发锐利。
此刻暴怒已然是无用,当务之急是摸清城卫所那边的动向。
念及于此,他抬眼看向身前仍躬身待命的手下,声音冷硬如铁:“去把所有眼线派到扬州城卫所那边!且给我盯仔细了!
卫所有什么异动,无论是人进出,还是传递消息,都要一一记下,速速来报!”
“是!属下这就去办!”
手下连忙拱手应了一声,腰身弯得更低,而后缓缓后退,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
可等他踏出汪家宅邸朱红色的大门,走到街角无人处时,脸上的恭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屑。
他猛地抬手,一把拽下腰间挂着的、刻有汪家族徽的黑色木牌,狠狠甩在青石板路上。
“啪”的一声,木牌摔得裂开一道细纹。
他还不解气,又抬起脚碾了碾,回过头对着汪家宅邸的方向重重“呸”了一声,压低声音咒骂:“呸!还叫小爷的人去蹲点?
人家侯爷在城卫所布了多少暗哨你当我不知道?你汪德海想去找死,小爷可不跟着伺候!”
说罢,他理了理衣衿,转身朝着与城卫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眨眼便消失在扬州城交错的巷弄里。
书房里,汪德海独自伫立在案前,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明亮的天色,阳光的映照下,面色愈发阴晴不定。
他抬手捻了捻茶盏旁浸湿的信纸,指尖冰凉,心中的焦灼如潮水般不断翻涌。
赵驹动作如此迅猛,后面又有几家盐商投诚,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许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门外沉声招呼了一声:“来人!”
片刻后,一个身着深色绸缎长衫、面容干练的管家模样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老爷,您有何吩咐?”
汪德海转过身吩咐道:“去叫太太她们带着少爷小姐们赶紧收拾细软行李,把重要的物件都归置好。
一旦卫所那边有任何不对劲的动静,咱们立刻就走!
另外,你亲自去库房,把所有的银子、银票还有那些值钱的玉器古玩都收拢打包,半点都不能落下!”
管家闻言,脸上瞬间露出为难之色。
他身子躬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老爷,咱们……咱们想要跑路,怕是不成了……”
“你说什么?!”
汪德海猛地瞪大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方才强压下去的怒火又有燎原之势,“不过是个侯爷,难道还能把整个扬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硬着头皮抬起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语速飞快地解释:“老爷,您有所不知!
早先江家和李家被查抄的消息传出来后,太太就察觉情况不对,已经悄悄叫人去打探过跑路的路线了。
小的方才也亲自去码头、还有咱们府里那条通往城外的暗道那边看过,每一处都有人守着,连巷口那些不起眼的茶摊、杂货铺里,都藏着陌生的面孔。
整个扬州城,怕是早就布满了那赵驹的耳目!
咱们现在不管从哪条路走,都像是自投罗网,想要跑路,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啊!”
汪德海听完管家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重重撞在身后的紫檀木书架上。
“这是天要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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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卫所内,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青砖地上,赵驹的目光在林如海周身游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问道:“岳父大人,可要小婿现在点兵,去抄了那汪家?”
案头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将林如海的面容笼在薄雾里。
赵驹望着那抹始终沉静的神色,想起甄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又补上一句:“虽然甄家不好动,但想要拿下这汪家却是不难。”
林如海面色依旧平静。
他沉默着思索许久,目光扫过窗外卫所操练的士兵,才缓缓开口:“还是等上几日吧。”
话音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手底下的那批盐兵已经朝着扬州城这边赶来了,玉儿差不多也快到了……”
赵驹心中瞬间了然。
林如海这是要动用自己手底下的盐兵来对付江家,想要亲自为妻、子报仇。
至于林黛玉,应当是林如海想叫她亲眼看着残害了自家母亲贾敏和早夭弟弟的仇人覆灭,让这血海深仇有个了结。
但赵驹面上还是浮现一抹犹豫之色,斟酌着说道:“林妹妹身子孱弱,自小就多愁善感。
骤然叫她知晓这些血腥仇怨,还要面对仇人的覆灭,会不会有些……过于突然?”
