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在说玉牌与天子剑相配,还是她……
林黛玉不敢再往下想,耳尖的红晕本已淡去,此刻却又像被温水浸过的胭脂,重新染上了鲜亮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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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淮安府码头边。
李冀安身着官袍,独自一人伫立在栈桥上,目光死死追随着赵驹船队远去的方向。
那几艘挂着侯府旗号的船只乘风破浪,船帆在晨光中鼓胀如翼,不多时便转过河道拐角,彻底消失在朦胧的水汽里。
水面上只余下几道渐淡的波纹,李冀安望着空荡荡的河面,胸中积压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地翻涌上来。
他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自己清晨特意带着幕僚赶来码头,本是想以地主之谊邀赵驹上岸用顿早膳。
这既是官场往来的常例,也是给足了这位一等侯面子。
即便赵驹不愿停留,只需客气一句“要事在身,不便叨扰”,双方便能体面收场。
结果这赵驹竟是这般冷言以对,仿佛自己这淮安知府连上前攀谈的资格都没有。
他李冀安在官场沉浮数十年,从七品知县做到如今的四品知府,在淮安地界上谁不敬他三分?
就算对方是一等侯爵,这般不给脸面的行径,也实在令人窝火。
心中虽气,但李冀安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家不过是路过,且身份还这般尊贵,他除了当做无事发生还能怎么样?
“大人,尸体都已清理干净了。”
身后传来衙役的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冀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正打算吩咐备轿回府,却见一个圆胖的身影颠颠地凑了上来。
他刚要发作,却是发现是自家通判,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爽。
“李大人,您看这……”
那通判搓着手,眼神瞟向船队消失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扬州城那边,要不要赶紧派人递个信?
江老爷他们要是晓得了赵侯爷过境……”
“报什么信?”
李冀安猛地蹬向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人刚走没半柱香的功夫,你就急着通风报信?
那江远舟是你爹啊?!”
王庆却浑然不觉上司的怒意,反而陪着谄媚的笑,压低声音道:“大人明鉴,下官上月刚给江老爷磕了头,认了干爹。”
李冀安只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没站稳。
他指着王庆的鼻子,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王庆平日里趋炎附势也就罢了,竟连江远舟那种靠着盐引发家的奸商都能认作干爹,简直丢尽了朝廷官员的脸面!
“既认了干爹,”
李冀安强忍着眩晕,咬牙切齿道,“这种事该怎么办,你问你干爹去便是,来问本官做什么?”
王庆却依旧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露出为难的神色:“大人您这话说的。
干爹那边要是知道侯爷打淮安过了,却没能将人留住,定然要怪下官办事不力的。
您看……”
“你没长眼睛?”
李冀安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方才赵驹那脸色你没瞧见?连本官的面子都不给,你去拦他?
那勇毅侯在宁州杀惯了人,脾气烈得像炮仗,你想把小命交代在他手里,本官不拦着!”
他指着码头地面上尚未冲刷干净的血迹,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没见这些人是什么下场?
江远舟要交代?我看你先给你自己的脑袋找个交代!”
王庆被他吼得一哆嗦,这才想起方才码头这边是如何的惨不忍睹,脖子下意识一缩。
李冀安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袖怒道:“滚!立刻带着你的人回府衙去,再敢提‘报信’二字,休怪本官摘了你的乌纱帽!”
第352章 贾府事
荣国府深处,贾宝玉的院子里仍是花木扶疏,只是廊下往来的丫鬟们都敛着脚步。
前些时日,府里风波不断,王夫人将诸多不顺归咎于贾宝玉院中的丫鬟们,认为她们带坏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于是,她借着这个由头,将媚人和麝月两位丫鬟调离,送到了元春的那边。
甚至为了不叫人怀疑,王夫人愣是将自己身边的彩云、彩霞也一同送过去了。
尽管少了两个人手,但贾宝玉的院子依旧热闹不减。
毕竟贾史氏对贾宝玉的宠爱有目共睹,又怎会让他院子里缺了丫鬟的服侍?
这边王夫人将人调走,那边她转头就又拨了三个小丫鬟来,院子里依旧人来人往。
可把王夫人给气得够戗。
然而,即便如此,丫鬟们在嬉笑打闹间路过贾宝玉的屋子时,仍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躺在床上的贾宝玉,还是贴身侍奉的袭人、秋纹等人,心情都异常烦躁,她们这些小丫鬟稍有不慎便会招来一顿责骂。
贾宝玉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他已经好几天时间没见到林黛玉了,这会正在屋里闹着。
此刻,他正躺在榻上,满脸不悦地看着身旁的袭人和秋纹。
他猛地一拍榻沿,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那张惯带三分憨态的圆脸此刻涨得通红:“往日里你们要天上的月亮,我都吩咐人搭梯子去摘了来。
如今不过是叫你们去请林妹妹来见一面,倒成了登天的难事?”
