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有些不爽。
以前面对宋使,他们都是直接开骂的,什么时候怂过。
但是这次不一样,此人不打,但是比那些打的宋军,更叫人畏惧。
夏兵一出来,他们就缩到堡寨里,走了他们又出来。
自己这边想修建堡寨,可哪有那个条件.
关键这些人,还在不断地修,每建起一个来,就等于在西夏身上插了一刀。
过了一会,陈绍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群司马、幕僚和书记,身上全都脏兮兮的,尤其是裤脚。
陈绍搜刮了自己的内宅,又找了一些部落首领借,终于整出点钱来,无定河为主干的运河终于开挖,要连接银州和宥州。
人进来之后,野利仁荣刚想开口,陈绍摆了摆手说道:“清点一下。”
他带来的这些人,纷纷到院子里,开始清点起来。
野利仁荣哪里见过这么不体面的宋官。
他们不是最看重体面的么
野利仁荣看着陈绍闲下来了,刚想说话,没想到他也跟了出去。
野利仁荣不好出去,只能在大堂内干等,这次来他发现陈绍和上次又不一样了。
上次他十分客气,这次却根本不理人,前恭后倨,让人怀疑他真要动手。
“怎么样?”陈绍指着问道。
有商队的人拿着算盘,计算了一通,说道:“大概值个十万两。”
十万两银子,折合一百万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陈绍又快步走了进来,对野利仁荣说道:“就这些?”
野利仁荣点了点头。
陈绍竖起三根手指,道:“那我最多保证三个月不动手,行了,你回去吧。”
三个月,是兴灵平原作物即将成熟的时候,陈绍势必会在那时候发动进攻。
哪怕不能歼灭夏军,也要把他们最后的这粮仓也全部烧光、荡为平地。
一粒米也别想收!
西夏如今,已经穷的尿血了,他们就是再坚韧,再顽强,再不服输,陈绍也不信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毕竟你们虽然尚武,大军压境时候,可以选择拼死抵抗。但是饥饿来临的时候,他们未必能阻挡.
人饿极了,很多信念就要开始松动了。
陈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硬的,而是一点点,放干西夏的血。
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无限放大,当条件恶劣到了一定地步,他们就会从内部分裂、走向灭亡。
直到被赶出宥州城,野利仁荣才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没有和陈绍说过。
只点了一下头。
他轻轻俯身在马背上,默默地思考起来。
自己这趟算成功还是失败。
来时倒是想好了不能多说,但是一句也不说,回去如何交差?
野利仁荣叹了口气,觉得和宋人打交道实在是太难了,下次再有这种差事,希望陛下不要再想到自己。
宥州城中,陈绍确实是没有一点空闲。
这几日他忙的团团转,一瞬间又有大批人口,被从云内州放了进来。
原来是附近的女真人,知道了消息之后,也纷纷要求交易。
汴梁那边装作看不见,毕竟这种事他们理应支持,因为陈绍打的是汉家血统的旗号。
如果宋廷不支持,那么他们准备在幽燕建立燕山府,就失去了法理基础。
甚至整个伐辽,都将变得缺少法理性。
但是他们又不敢多问,因为一旦开口,说不定陈绍就会趁机张嘴要钱。
反正是他自己花钱,自己买,进入的也是新开辟的土地,没有影响到如今朝中任何一方的利益。
大家就都懒得插手。
若是有雄主在位,碰到这种情形,那非得提兵来攻不可。
蓄养如此多的人口,短期内看不出什么来,过去个一两年,他们爆发出来的生产力和能量,将不可估量。
西北这地方,打了一百多年,正是地广人稀,急缺人口
当年曹操打仗,打到哪根本不在乎城池占住了么,先把当地人都迁移到他的基本盘上去。
如今这个时代,人口资源,永远是最重要的。
送走了西夏的使团,陈绍坐在衙署的台阶上,浑身冒汗。
这时候,有人拿了河北前线的军报来,陈绍匆匆看完,不敢遗漏任何一个字。
说到底,河北幽燕那场仗,才是最重要的。
至少目前来说。
若是能拿下幽燕,或者输的别太惨,不要让女真人看到他们的羸弱,未来几年都将轻松很多。
自己需要时间.
