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真人那副打扮和讲究,陈绍就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们穿的很得体,但是偶尔还是会暴露出本来面目。
陈绍穿的是一身青色葛衣,不过倒是浆洗得板直整洁,也是熨平过的。
他对于吃穿,都不是很讲究,或许到了童贯、蔡京那个年纪,会专心于口舌之欲,讲究吃点精细的。
如今,正是奋斗的时候。
其实女真人,有很多早就没有了刚开始起兵时候的那种血性,他们被花花世界的各种享受迷晕了眼。
他们也都想停下来,好好享受一下,手里握着那么多的战利品和奴隶。
在后来,宗翰提出要南下侵宋的时候,这种懈怠差不多就发展到了顶峰。
大家都不理解,觉得宗翰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和老皇帝的血脉争夺权力,这才非得南下来拿战功。
陈绍只不过是提前激发了拔离速的这种想法。
宗翰训斥完颜拔离速的时候,也没有派人来找陈绍,虽然他觉察出了陈绍在挖女真的墙角。
主要就是陈绍占领的这片地方太特殊了,宗翰是个知兵的,他不想得罪陈绍。
历史上女真打到陕西之后,都没有继续去啃西夏,就是看着横山防线很头疼。
再加上这里面基本是全民皆兵,真打起来,都可以上马搂两下子。
如今的定难军,比历史上的西夏还要难啃,因为多了密密麻麻的堡寨,打进来保准是个泥潭。
不掉层皮休想脱身。
宗翰的态度,给了拔离速一种错觉,和陈绍交往是上层不反对的。
这种从白山黑水的极端恶劣环境中,苦了几辈子的出身,指望他们有持续始终的献身精神和高度觉悟,是不现实的。
他们没有什么纲领指引,也没有对民族文明多大的认同,怎么会有持续的献身精神和吃苦的品质呢。
所以不管是如今的女真,还是后来的满清,都是堕落最快的。
“拔离速老兄,切记不要给鞑靼人太多的兵刃,他们那些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拿了兵刃之后,桀骜难驯,可能会反咬你一口。”
“你放心就是,我心中有数。”拔离速自信满满。
陈绍笑着挥手和众人告别,完颜拔离速也用力挥动手臂,陈绍看见他们这些人的身材,就觉得有些牙碜。
磨盘一样的身体,冲撞力是很吓人的。世人都知道铁浮屠、拐子马,女真铁骑.
其实女真人最强的,反而是步战能力,比最擅长的步战的大宋还厉害。
他们普遍使用的重斧和骨朵,在近身肉搏中威力巨大,对上大宋盾阵的破坏力极好。
而且因为他们射术好,重步兵正面压上时,轻步兵会从侧翼抛射箭雨,这种立体打击体系在此时很超前。
后来蒙古就是参考这种战法,发明出三叠阵,横扫欧亚。
离开黑水镇,陈绍带着亲卫顺河而下,前往河西。
两天之后,一行人在正午时分,到了肃州城周围。
有两骑加速,提前去通传。
城外一队兵马,挡在了路中间,一个武将对着迎面冲来的两骑大喊道:“尔等是谁的人马?”
“速去通报,节帅即将到来。”
——
一桌水陆珍馐,齐齐楚楚摆置在雅轩之内。
轩外蒙蒙细雨,润了园中蜿蜒枝蔓,池上青草,为庭轩又添了几分雅致诗韵。
陈绍站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塞外秋雨的丝丝凉寒。
“塞上秋阴漫漫,陇头流水溅溅。野云低护玉门关,西风急,胡雁掠沙寒。”
萧氏臻首扬起,一脸哀怨,见他还有心思吟诗。
真恨不得使劲拍他大腿一巴掌,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敢。
陈绍把手伸进她满头青丝中,闭着眼细细感受塞外秋景的柔软温润。
萧氏出去了一会,重新净面漱口。
又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薄纱,瞧着有些艳丽,和她平日里庄重干练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才回到房中,来到门口处,先练习假笑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进来,站在陈绍跟前,殷勤服侍他吃饭。
陈绍笑道:“坐下一起。”
萧氏微微一笑,坐在旁边,没一会儿,就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给陈绍讲起西域开拓商路的事。
看着她神采奕奕、艳光四射的模样,陈绍心里暗想,这女人事业心是真强。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你说的对,西域很多地方,都是盗匪横行。他们专门打劫沿途的商队,给咱们得护商队装备一番,的确很有必要。”
萧氏大喜,她求了陈绍很多回,这人都不松口。
没想到他自己走了一趟,就愿意了。
萧氏没有因此生气,这说明陈绍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只要把道理讲通,或者说服了他,他就会点头。
在她眼里,陈绍是她主公的这层身份,还是要压过是她男人的这层身份的。
她十分乐意见到自己的主公是陈绍这样的人。
