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轻轻扶着王夫人在罗汉榻上坐下,亲手斟了一盏参茶,双手递到王夫人面前,略作停顿后,缓缓开口:“母亲,是琏哥儿媳妇的事儿……”
元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轻声说道:“方才琏哥儿媳妇去找老太太了,她想让三妹妹几个帮着料理家事……”
“胡闹!”
王夫人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才多大年纪,能懂什么?琏哥儿媳妇这是当我死了不成?
再说了,府里难道就没其他人能管事了?非要找个小丫头片子来充数!”
元春见王夫人作势要起身,连忙伸手拉住她,压低声音说道:“母亲且慢,您先消消气。
如今荣国府的境地,您恐怕还不太清楚,已是入不敷出了。”
王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转瞬即逝。
随即她故作惊讶,提高音量道:“怎会如此?咱们这等人家,家大业大,怎么能到这般境地?”
说着,她又作势要起身,“我倒要去问问,琏哥儿媳妇这几年是怎么管的家!”
元春再次拉住她:“母亲且慢,琏哥儿媳妇正是为了这事,才想让三妹妹帮着管家。”
她扶着王夫人重新坐下,“原先她是打算请敬大伯帮忙彻查府里亏空的……”
王夫人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茶盏也跟着晃动起来,险些打翻在地。
元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苦涩更甚。
王夫人这般反应,要说荣国府的亏空与她无关,她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但如今敬大伯去了辽东,”
元春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就算他有心整治府里的乱象,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琏哥儿媳妇眼看这事就要瞒不住了,她又怀着身孕,心里着急,这才急着找个人来分担……”
王夫人神色一凛,突然打断元春的话,问道:“她是想找人顶锅?把府里亏空的罪责都推到三丫头身上?”
元春面色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说道:“琏哥儿媳妇只是想着叫三妹妹她们几个提早管着府里的事,也好积累下经验不是?”
王夫人手中佛珠转了两圈,突然问道:“既然咱们家境地都已经是这般危险,老太太她们也不傻,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相信是三丫头几个管家导致的亏空?”
说罢,她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
茶水映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对于荣国府的经济危机,王夫人并未表现出过份的忧虑。
她心中早有盘算:待探春等几个接手管家事务,一旦事情“败露”,即便贾母震怒,也断然不会过于怪罪探春等人。
届时,她再从这庶女手中接过中馈大权,将府中棘手之事一一妥善解决,那她“管家有方”的美名岂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如何解决荣国府入不敷出的难题,王夫人自有一套“生财之道”。
先不说可以暗中挪用公中的银子去放印子钱,赚取高额利息,单凭贾政的官职帖子,帮人跑一趟人情,就能轻松入账几千两银子。
想要解决荣国府的‘亏空’还不是轻轻松松?
佛堂里,檀香袅袅升腾,如一层轻柔的薄纱,将王夫人眼底那抹算计悄然掩在烟雾之后。
此时,元春并不知晓母亲心中正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她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如今细细算来,琏哥儿媳妇离临盆还有六七个月之久。
这么长的时间,倒也足够三妹妹她们几个去折腾一番了。”
王夫人微微点头,嘴角悄然掀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说道:“既然凤丫头这般为她这几个小姑子着想,那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她站起身来,腕间的佛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这就去跟老太太提一提这事。”
说完这话,王夫人只觉心情舒畅了几分。
毕竟,荣国府如今这般捉襟见肘的窘况,与她脱不了干系,只不过被琏哥儿媳妇误以为是她自己的问题而已。
若是贾母或者贾敬有心彻查起来,还是会有暴露风险。
如今能将这烫手山芋甩给别人,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更让她欣慰的是,她这大女儿终于是‘开窍了’,懂得盘算这些事情。
母女俩又闲聊了一会儿,王夫人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准备前往贾母处。
元春却轻轻将她拉住,说道:“母亲且慢,倒还有件事要麻烦您。”
王夫人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
元春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先前夫君从辽东那边带了一批亲兵回来,府里许多下人都出府与家里人团圆去了。
如今勇毅侯府人手短缺,少了些做事的丫鬟婆子。
我想着,能不能从家里这边调一批过去?”
王夫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顿时活络起来。
她暗自盘算:若是能借机在勇毅侯府安插些自己的眼线,那日后府中的一举一动,不就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说不出的可惜。
若不是元春还在跟前,她这会少不得要捶胸顿足一番,暗自懊悔。
早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遭,她就该多培养些心腹下人,如今临时收买,哪里还来得及?
她这边心思百转千回,元春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见王夫人迟迟不语,元春心中无奈,打算去找贾母说这事,便是低声道:“若是母亲不愿意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王夫人从片刻的怔忡中回过神来,赶忙堆起一脸笑意,说道:“府里这般情况,能少几个下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愿意?”
