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哪里肯信他这番说辞,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茶水溅出些许,打湿了桌面。
“你倒是会挑时候躲清闲!我问你,谁准你往姑娘们屋里胡乱塞人的?
林丫头、二丫头她们可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你弄些来路不明的人进去,成何体统?
这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待我们贾府?”
贾赦一听,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叫屈道:“老太太,您这可真是冤枉死儿子了!
李嬷嬷她们几个,可都是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嬷嬷,识规矩、懂礼数,哪里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了?儿子也是一片好心呐!”
贾母见他竟还在避重就轻,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一拍桌子,怒声喝问道:“重点是这个吗?好端端的,你突然找来这几个嬷嬷,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你是对老身平日里对玉儿几个的管教不满意,想要自己插一手?”
贾赦见贾母动了真怒,连忙摆手道:“儿子哪敢有这等心思?
只是想着玉儿她们渐渐大了,身边若能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提点着,日后出阁时也能更体面些不是?”
贾母冷笑一声,目光盯着贾赦,说道:“你倒是想得周到!既如此,怎么不先来请示我一下,反倒自作主张,直接把人往姑娘们屋里塞?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
贾赦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认错:“是儿子考虑不周,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见他服软,怒气稍缓,但仍冷着脸说道:“既知错,就赶紧把人撤了!往后玉儿几个的事,你不许再插手!”
贾赦见贾母执意要撤人,一时情急之下,拒绝的话竟是脱口而出:“不行!”
这几个嬷嬷可是赵驹帮忙找来专门给林黛玉几个的,王熙凤那边只是顺带。
这要是把人给撤了,他上哪儿再去寻这等经验老道又知根知底的嬷嬷?
见贾母脸色愈发不善,贾赦心中也涌起几分不耐烦。
他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把话挑明:“老太太,实话跟您说吧,玉儿几个屋里的嬷嬷不过是幌子,琏哥儿媳妇屋里的那个张嬷嬷才是重点!”
贾母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炕桌上,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张嬷嬷进了王熙凤的屋里,有心低调行事。
再加上王熙凤院子里规矩向来严,消息不像黛玉几个姑娘的院子那般容易打听,所以她也是现在才知晓此事。
贾母一生阅人无数,是何等精明?略一思索,便洞悉了贾赦的用意。
她的脸色顿时阴沉如水:“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贾母年事已高,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家中晚辈之间生出嫌隙,尤其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在她心中,家族的和谐与团结比什么都重要,如今贾赦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贾赦听闻此言,却嗤笑一声,反唇相讥:“老太太这般问,可就没意思了。有没有这个必要,您当真心里没数?”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恼怒之色溢于言表,“上次大姐儿的事情,您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是人家侯爷是个明事理的,这会子琏哥儿还有命在?!”
贾母闻言,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上次王夫人设计针对贾琏和元春的事,着实叫她恼怒不已。
所以,当贾敬提议将王夫人圈禁在佛堂时,她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只盼着这个二儿媳妇往后能安分些,别再起那些歪心思,搅得府中不得安宁。
贾母虽然平日里最疼宝玉,先前也确实动过为宝玉谋划爵位的念头,但她对贾琏多少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更何况,如今王熙凤已经是怀有身孕,先前她的那些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了。
贾赦见贾母沉默不语,以为她有所松动。
他心中暗喜,连忙趁热打铁:“老太太,这几个嬷嬷可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规矩严、懂礼数,最是明白深宅大院里的门道。
有她们帮忙管教二丫头几个,岂不更好?“
“好你大爷!”贾母突然暴怒,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
她猛地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往贾赦身前摔去。
那上好的青花瓷盏“啪”地一声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在贾赦的衣袍下摆上。
贾赦被烫得“哎哟”一声,连忙后退两步,满脸错愕地看着贾母,结结巴巴道:“老太太您……您这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贾赦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说什么为玉儿几个好,分明是想要坏我的好事!
你当我这把老骨头是吃素的,看不穿你这点小心思?”
鸳鸯见状,连忙上前想要给贾母抚背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
贾母撑着炕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中怒火更盛:“你当我老糊涂了?
那几个嬷嬷若真进了玉儿院子里,我的两个玉儿还怎么……”
她的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心事,连忙刹住,脸色涨得通红。
贾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总之,明儿一早你就把人给我撤了”
贾赦刹那间便明白了贾母极力反对的真正缘由。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地怼道:“老太太,不是儿子要扫您的兴,您老人家到现在还做着那等不切实际的美梦呢?”
