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身在局中之人,也就是那些禁军将门世家的人,却坐不住了。
这几日如蚁巢遇水一般纷纷出动,四处奔走不休,想要反抗。
这股势力的优势是大,劣势同样也是大。
太大了,人太多了,思想就不好统一。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其实他们的想法是各色各样的。
都门禁军终究太大,在其间有利益牵扯的家族足有上百,更不用说没有家族依仗,凭仗功绩转调入都门禁军中供职,也在这个体系当中分润好处之辈,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广。
有的人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何灌要将这件事发作起来,去打什么御前官司,他们倒是乐见其成,觉得闹一闹总有好处。
自家所得平白就要让出去,比挖了他们的肉还心疼。到时候指示麾下军汉鼓噪起来,朝廷最后还不是只有抚慰?
大不了事过之后,杀几个军汉,抚平朝廷的怒火。
有的人却是认为蔡京、童贯之辈,被称为六贼,还能是什么忠臣清官了?
他们想整理禁军财计事,不就是为着自己发财么,不然他们这么起劲做什么?既然他们是为了自家发财,蔡京生财的手段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如就迎他主事,大家一起赚!
以蔡相的手段和见识,随便整出些新名目来,说不定大家还要赚得更多些。
经过几日的改革下来,绝大多数形成都门禁军利益团体骨干们,慢慢发现一件让他们惊悚无比的事,那就是蔡京来真的,官家也是来真的!
大家最终还是达成了大体一致的意见,就是此次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既然何灌想出头代表大家,就顺着他的意思,先让何灌去闹一闹。
自己这些人,再去找蔡京聊聊,好歹谈一个价钱出来。尽量将这个事情敷衍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此行事,倒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软弱,他们实力深厚,底蕴惊人。
但凡是传承多年的世家和利益团体,早就过了那种随便和人赌赛意气的阶段。对他们来说,讲究的就是安稳和不生事,就算有事,也尽量将之化解。
一切能不破脸就破脸,一个利益团体想传承得愈久,就愈在意安稳两个字。
任何时代都有出挑的人出来,翻云覆雨,但大多都是昙花一现,站到最后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利益团体。
其实不管是北宋如此,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即使是眼前这个局面,他们也在潜意识里认为,激化矛盾并不是最优的选择。
而且经过这些人物反复商议,觉得官家和蔡京还有童贯联手,实在是有点吓人。
不能和他们强硬对抗,最好还是收买,这几个都不是清廉的,个顶个爱财贪污。
百年以来,这些利益团体行事已经有其巨大的惯性。一时能用钱处理,就尽量少生事。反正用不了几年,蔡京就死了,差不多就能恢复原样了。
哪怕是暂时吃点亏,也好过撕破脸皮,万一真有被彻底裁撤的风险呢。
事情既然议定,这些将门世家之人,就不再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转,而是目标明确。
他们一方面还是撺弄着何灌出头,放下架子卑辞厚礼地请何太尉为禁军做主,说大家愿意奉何太尉为主,与蔡京商量。
官家日理万机,就不必太辛苦他老人家最后出面来处理此事了,大家自行处理,这也算是为君分忧。
另一方面就开始从蔡京、童贯身边人入手,预先有所布置。
当然,名义上的殿帅高俅也是他们重点关照的对象,要用钱砸这几个老东西!
至于更会做人的王殿帅,这几日收到的礼物更是数不胜数,都清点得手软了。
各个藏在背后的有力人士,如禁中诸位,如政事堂诸公,如隐相梁师成,甚至包括做隐忍状的清流士大夫一党,都有人去奔走其间,探问他们对这件事的心意如何。
拉拢所有能为他们说话的人,尽力把这次对禁军的行动消弭。
朝中这帮人都是能将火候看得极老的人精,这个时侯也没有太实在的表示。就算不少人对蔡京很不满,盼望他倒台而后快,但是现在官家亲自下场了,现在持意甚坚,大家也不敢反对。
说白了,都在骑墙看热闹,谁赢他们帮谁。两边也都能接受,只要他们不倒向对面,就已经可以了。
谁也没指望,梁师成和他手下那些清流旧党官员,会真的支持自己。
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因为汴梁今日市场的变动,朝廷特意引进西北商队,来加强开封府的车马漕运、百货粮食、牛羊鲜肉之供应。
这一下,捅了禁军世家的窝子,他们就算是再想安稳,再想团结,也不得不出手了。
实力的平衡已经完全被打破了,京营禁军的两条胳膊,分别是百万禁军的武力值和禁军世家对汴梁经济的掌握。
如今武力上有童贯的胜捷军坐镇京城,压制禁军;经济上有陈绍插手,勉强可以让汴梁摆脱对禁军世家的依赖。
再不反抗,真要完蛋了!
——
陈绍早就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会让自己的实力过早暴露。
但是他无所谓。
童贯马上就要去伐辽了。
只要西夏一天没灭,自己的地位就很稳固,不然你们自己来抵挡西夏?