林如海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赵驹会考虑到这一层。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放心就是,只叫玉儿在远处远远看着,知晓仇人已除便好。
其中的真相,还是不告诉她了,免得她过于伤心。”
赵驹这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可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又听见林如海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倒是有一事,要麻烦下贤婿。
还请你派人出去,在扬州城各处守着,尤其是城门和水路要道,以防那汪家暗中跑路。
如今郑、冯、方几家已来投诚,汪家必定察觉异样,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岳父大人放心!”
赵驹立刻拱手应道,“小婿早先在对江、李两家动手的时候,就已经在扬州城各处布有暗哨。
城门、码头、街巷要道都有人盯着,保管那汪家的人插翅也逃不出这扬州城去!”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虽然他与赵驹不过相处了一二天的时间,但从赵驹查抄江、李两家的果断,到如今布置暗哨的周全,再到顾虑黛玉身子的细致,赵驹已然在他心中留下了稳妥、可靠的形象。
有这样的贤婿协助,无论是对付汪家、甄家,还是护佑爱女林黛玉,他都能多几分安心。
甚至他这会已然开始感激安朔帝能给他送来这么个可靠的未来姑爷了。
得亏玉儿的婚事早早定下了,要不然后面被他那岳母大人蒙骗过去,将他的玉儿许配给那宝玉……
林如海想到贾政信中所写,贾宝玉这个年纪还天天躲在后宅里和丫鬟厮混,他竟是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事情敲定之后,赵驹又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岳父大人,扬州城府衙这边为何没动静?”
按理来讲,他查抄了两家盐商,府衙那边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可为何没个表示?
林如海一愣,而后眼中闪过唏嘘之色,说:“扬州城的知府,乃是我同科同窗,先前他收了盐商的好处,对我这边的险境视而不见。
后面许是见我成功脱困,竟是对外宣称得了重病,想来是不想管后边的事了。”
赵驹呵呵一笑,说:“就这么放过他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说:“要不然还能怎么样?毕竟是一地知府,他只是未曾对我施以援手,并未落井下石。
等这事传出去,他能不能在官场上混下去都难说。”
赵驹了然。
官场最看重“站队”与“情谊”,那扬州城知府对同科同窗林如海的险境坐视不理,已然失了“情分”,往后再难有官员愿与他结交。
失去了人脉支撑,在官场上只会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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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扬州城卫所。
月光淌过青灰墙砖,给墙垛镀上薄银。
墙头风灯摇曳,哨兵的枪影在灯里忽长忽短。
远处鼓楼“笃笃”梆子声落,廊下卫兵攥紧腰刀,甲片轻碰。
檐角铁马叮铃,混着运河隐约水声,显得格外静谧。
但很快,卫所的寂静被两抹黑影悄然打破。
一处军帐外,两个身影穿着夜行衣轻手轻脚绕过巡逻的护卫往外走去,靴底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巡逻护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身影一闪,再度绕开一支巡逻队伍,贴着帐边阴影停下。
靠在一起后,其中一人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要融进夜风里:“咱们去哪边送信?”
另一黑衣男侧耳听了听四周动静,同样低声回应:“不必多跑,将东西放在后院墙角下就行,等会你且多注意着些。”
说罢,两人交换个眼神,继续弓着身子往外走,身影在帐篷与器械的暗影中穿梭。
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不远处身后,两道更隐蔽的身影像两缕无声的烟,正如影随形,悄咪咪地跟随着他们。
不多时,前边两个黑衣人已来到院子墙角不远处。
一人迅速退至阴影里,双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放风;
另一人则猫着腰,快步跑到靠墙处,指尖在粗糙的墙面上来回摩挲。
待手掌触碰到一处明显的凸起时,他从腰间摸出两把短刀,小心翼翼地将下方一块砖头从院墙上夹出,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飞快地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砖头稳稳塞回原位,仔细拂去边缘的痕迹,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借着夜色掩护打道回府。
他们离去没多久,方才那两道跟踪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墙处。
其中一人蹲下身,顺着墙面反复摸索,动作里带着几分急切,半晌后声音里透着懊恼:“他们把东西放在哪儿了?这天黑的,看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