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自然是坐在上首,几个侍女要上前服侍,被大虎伸手拦住。
在他身边,站着的都是亲兵。
不一会,一个身穿鲜艳丝绸的大胖子带着女人进来,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夫人。
她的穿着很有西域风采,高髻、漫束罗裙、肩披红帛,绿色曳地长裙就像现代的晚礼服一般,只是没有露肩膀和后背。
他们两个一进来,就走到陈绍的桌子前面,跪地行礼。
曹仁礼笑道:“节帅,此乃药罗葛氏的悉里,是原甘州回鹘王族后裔。”
“悉里拜见大帅!”
在他身边的美人长发如丝,风情万种,也跟着悉里跪下行礼。
陈绍心中有数,伸手叫他们起来入座,没有十分热情,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叫他们快些入座。
这悉里别看看上去恭顺,其实非常难缠,他们家族一直把持着商队,拥有最多的骆驼。
陈绍打下沙洲之前,就曾经派人和他们联络,这些人只是献上金银,不愿意并入定难军的商队。
在陈绍的计划中,其实是有可能要除掉他们的,就看接下来的谈判了。
其实陈绍是有容人之量的,但是你得是自己人。
团结很重要,但是你得是值得团结的人。
机会他会给,你自己最好能抓住,不然的话,定难军耗费了这么多钱粮、兵马,并不是来当名义上的统治者的。
“还有其他人么?”陈绍笑着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
“那好,开席吧!”陈绍一声令下,酒宴正式开启。
在这个地方外面,正有一大队兵马,在陈绍心腹没藏庞哥的带领下,正在靠近这个宅子。
一队队娇俏侍女,穿花蝴蝶般端着酒菜上来,珍馐佳肴陈列得食之不尽,还有歌舞妓载歌载舞寻欢作乐,穿梭于席间斟酒的女子都是衣着艳丽,酥胸半露,气氛甚是欢快。
但是每一个侍女,要靠近陈绍座位的时候,都会被拦住。
他的桌案上,摆着的是自己带的酒水,以及亲兵在外面烤的一盘羊肉。
陈绍也没有解释什么,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和瓜沙两州的这些地头蛇聊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等到酒酣耳热的时候,那悉里的和夫人一道,又要来到陈绍跟前。
大虎看了一眼陈绍,后者轻轻点头,大虎这才放两人过来。
悉里笑呵呵地说道:“大帅,这是拙荆萧氏,我们夫妻,来敬大帅一杯酒。”
说完伸手拿起陈绍的酒囊,给他斟满。
悉里说道:“前些日子大帅派人去我那里,说了商队合并之事,按理说我该听大帅的。但是我虽然是挂名的商队之主,其实.这里面,有很多都是西洲回鹘的驼队,我说了也不算.”
“你说了不算,那就别谈了,我要跟说了算的人谈。”
萧氏伸手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没笑却如含笑,她缓缓地说道:“大帅不要生气,我们其实很想为大帅效力,但我丈夫提出的困难,还要请大帅多加考虑…”
陈绍突然问道:“你姓萧,莫非是契丹人?”
在契丹,萧是个大姓,是被耶律阿保机以律法形式固定下来的大辽后族:
‘吾祖姑冠于首,赐后族姓萧,皇后必出萧氏。’
萧氏不光包揽了皇后,还几乎包揽了相位,终辽朝165位北府宰相当中,148位姓萧。
悉里从来都是以他这个萧氏的妻子为荣,走到哪都带着。
契丹对于瓜沙两州,也确实很有影响力,不然回鹘人也不会在去年派兵去助战天祚帝。
这萧氏也是落落大方,很有气度,说话的时候朱唇轻启,吐字清晰,思路明确,应该是个聪明有主意的人。
而且她很注意说话时候的态度,嘴一张,她的表情就更像在微笑了,但仔细一看她一本正经的并没有笑,顿时让陈绍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于是陈绍懒得跟悉里多说,直接跟他夫人说道:“我麾下精兵十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给了我不必讲道理的特权。但是我这个人,还是乐意讲点道理,要你们吐出如今到手的好处,确实很难,会肉疼!”
“但是你们没有把握住我给的机会,我在瓜州驻扎了半个月,你们并没有主动去联系我。”
“是我兵围沙洲,你们才来拜见,所以我不会继续让你们把持玉门关商路。这条路,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陈绍说的很实诚,因为他觉得这萧氏是个聪明人,没必要兜圈子。
定难军地盘很大,有很多的文官武将,但是真正拍板做主的却只有一人。
这种类似军机处的制度理念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而是“天无二日”,决策权集于一人避免优柔寡断。
陈绍已经决定的事,都无须再讨论,只要传达给下面执行即可。
这种模式有缺陷,一个人会受情绪、人情等因素的影响,并不能保证每个决策都很理智。
但陈绍知道,这已经是现下最合适的制度了,因为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大势的走向,这种先知是不能和手下掰扯开谈。
陈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坦诚了。
不料萧氏又说道:“节帅西征,一路上与百姓秋毫无犯,足见大仁之心。请怜悯回鹘的商户,要是真的断了他们的商路,这些人世代只会行商走线,生计必然会无以维持。何况节帅我们越宽容,您的雄才大略便越容易成功,是么?”