她话语稍作停顿,旋即又装出一副为难的神色,缓缓开口:“只是如今荣国府的境况,你也清楚。
若要白白将这些人调到隔壁府里去,实在也有些不妥当……”
这话里的暗示,已然再明显不过。
元春虽是带着银子前来,可听闻王夫人这般言语,心头瞬间一沉,一股难以言说的哀怨之情涌上心头。
寻常人家的母亲,若是听闻女儿夫婿府上人手短缺,只怕早就急不可耐地挑选些得力之人,巴巴地送过去帮衬着。
可自己的母亲呢,竟还要从她这里再捞上一笔银子。
竟是没有一丁点为她着想的心思。
哪怕只是嘴上说说的表面功夫都没有……
佛堂里,原本袅袅升腾、散发着宁静祥和气息的檀香,此刻在元春鼻中,却忽然变得刺鼻起来。
她强忍着鼻尖泛起的酸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母亲所言极是,女儿自然不会让家里吃了亏。
回头我便让人送银子过来,权当是买这些人的费用。”
王夫人听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又浮现出那副关切的模样,说道:“你且放宽心,我定会精心挑选些老实本分的人给你。”
其实,她心里早已盘算好了。
就算没办法在勇毅侯府安插下自己的亲信,可这些人毕竟是出自荣国府,天然就会对元春多几分亲近。
往后元春想要掌握勇毅侯府后宅的话语权,少不得得多一些能使唤的心腹。
元春强撑着嘴角的笑意,说道:“倒也不必母亲如此费心,女儿已经挑选好了一批人。”
说着,她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份名单,递到王夫人面前,“母亲且看看,这份名单可还妥当?”
王夫人接过名单,低头仔细端详起来。
纸上的字迹清秀隽雅,笔锋间透着几分规整,显然是用心写就。
可看着看着,她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真真是为了最近的事昏了头了,自己压根就不识字啊!
这念头刚冒出来,王夫人脸上便是一阵微不可察的僵硬。
她当即清了清嗓子,故意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疲惫说道:“方才在佛堂里念了许久的佛经,眼睛瞧着有些发花,头也昏沉沉的。
你且把这名单念给我听听吧。”
元春闻言,抬眼看向王夫人,目光里闪过一丝古怪。
王夫人是不识字的,甚至比王熙凤还要‘文盲’几分。
别看王夫人常常吃斋念佛,但修行佛法无需完整阅读经文,反复持诵佛号亦可。
换句话来说,王夫人的‘礼佛’就是一直重复念‘南无阿弥陀佛’……
想了想,元春终究还是没有拆穿,只是顺从地接过名单,轻声念了起来:“回母亲,这名单上的人有……”
随着元春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夫人支棱着耳朵听得仔细。
待元春念完,她心中不由得暗喜。
这名单上的,竟都是些平日里在府里不太起眼、没什么存在感的丫鬟婆子,既不是她看重的得力心腹,也不是府里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
这会将这些人发卖了,岂不又能赚上一笔?
这般想着,王夫人脸上便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摆了摆手说道:“我当是什么要紧人物呢,原来是这些。
都是些不打紧的下人,调到隔壁府去也没什么不妥的,左右府里如今也不缺她们这点人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且等着,等会儿我就让人去把这些人的卖身契给你送来。”
第364章 指挥使
另一边,扬州城,盐院衙门。
在安排好一队人马,确保他们能妥善保护林如海的安全之后,赵驹便带着赵小六,马不停蹄地朝着扬州城卫所的方向疾驰而去。
扬州城卫所座落在城西的驻防营区,与漕运码头紧紧相邻,乃是扬州守备军的核心驻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只见高耸的砖石围墙将营地严严实实地围住,围墙之上,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肃穆。
围墙内外,身着铠甲的甲士往来巡视,步伐沉稳,眼神警惕,整个卫所戒备森严,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卫所正门前,两尊石雕狴犴威风凛凛地矗立着,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样子更添了几分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这扬州城卫所掌控着扬州城的防务与治安大权。
一旦有军情急报传来,或是城中发生动乱,所有指令的调度与执行,皆需经过此处。
赵驹带着赵小六以及身后那群疾字旗精锐悄然隐匿在暗处,目光冷峻地审视着这座军营。
营内甲士步伐整齐,岗哨严密,巡逻的士兵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隐隐透着一股铁血之气。
看到这一幕,赵驹不禁眉头微皱。
这扬州守备军,军纪如此严明,守备如此森严,即便与自己的破锋军相比,竟也是毫不逊色……
沉默了片刻,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众人心领神会,无声无息地沿着阴影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