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微微躬身,双手拱了拱,恭敬地回道:“老爷,方才小的瞧见的那人,生得极为英俊,而且身手也很是利落。
方才他悄无声息地从墙外翻了进来,若不是恰好有人在那边守着,恐怕极难察觉他的踪迹。”
林如海听闻,缓缓捋了捋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生的英俊,且身手不凡,这倒是和贾政与安朔帝在信中描述的那人极为相符。
林七见自家老爷若有所思,便接着说道:“那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官袍,上面好像是绣了几条龙还是蛇一样的图案。
只是当时天色太黑,小的实在没看清楚……”
当林如海听到“绛红蟒袍”这四个字时,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待林七支支吾吾地说出袍上绣的好像是“龙”的时候,林如海猛地一拍桌子,笑着骂道:“没见识的东西!那哪是龙蛇,分明是蟒袍!”
此时,林七所言与贾政和安朔帝信中所述赵驹的形貌渐渐重合起来,林如海只觉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刚想吩咐林七带他去见那人,可转念一想,若来人真是赵驹,自己可是他未来的老丈人,哪有老丈人亲自跑去见女婿的道理?
想着自家养了十几年的小白菜就要被这小子拱了,林如海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爽的情绪。
但他终究还是开口吩咐道:“去,把那人给老爷我带过来!”
林七领命后,赶忙转身出了屋子。
这时,林寿站在一旁,一脸犹豫之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老爷,这还没确定的事情,还是先……”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如海直接打断:“怕什么?左右有你们这么多人在,他就孤身一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林如海几乎可以肯定来人就是赵驹,原因便是林七跟他描述的那绛红蟒袍。
在扬州城,虽说八大盐商势力庞大,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但有些事情,却是他们万万不敢触碰的。
例如穿着打扮。
不管这些盐商如何富贵,终究还是处于商户的范畴。
按照规矩,他们是不能穿着绫罗绸缎等华贵衣物的。
就算在内里穿着绫罗,外头也必定要裹上一层粗布来遮掩,又怎敢私自制作蟒袍这种象征着无上王权的服饰?
要知道,私制蟒袍那可是要被诛九族的大罪。
别看他们平常时是表面相处,见面时也是和和气气的,但不管是林如海还是盐商那边,都是在想着怎么整死对方。
这等明晃晃的把柄,那些个盐商是万万不敢被他抓到的。
没过多久,赵驹被林七带到了林如海跟前。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开始打量起对方来。
林如海心中暗自赞叹,贾政与安朔帝在信中果然所言非虚。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英气。
眉宇之间,既有武将的豪迈,又不失一军统帅的沉稳。
这般出众的品貌,倒确实配得上自己那宝贝女儿。
林如海一见到赵驹,心中几乎瞬间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虽然此前从未谋面,但赵驹的样貌气质却做不了假。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稳而威严的气息,就能看出此人必定身居高位。
更何况,他身上那件绛红色的九蟒四爪蟒袍,更是身份的象征,彰显着他尊贵的地位。
而且,林如海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赵驹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
虽然那荷包的针线细密,做工精良,但样式风格却与他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赵驹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位未来岳丈。
林如海这会虽面色略显苍白,但那股掩不住的清贵之气却扑面而来。
他美髯垂胸,身形清瘦,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范。
想必年轻时,也是个风姿卓绝、令人倾慕的人物。
难怪能生出林黛玉那般灵秀聪慧、才情出众的女儿。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赵驹步伐稳健地径直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
这一声“岳父“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得林寿等一众下人目瞪口呆,纷纷面面相觑。
林如海正坐在主位上,手中轻轻捋着胡须,这一声称呼让他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倒是忘了提前知会你们一声,姑娘已与侯爷定下婚约,往后这便是咱们家的姑爷了。“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暂且还是称侯爷吧,待日后正式成婚之时,再改口也不迟。”
话未说完,他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虽心中疑惑重重,但也不敢多问,纷纷躬身行礼后,依次退出了房间。
待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林如海一直强撑着的威严瞬间垮塌下来。
他突然弓腰捂住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赵驹心头一紧,正欲开口询问岳父的安危。
却听这位未来岳父只是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道:“驹哥儿……可带了……干粮来?”