袭人和秋纹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闪过一丝为难。
秋纹绞着手中的帕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袭人则小心翼翼地斟了一盏茶,递到贾宝玉面前,轻声劝道:“二爷,您先消消气,喝口茶润润嗓子......”
“谁要喝这劳什子!”贾宝玉扬手一掀,茶盏“哐当”砸在青砖地上,碧绿色的茶水溅起半尺高,正打在秋纹月白色的百褶裙上。
水渍迅速洇开,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花,秋纹却连动都不敢动,只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怒目圆睁,继续吼道:“你们今日若不把林妹妹请来,就都给我卷铺盖滚出去!”
外间洒扫的小丫鬟们听见屋内的动静,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有个新来的小丫头刚要探头张望,就被年长的婆子一把拽了回去,低声斥责道:“你不要命了?没见这几日二爷屋里正不痛快吗?”
正屋里,袭人望着满地狼藉,眼圈唰地红了。
她捏着袖口的银扣,指尖冰凉。
林黛玉已经跟着赵驹回扬州城去了,她们总不能跑去扬州城请人吧?
可偏偏贾母又严令不许将实情告诉贾宝玉,只说林黛玉还在生他的气,不想来见他。
这会儿,她们真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袭人只觉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发紧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二爷明鉴,实在是林姑娘……”
话还未说完,贾宝玉却似被点燃的炮仗,全然不顾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势,要从榻上跳下。
秋纹见状,慌忙上前阻拦,却被他用力一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袭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贾宝玉的衣袖,死死不放手,这才没让他离开床榻。
眼看着这场面就要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呵斥声:“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贾宝玉几人闻声望去,只见王夫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从外边走了进来。
她目光如一扫屋内,见茶盏碎了一地,榻上的锦被凌乱不堪,连案几上的书册都散落得到处都是,顿时眉头紧蹙,不悦地看向袭人和秋纹:“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二爷的?
屋里乱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袭人和秋纹心中皆是泛起一阵苦笑。
这几天,贾宝玉一心闹着要见林黛玉。
她们就算把屋子收拾得再干净整齐,转眼还不是被他摔摔打打弄得乱七八糟?
可她们哪敢在王夫人面前辩驳,只得低头应了声“是”,然后连忙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贾宝玉见她们竟真的听从王夫人的话开始收拾,顿时梗着脖子怒吼道:“收拾什么?满屋子的破东西有什么好收拾的?不准动!”
王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几步上前,将已经起身的贾宝玉按回榻上,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语气温和了些:“我的儿,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可莫要乱动,仔细再扯着伤口。”
贾宝玉原本还因王夫人在中秋节那晚对林黛玉说的那番话,心里憋着气,本不想理会她。
可虽说以王夫人的手段和智商,在贾母面前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要拿捏自己这个儿子,却是轻而易举。
她不动声色地冲袭人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继续收拾,而后柔声对贾宝玉道:“若是平日里,你不叫她们收拾,我也懒得说什么。
可待会儿你宝姐姐她们几个要来看你,总不能让她们见着你屋里这副模样,平白惹人笑话吧?”
贾宝玉一听“宝姐姐”,刚要开口训斥袭人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索性赌气似的将头埋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王夫人见状,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转头对袭人道:“去把二爷最爱吃的莲叶羹温着,等会儿他消了气再用。”
袭人低声应下,心里却暗暗叹息。
就算这会太太把二爷哄得暂时消停了又如何?
他闹到这般田地,不过是想见林姑娘。
可这话,袭人就是借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口。
要说太太也是够可怜的。
这边刚和老爷吵了一架,惦记着二爷的伤势前来探望,转头就又因为中秋节那天晚上的事和二爷吵了一架。
幸好太太到底是关心二爷的,没怎么跟他计较。
这不,没几天功夫就又来了?
许久过去,蒙在锦被里的贾宝玉终于是按捺不住,猛地将头探出来,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对着王夫人急切地问道:“太太,等会儿林妹妹可会过来?”
正坐在床头的王夫人闻言,面色倏地一僵,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怒气。
真真是个狐媚子,把她的宝玉迷得魂不守舍!
心里也暗骂这不争气的儿子,不过是个失恃的孤女,有什么值得这般牵肠挂肚的?
她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火气,挤出一丝慈爱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贾宝玉的肩:“宝玉,你林妹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老太太特意吩咐了让她静养着呢。
你且安心养伤,等她好些了,自然就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