贾母刚平复些许的心情,瞬间又被贾赦这话激得怒火中烧。
她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盏都微微晃动,怒声喝道:“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
“呵呵,”贾赦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袍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中满是讥诮,“您不是一直存着将玉儿和宝玉凑成一对的心思?
这府里上上下下,谁还看不出来?”
“是又如何?!”
贾赦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冷冷说道:“您这般一厢情愿,可曾考虑过玉儿的意见?”
他这里所说的玉儿,自然指的是林黛玉。
至于贾宝玉,就算贾赦平日里天天窝在自己的东路院,不怎么出门,也知晓他活脱脱就是林黛玉的“舔狗”一个。
贾母又一拍桌案,顾不上震得掌心生疼,怒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哪里轮得到玉儿自己做主?
婚姻大事,本就该由长辈做主!”
贾赦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太太,您也知道这茬?可别忘了,林妹夫可还在世呢!
玉儿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您越俎代庖,擅自做主?”
他故意把“林妹夫“三个字咬得极重。
见贾母脸色一僵,贾赦乘胜追击,步步紧逼:“再说了,您这样不问问玉儿的意愿就擅作主张,就不怕玉儿知道了跟您生分?
玉儿那般敏感聪慧,若知晓您这般算计她的终身大事,心里该有多难过?”
贾母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手指不自觉地捻着佛珠。
她喃喃道:“我…我这也是为了玉儿好……”
贾赦瞥了眼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色,心中越发不耐烦起来,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
他放缓语气,看似诚恳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您明儿找玉儿问问她的想法不就知道了?
若玉儿也愿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玉儿不愿意,您这般强求,岂不是坏了你们祖孙的情分?”
“再说了,”见火候差不多了,贾赦放缓语气,继续道,“您真觉得宝玉配得上玉儿?玉儿那般品貌才情,将来就是嫁入公侯之家也是使得的。
宝玉如今整日里只知道在姐妹堆里厮混,不思进取,哪里配得上玉儿?”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在贾母心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她不得不承认,在林如海还在世的情况下,现在的宝玉确实有些配不上林黛玉。
可……可那是她最疼爱的两个玉儿啊!
“天色不早了,儿子告退。”
贾赦见贾母陷入沉思,面上脸色变幻不停,生怕再将人给惹恼了,便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太好生歇着,明儿个……不妨找玉儿说说话,听听她的想法。”
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去,只留下贾母一人坐在炕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
第323章 查明
深夜,万籁俱寂,惟有贡院被金吾卫层层围住,戒备森严。
在这片肃穆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却隐隐透出几分异样。
两个身着夜袭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移动,他们的背上各背着两个罐状物品,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出。
四周夜色如墨,贡院的高墙下,树影在微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等会即将发生的事情屏息凝神。
两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竖起三根手指,随着最后一根手指缓缓收起,二人如狸猫般轻盈地翻过墙头。
墙头的瓦片轻微作响,但很快便被不远处巡夜金吾卫的脚步声和佩刀的撞击声所掩盖。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墙内的刹那,原本挺立在朱漆大门前的两名金吾卫突然放松了警惕,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走水啦!”不久之后,一声尖锐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宁静。
贡院内骤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翻涌而上,映红了半边天际。
守在外边的众多金吾卫闻声而动,如潮水般涌入贡院。
两个黑衣人趁乱翻出墙头,落地时脚步略显仓促。
他们显然没有料到金吾卫的反应会如此迅速。
两人迅速隐入暗巷,低声交谈几句后,便分头疾行而去。
然而,两个黑衣人并未察觉,就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外,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缀了上来。
这些人步伐沉稳,身形如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每一步动向。
其中一名黑衣人似是察觉到了异样,猛地回头张望,却只见空荡荡的街巷,唯有夜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飘荡。
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却未曾注意到,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屋檐上一道身影悄然伏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与此同时,贡院内一处早已被隔断的偏房内,烛火摇曳,将赵驹等人的身影拉得修长。
刑部尚书彭铭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金吾卫提着水桶疾行穿梭,火势虽猛,却无一人显得慌乱。
“侯爷果真是神机妙算。”彭铭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知晓今晚会有大动作。”
赵驹端坐于太师椅上,指尖轻叩扶手,闻言呵呵一笑:“彭大人过奖了,不过是些许经验而已。”
托前世的记忆之福,赵驹对这类关键时刻的变故早已心知肚明——火灾、混乱,往往是不轨之徒趁机作乱的绝佳时机。
因此,他早早便布下了天罗地网,静候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自投罗网。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屋内几位低头翻阅试卷的官员,“几位大人,查阅的试卷可有眉目?”
大理寺卿凌子云将一叠重新誊录的名册轻轻置于案上,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轻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