谁也不愿意来趟这个混水,甚至包括西军,你以为他们和夏贼打了百年,是自己愿意打么。
这不是没办法,紧挨着么。
如今陈绍的出现,让他们全都松了口气。
宥州,陈绍心情也很激动,颇有一种大考前紧张的感觉。
定难军的将士要是对上禁军将士,陈绍能笑出声来,打他们实在是太轻松。
但是定难军的商队,对上京营禁军世家的商队,就纯属是越级挑战了。
好在自己的目的,只是帮蔡京撑住一段时间就行,相当于对商队的一次考验。
考验他们的采购、吐纳、运送能力,也考验他们的家底够不够丰厚。
这些商队的背后,是西军将门、西北酋豪、汉人地主、诸羌杂胡、部落酋长、西域豪强.
对他们而言,若是能趁此机会,把手伸向中原,尤其是京畿省,那将来财源滚滚,就是一场暴富!
放在普通时候,得花多少钱,去买通那一层层的关系啊!
如今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获得皇帝、蔡京、童贯、高俅的支持,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商队中,那些各个势力的代表人物,西北的豪商巨贾们,比陈绍还激动。
人人摩拳擦掌,都要大干一场!
陈绍一大早,嘱咐了负责此事的官员几句,让他们尽量配合。
然后就径直回后面的庭院,接下来的事,他已不想多管。
自己已经出手,就看手下人的本事,以及蔡京的配合了。
昨天早上下过雨、下午又是暴雨,直到现在,天气都没完全晴转。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大多时候、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庭院位于两道高墙之内,总算是听不到蛙鸣了,但夏天的生命好像特别活跃,各种虫子在庭院的树木花草中、一直叫唤。还有蚊虫,才是最烦躁的存在。
“嗡嗡”的蚊虫翅膀细响,让陈绍觉得这些厌物随时可能叮咬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飞快地抓了两下。
“也不知道焚香驱赶蚊虫,在这儿乱抓什么。”种灵溪捂着嘴偷笑,指使手下丫鬟焚香,不一会雕镂的青铜香鼎里,便缓缓飘出了白烟。
这香是用细纨筛出的炭粉,以梨枣汁与艾草合成的,不但一烧终日,还有果香散出,又能驱虫。
焚香的气味缭绕,陈绍盘腿坐在筵席上,渐渐也放松下来。
不再去想京城那场,自己无法左右的争斗。男人搞起事业来,尤其是陈绍这个年纪,是很忘我的。
他又想起,这两天好像有点忽视了折氏,便问道:“继母呢?”
种灵溪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你凶什么!”种灵溪冷哼一声,道:“人家带她去骑马,不小心摔了一下。”
陈绍和折氏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哪听得了这个,赶紧起身道:“没事吧,我去看看。”
看着丈夫着急的模样,种灵溪有些愧疚,赶紧跟了上去。
折氏躺在床上,见陈绍进来,脸蛋不禁泛起一丝甜蜜红晕。
还没等她开口,环环也跟了进来,折氏赶紧躺好。
“听说你骑马摔了?”陈绍心里着急,称呼都没叫,好在环环也是个大咧咧的,没有觉察出来。
“嗯,可疼了。”
因为有环环在,陈绍也不好多问,关心了几句之后,就作势要离开。
环环又留下来待了一会,聊了一会才走。
她前脚离开,陈绍就绕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进到房中,折氏就站了起来,陈绍问道:“你这腿?”
“我装的。”折氏笑着说道:“我们折家也是将门,人家五岁就会骑马了,哪那么容易摔下来。”
陈绍顿时明白了,她是借口摔了,在这里多住几天。
折氏喜滋滋地拿过他手里的盒子,揭开盖子,顿有一股芳香之气溢出,香味馥郁自然,如兰如馨,闻者无不神宁气静,心旷神怡。
“是檀香。”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我怕你真疼,拿来给你镇痛的。”
折氏跪坐在床头,将盒子放好,陈绍趁机欣赏起她的腰臀。
她的姿态赏心悦目,身段本身也长得美妙。
尤其是那修长匀称的双腿,陈绍经常只让她穿着上衣,把长腿露出来给自己看。
这妇人百依百顺,让陈绍心旷神怡,身心舒爽。
陈绍站在她身前,让她跪着服侍,她也毫不抵触,乖乖照做。
不知过了多久,陈绍好像听到些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哐当”一声大响。
瑞珠呆站在门口,不留神把青瓷盆摔得、满地都是碎片。
年纪不大的瑞珠,显然平素对夫人是相当敬畏,忽然看到折氏跪在席上的场面、才会如此震惊。
她赶忙跪俯到地上,伸手去捡碎片,心里又惊又恐,口齿不清地说道:“奴婢错了,这就收拾。”
折氏的神情也充满了难堪与不好意思,脸顿时变红,咬了一下朱唇,就想站起来,却被陈绍按住了肩膀。
他笑着说道:“还收拾什么?把门窗关上,去门口放风!”
——
时间过得很快。
夏秋之交,京畿地区无风,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天地之间的万物,仿若都在风平浪静的天气下、欢快地生长着。
宁静的气氛笼罩着世间,太平无事的盛世仿佛会无限持续下去。
太尉何灌约定下时间,叫大家上门细谈。
牵扯此事的人太多,自然不能每个人都上何太尉府邸处去,禁军将门世家公推了十几名代表,或者家世深厚,或者精明强干,石崇义也忝在其中。
王宗楚这些日子吃的盆满钵满,也跟了来,要为禁军张目。虽然他是为了禁军世家好,但是在那些世家眼中,却反而看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