如果女真人这两年就要南下,那么自己做的一切,很多都要强行中断。
“童宣帅和萧干,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个郭药师身上”
对于这个人,陈绍是有些印象的,金兵南下时候,他起了很大的作用。
好像此人是辽国大将,但是先降宋,又降金,妥妥的三姓家奴。
在这之前,还背叛了自己的大哥。
如此反复无常的人,童贯应该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吧?
打铁还需自身硬。
“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咱们那么能打的西军精锐,到了白沟河为什么就不堪一击了呢?”
白沟河这地方,多少有点玄学成分在。
凡事在此决战的,都是北方的赢,南方的输。
还都是以弱胜强。
雍熙北伐,赵光义在这里输给大辽;
童贯在这里输给耶律大石;
后来的靖难之役,朱棣在这里击溃李景隆
而且每次白沟河之战,都是转折性地胜利,彻底改写局势那种。
陈绍几乎是马不停蹄,又骑马赶赴夏州前线。
到了夜里时候,终于赶到,看着夜间依旧源源不断被驱赶着前来交易的辽人,那一排排的火把下,稍有走的慢的,劈头就是一鞭子。
等到了夏州这边,所有人都忍不住抱头哭了起来,因为这边负责接引的,往往是来了一段时间的辽人。
甚至有的人当场就认出了亲人朋友。
陈绍看着一个明显不是汉人的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少年,神色激动至极。
他按住少年的肩膀,不知道在问什么,少年眼神还有些麻木。
在女真人的铁蹄下,他们已经被摧残的几近崩溃。
“直娘贼!这群鞑子,惯会用契丹狗来充数!”李孝忠啐了一口,骂骂咧咧。
陈绍呵呵一笑,辽地汉人就那么多,而且很多都已经在当地军候的率领下投降女真了。
女真总归是需要人手来镇守这广袤国土的。
毕竟契丹的土地实在是太大了。
那么他们这些汉人军候世家,就会再次霸占这些州府,只需要应付一两个女真贵族即可。
以他们传承几百年的家世经验,笼络好几个女真贵族易如反掌。
再过去几辈,这些女真人彻底腐化失去了战斗力以后,反过来要仰仗他们的鼻息。
北地汉儿,从晋末之后,就习惯了与异族共同生活,他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此时叫他们南下,他们也是不肯的,除非是打过来。
陈绍不是很在意,鞑子能驱使北地汉人南下,作为进攻汉地的主力
我陈绍也可以驱使蕃兵北上。
这些辽人和女真人有血海深仇,到时候真打起来,反而还会有士气上的提升。
女真那边,一个贵族打扮的将军,被一群女真武士簇拥着,骑马过来。
“哪位是陈节帅?”
陈绍举起拿着马鞭的手,轻笑道:“是我。”
火把下,他看着这个矮胖的女真贵族,微微点头。
后者也朝着他点头,身边亲兵高声道:“我们将主邀请陈节帅,一起饮酒吃肉。”
陈绍点头道:“好!”
夜色之中,八名定难军将士,五个女真鞑子,还有三个汉人军候,围着篝火低声笑谈。
篝火之上,除了一只烤得半熟的狍子正在散发着诱人香气之外,还挂着一个老大瓦罐,里面茶汤已经烧得滚烫了,咕嘟咕嘟的直翻着气泡,有人还在毫不吝啬的大把朝里面撒着大宋来的茶饼,再加盐加酪。
香气飘荡在空气中。
女真人中,懂汉话的传话道:“我们将主是完颜拔离速!他本来是不准备亲自来的,但是听说陈节帅在,特意来见一面。”
“久仰久仰!”陈绍笑着抱拳。
陈绍对他们很了解,看过他们这些人的画像,拔离速在金初将领中属于第二梯队,不如完颜宗翰、宗望那么显赫,但作为宗翰(粘罕)的堂弟和副手,参与过许多关键战役。
他的血脉,也并非是金太祖、太宗的直系近亲,但属于同一部落(完颜部)核心家族成员,常被称为“国相撒改之族子”。
也就是说,他和宗翰的血缘更近。
在金兵最重要的护步达冈之战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而旁边的汉人军候,则是云州刘氏的子弟。
虽然是豪强至亲亲眷,但是在辽地讨生活,这带队叫做刘官的头目,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之态。
反而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手长脚长,孔武有力,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走得远路打得苦仗的模样。
几名麾下亲兵和他也没什么上下尊卑之态,只是不停的从他的小行囊中翻出大宋茶饼,还有盐酪,毫不客气的朝茶汤里面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