“我们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若是节帅怜悯,我们夫妻今后愿在节帅,效犬马之劳。”
她说道犬马之劳的时候,不知道是陈绍的错觉,还是怎么,竟然感受到了一丝魅惑。
这可是当着她丈夫呢。
再看悉里,一副完全没觉察到的样子,朝着陈绍点头哈腰的。
陈绍心中冷笑,这可真是啥手段都使出来了。
看来财帛动人心,走到哪里都是真理,这位置太重要了,简直就是聚宝盆、瓯金瓶。
越是如此,陈绍就越是不可能松口,看着他们夫妻还在纠缠不清,陈绍直接摆手说道:“勿复多言!”
萧氏突然伸出手臂,用袖子遮住了脸,悄声说道:“大帅若是赐怜,怎么着都行”
她说这种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风骚,脸蛋红扑扑的,还带着一丝羞涩,有一种邻家姐姐一般的清纯亲切,那一点点的羞涩也愈发可爱。
陈绍直接服了。
这人绝对是个高手,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下面还有这么多人,她心理素质也是够强的。
再看悉里,还是一副点头哈腰的哈巴狗模样,陈绍捏着酒杯,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冷声重复道:“勿复多言!”
两人见陈绍态度决绝,只能行礼之后退下,萧氏满脸幽怨,但是一回头,又是一副美丽大方的模样。
下面的人隔得远,听不到他们说话,纵使有人觉察到异样,见她如此做派,也都不再多想。
悉里回到座位之后,闷闷不乐,玉门关商道在他眼中,比天还大。
他低着头,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若是没有经历过这泼天的富贵,他或许还不会如此放不下,但是见识过之后,就再难割舍了。
贪婪这东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恶性,无法消除,只能用理智克制。
而萧氏则面色如常,甚至还端起酒杯,遥遥地与陈绍示意。
看着她那未笑含春的目光,猜测着那貂皮上衣下定然诱人的婀娜身段,陈绍远征以来,就没有过女人,心里已然稍微有些凌乱。
他看着杯中的美酒,心里暗暗感叹,古往今来那些成大事的豪杰,果然都是天生的龙凤。
他们位高权重之后,竟然能克制住欲望,继续奋斗,这一点就超过了很多人。
当然也有很多奋斗到一半就意志消沉,沉湎在富贵温柔乡中的,这类人的辉煌就如昙花一现。
酒宴散了之后,陈绍率先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住处。
其他人也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
九大家族的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感到了无限的惶恐,其中有一两家,显得稍微从容淡定了一些。
曹仁礼看了一圈,发现张安信依然坐在那里喝酒,顿时指着他骂道:“姓张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张家的兵马,再说了,我还有兵马么?”
陈绍带着亲兵,回到大帐之中,刚刚坐下,就有光源堂的番子来报。
让他进来之后,这人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东西,说道:“节帅,这里是悉里手中的骆驼马匹、田庄地产、商铺牧场、金银财帛等物的帐册。”
陈绍说道:“我就不看了,那夫妻两个,也回不到锁阳城了。我担心其他人会逃奔西洲,你们按照这个账本,去接手锁阳城的商队,一匹骆驼也不能少。”
因为是大军破城,所以陈绍是一个征服者,这层身份让他不必畏手畏脚,做事可以大胆一些。
今天他见的这些家族,有的暗中已经和他联络过多次,有的却是第一次来找他。
九大家族太多了,注定会有一批人要被陈绍给除掉。
剩下的,则作为他的手下,替他在瓜沙行使一定的治理权。
这一点,陈绍学的是后世十处搅屎九处有它的大英帝国,扶持弱的,打压强的。
弱的想翻身,就得依靠自己。
瓜沙九大家族,五汉四胡,五汉姓(曹索张翟阴)掌控土地与宗教,四胡姓(药罗葛/夜落纥/康/安)垄断商贸。
陈绍打算扶持的,就是最弱的张氏和翟氏。
这两个一个是张义潮的后人,如今势力范围只剩下祁连山西麓,管理着吐蕃牧场。
翟氏则是负责天文占卜、掌管着写经坊,西域百姓普遍信佛,所以陈绍要他们做自己的喉舌。
攻城之前,一共有四个家族找到了自己,就算如此,陈绍也没打算将他们全部放过。
阴氏和索氏虽然暗中联络了自己,但是他们并不是来表忠心的,而是要跟自己谈条件。
河西走廊自然环境艰苦,有人聚居的地方都在星罗棋布的一个个小绿州上,附近石板墩、琐阳城、榆林窟、石包窟、红柳峡等城。
虽在瓜沙治下,可走路途极为遥远,若放在中原,等于跨越了几个县的距离,才能看到人烟。
对这些地方,要想迅速收降,纳入统治,是要大力依赖于大家族的力量。
但只需要一两个就够了。
而且这一两个,必须没有自己强大的武装,足够听话。
朱令灵为什么依然能辖制横山诸羌,就是因为他跟自己一条心,帮着自己解构了横山诸羌的部落,交出了自己手里的兵马的指挥权。
横山诸羌,已经不再是部落族长制,而是纳入了定难军的体系。
瓜沙,也必须如此。
——
九大家族的族长,同时被拘禁,绝对是个大消息。
在瓜沙敦煌,这跟翻了天没有区别。
很快,各种消息满天飞,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是西征的定难军就在城中,根本无法抵抗。
张家率先从祁连山下来,来到沙洲城,这个他们祖先的龙兴之地。
张家子弟扬眉吐气,虽然带来的吐蕃人不多,但是有定难军作为他们的后盾。
张家开始接手曹氏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