想到自己竟然还想着谄媚侍奉来换取他点头,萧氏就暗暗提醒自己,陈绍是个极有主意、而且不为女色所迷惑的人,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她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老爷往来奔走辛苦,妾身从于阗玉帮那里,得了一块美玉,特意给老爷留着呢。”
说完打开匣子,笑着说道:“这是用料上乘的和田宝玉,老爷你看这玉质略呈淡粉颜色,乃是优选古玉,不独细润滑腻,更有冬暖夏凉之奇效。”
陈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你有心了。”
说完收了起来,准备回去送给师师或者春桃。
于阗玉帮的事,陈绍知道,他们垄断了西域玉石过境贸易。
前不久,被一品广源堂的护商队全歼了,据说一个人也没留。
眼前这个娇媚的妇人,虽然在自己跟前乖巧温驯,其实是个真正的狠人。
西域的各方武装,碰见她的护商队,就跟看见活阎王一样。
不过开拓时候,本身就需要这种人,才能迅速打开局面。
而且她始终是在自己的羽翼下,所以陈绍从来没有问责过她,甚至隐隐还有鼓励的意思。
西域商路,是自己的一个钱袋子,陈绍一直很上心。萧氏能力出众,已经是公认的事实,所谓用人之道,就是要敢于给有能力的手下放权。
既然这次决定加强护商队,陈绍也不小气,直接就让凉州府成立一个军备司。
护商队走的,肯定是精兵路线,人数既然不多,就要优中选优。
“我给你好好装备一支护商队出来,出了玉门关,你想打谁就打谁。要是打不过,我再派人来支援你。”
萧氏听罢美目斜飞,秋波流转,只觉得跟了陈绍果然没选错人。
以前在锁阳城做买卖,又得巴结这个,又得贿赂那个,好生憋屈。
如今有了陈绍的这句话,自己终于可以尽情施展了!
——
童贯带着十几名亲卫随从,沿着御道,直向蔡府而去。
沿途进蔡府入值的中枢官员,在路上也纷纷让道。
现下汴梁,童贯就是个异类,他已经封王了,爵位本来就压众人一头。
大宋喜欢给死了的官员封王,活着的异姓王极少见。
而且他无欲无求了,谁要是得罪了他,这人是真的喷你。
而且这次伐辽,有在他手里得到好处的,也有暗地里切齿唯恐他不死的,还有等着看他笑话的。
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很堪玩味。
童贯对此全都不管,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去蔡京面前针砭时政。
一旦脱离了官员系统,童贯就再没有当初那些顾虑了,他所提的事全都是利国利民,直指如今朝廷的不足。
作为一个在大宋权力中心,待了整整二十多年的人,他能不知道哪里不对?
以前不说,是因为以前自己就是受益人,这些漏洞就是他们一起挖的。
本来童贯也不想这样,他只想在这官场沉浮中抽身而退,以他赎买燕京的底子,大宋官家向来待臣下宽厚,致仕的时候说什么也该是衣紫腰玉,可以荫及子孙了。
安安稳稳的在大宋过完残生,给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换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是朝廷不愿意,官家不愿意,把自己拽了回来。
童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了。
蔡京对他是烦透了,你说的那些事,我蔡京不知道?
能改么?
你当初怎么不提?
蔡京也很小心,虽然自己因为理财而一时得官家信重,可是为官家理财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杨戬朱缅之辈,无不如是,要满足这位官家无穷无尽的奢侈用度,最后只会生出事情来。
因为官家对钱的要求,是无穷的,多少钱也不能满足他,他只会越来越铺张。
这种人,历史上并不少见,杨坚给广子留下的家底够丰厚了吧,还是不够他祸祸的。
赵佶只是和杨广的爱好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但是败家的能力和欲望是相近的。
自己豁出命去,动了禁军财计事,盘根错节的那么多既得利益团体的盘中餐,到头来也满足不了官家的胃口。
童贯到了蔡府,这才知道,今日官家召见蔡相,已经到了宣德门。
这一路上,肯定有很多官员知道,但没有一个跟自己说,童贯心底叹了口气。
他只能转身去宣德门面圣,童贯不敢不去,他知道官家心里对他很不满。
赎买燕京,花了太多的钱,几乎把大宋给榨干了。
到后来,官家甚至自掏内库,补给国家财计,这才锵锵度过难关。
别看官家给他封王了,那是因为不给童贯封王,就无法夯实收复燕京的功劳。
这功劳落在官家身上才是最多的。
官家是咬着牙,给自己封的王,不然也不至于等了几个月。
对着一路行来这么多奇怪的目光,童贯看上去安之若素,其实心底十分害怕。
但是他不能怂,他要挺住,维持住自己郡王的体面,就是维持住了官家收复燕京的武德。
遇见官品地位不如他的,他就昂然而过。别人不向他示意,他也懒得硬凑上去。就这样昂然直至宣德门外。
此时此刻,在宣德门外早就有内使模样的人等候,人数还真不少,都是内诸省诸库的检校官,计议官,勾当奉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