赵驹闻言一愣,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原先在他心中那个端方持重、清贵的岳父大人,此刻竟像个讨食的饥民一般。
这巨大的反差让赵驹有些措手不及。
他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如海,低声说道:“小婿命人打包了几桌饭菜,就在西墙外边候着。
岳父大人若是不嫌弃,可要叫他们进来?“
林如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但他还是缓了口气,低声问道:“可有避开外边的人?“
赵驹点点头,神色自信:“岳父大人放心就是,西侧盯梢的人已经被小婿解决了,绝不会察觉到这里的动静。“
林如海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松了松那条紧紧勒在他腰间的玉带,而后狠狠地松了口气,有些迫不及待道:“叫他们进来,赶快些……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第357章 意图
扬州城,盐院衙门内,气氛略显沉凝。
两人互通了近日所掌握的各方情报后,赵驹的目光落在林如海身上。
只见林如海正放开手脚,大快朵颐,全然没了方才那般温文尔雅、克制守礼的模样。
赵驹心中暗自思忖,这般毫无节制地暴饮暴食,恐会伤了脾胃。
他本想开口劝戒几句,可话到嘴边,听到林如海突然发问,便先沉下心,认真解释起来。
“这么说,玉儿也跟着回来了?此刻还在船上?”
林如海一边咀嚼着口中食物,一边问道。
赵驹微微颔首,说道:“原本没打算带林妹妹一同回来的。
只是那时她刚和荣国府那边起了些冲突,偏巧林管家正好赶到,想着索性便带她一起回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如海正吃得有些狼吞虎咽,闻言动作猛地一顿,脸上满是诧异之色,忍不住追问道:“玉儿是和谁起了冲突?”
“荣国府的贾宝玉,还有他母亲贾王氏。”
赵驹神色平静,接着,将荣国府中秋节那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林如海听了。
话里话外,他没少给贾宝玉使绊子,句句都在暗示对方行事极为不妥,全然没有世家子弟应有的风范与涵养。
对于王夫人不喜林黛玉这件事,林如海倒并不怎么意外。
早年贾敏还在世时,便曾跟他提过,自己与这位二嫂子之间素来有些过节,平日里相处也多有龃龉。
只是他着实没料到,贾王氏竟小气狭隘到这般地步,连玉儿这般年纪尚小、无辜单纯的小辈都要迁怒。
至于贾宝玉,林如海则是属实有些被惊到了。
这些年与荣国府通信往来,不管是贾政还是贾母,在信中提起贾宝玉时,言辞间多是夸赞之词,说他聪慧灵秀、与众不同,是荣国府未来的希望云云。
何曾想,在赵驹的描述中,竟是这般不成器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一脸正经的赵驹,再联想到先前贾母有意撮合贾宝玉与玉儿的心思,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难不成他这未来姑爷是在故意给荣国府泼脏水?
毕竟荣国府好歹是国公府,深受皇恩庇佑,府中子弟平日里逢年过节写几首颂圣诗、表表忠心,再寻常不过。
府里的子弟怎会因这点小事就跟玉儿吵起来,甚至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赵驹自然猜不到林如海此时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
他见对方若有所思,眼神中透着几分疑惑与思索,便开口问道:“岳父大人,小婿在扬州城没什么熟人,对这边的局势也还没来得及摸清底细,不知您可否给小婿讲讲?”
一提到正事,林如海便收起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他停下手中正欲夹菜的筷子,先叫了人来收拾桌面,随后起身,朝内堂走去,边走边说道:“咱们去书房细说,此处人多口杂,有些事不便详谈。”
林如海领着赵驹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庭院之中,几株瘦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竹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吟浅唱。
这清幽的声响,衬得盐院衙门愈发显得清幽肃穆,仿佛与外界的喧嚣繁华隔绝开来。
进了书房,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典籍,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学识与涵养。
林如海示意赵驹坐下,自己则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舆图。
而后,他缓缓展开舆图,那卷轴在桌面上徐徐铺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却又错落有致的标记。
“扬州局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林如海神色凝重,语气中透着几分深沉。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舆图上,沿着运河的方向轻轻一划。
“盐税乃朝廷命脉,而扬州,便是这命脉上的咽喉要地。
此地盐业兴盛,盐商云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一场惊涛骇浪。”
赵驹凝神细看,只见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盐场、码头、漕运路线,以及各家盐商的势力范围。
那些线条和标记纵横交错,犹如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将扬州城紧紧笼罩其中。
他不由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惊叹,也难为林如海在这般错综复杂、暗流涌动的情况下,在这扬州城跟那些个盐商打这么多年交道了。
林如海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扬州盐商中,牵头的乃是汪家,在盐业中颇有威望和势力。
但实际上,暗地里还有真正的掌控者。”
赵驹目光一闪,忽然道:“可是江南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