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这片宅邸群落的北面里许远,就是殿前司及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的衙署所在。
往来当值奉命,也方便得很。
刚刚平定方腊,获封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何灌何太尉的宅子,同样在此。
何灌虽然是开封祥符人,祖上历代都在禁军当中任职,算是禁军的人。但是他的门第并不算多么高贵,并不算是禁军世家。
也就是说,他祖上没喝到太祖爷释兵权的酒,不是老汴梁。
平定方腊之后,累积军功太多,官家才在这里赐给他一座府邸。
他的宅子在这左近一片富贵堂皇的宅邸群落当中,显得并不是多么起眼,甚至显出一些老旧的样子。
放在过去几十年里,何灌虽然屡立军功,地位不断升高,也不见得能压在那些历代都在汴梁的将门世家头上。
但是随着这些年大宋到处生烟起火,到处都需要用兵,但是能用之军只有一支西军。
朝野当中,对都门禁军都是越来越不满,一直嚷着要下手整顿都门禁军。
何灌因缘际会,出身也算是都门禁军之中,又有资历军功,更得官家看重。
这个好歹算是自家人的何太尉,就为禁军将门世家捧在头上,以为应付将来风波的挡箭牌。
偏偏何灌本来就是一个心气相当之高的人,此时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但是热中之心不减,还想更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曾经说过狄青将军前事过去不久,枢密使他不敢指望,枢密副使位置却一定要去转上一转的狠话。
禁军将门世家将他捧出来,他也就不推辞,正想借这个机会,将来由自己主导整练都门禁军事。
但是此次去江南平叛,何灌颇有些意兴阑珊,西北那骑兵的战斗力,是他亲眼得见。
都门禁军,能挡得住人家一轮冲锋么?
童贯抚边这些年,何灌一直在河东路上打转,又不是童贯亲信,和西军也有一定距离。
蔡京去位后,他是吴敏主持调回都门,在三衙当中担任重任的。官场上讲究的就是渊源,何灌自然就和旧党士大夫清流之辈走得更近一些。
这次蔡京、童贯挑头,何灌觉得这两人对他都没有什么恩情,就算是有,何灌也不在乎。
童贯这次平定方腊,特意让谭稹带上了他,就是希望他在整饬禁军这件事上,站在自己一边,但是何灌好像并不领情。
何灌是武臣,他心里不觉得禁军该被裁撤,这是太祖爷留下来护卫江山永固的,怎么能裁!
裁了禁军,谁来拱卫天子!
他从江南回来之后,一直留心着朝中关于此事的所有变化。这次蔡京主持的整饬禁军,何灌也是最关切的人之一,这些时日一直在奔走联络,私下里对蔡太师,甚至是对他确实有恩的童宣帅,全都有些不好的言论。
那些家世富贵,勋戚传家,但是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会,在都门禁军当中多半挂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衔头的将门子弟,也乐得将所有消息都汇报到何灌这里,将来闹起来也是何灌出头,他们的干系就轻许多。
不过就何灌本心而言,他也暂时乐得被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当枪使。
谁是谁的枪,还不一定呢!
和何灌及禁军将门世家最近走得很近,同样一直密切关注蔡京动向的旧党清流士大夫一党,同样也是这般想法。
就等着他们的克星蔡京在禁军财计事这个泥潭当中彻底沉陷下去,万劫不复。
不过让这些有心人失望的是,这次官家竟然如此铁了心支持蔡京。
官家是有宋以来,君权最重的皇帝,没有之一,包括太祖、太宗,都没法和他比。
赵匡胤时候,很多事,他都由不得自己,需要和各方势力妥协,比如说他曾经就想迁都去洛阳,最终也没有成行。
饶是如此,何灌也不害怕,他的性子算是刚直一流,甚而都接近于刚愎。
这人对钱财看得也不甚重,更看重的还是权位。他觉得官家要整饬禁军可以,但是力度如此之大,那就是被人蒙蔽了,需要他来拯救。
今日来的客人身份贵重,在何灌府邸门正接到投贴之后,丝毫不敢怠慢就赶紧回报。
接着有脸面的管事又将来的客人一直引入到何灌的内书房见客。
何灌闻报之后也赶紧整装,就在内书房待客。
何灌虽然是武臣的根底,但是也做过转运使之类的文官,品阶还很高,他一直以此为荣。
大宋重文轻武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和这个国家绑为一体了。饶是武人,也接受了这个设定,觉得文官更加高品流。
其实在具体差遣上,特别是边地,大宋文武官员界限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森严。
何灌有这般经历,他的内书房也宛如士大夫居所一般,虽然略显陈旧,但是布置得相当精洁,里面书卷堆斥,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怎么也不象一个名义上统领几十万侍卫亲军步军的高级将领的居停所在。
内书房当中,何灌轻袍缓带,坐在胡座之上。
对面两名客人,也都胡座——北宋此时,除了正式宴客场合,自家居所日常摆设,胡座已经很常见了。
两名客人,一个五十许岁,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有一双大手,才看出年少时侯是拿惯兵刃,正经厮杀武将出身。但是多少年安闲富贵的都门生活,已经磨去了此人脸上全部风霜之色,面团团的如富家翁也似,随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再随和不过。
这人正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王宗楚,他也算是赵佶私人,不过宠信不及高俅。在三衙这些年就是充当伴食画诺的角色,更大兴趣在经营自家产业上。
要经营产业,少不得就要和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交好,所以他虽然算是高俅一系,但是和这里关系也很不坏。
很多时侯,都是作为居中转圜的角色出现,今日来此,自然也是如此。
事实上,他这几日,不止一次到过蔡京府上了。但是蔡京的决心很大,他不管代替禁军世家,提出什么条件,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另外一个客人年纪尚少,二十左右,衣饰富丽华贵,一脸未经摧折的少年骄气,不用看就知道是禁军世家子弟。
他是石崇义的嫡子石行方,他们的老祖石守信,在当年比赵匡胤的官儿还大。
杯酒释兵权时候,他是主宾
王宗楚和何灌交情算是很不坏——这位王殿帅是出名的八面玲珑,确切的说和谁交情都很不坏。
与何灌一见面,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将与禁军世家议定的所有能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倒了出来。
两人上门,何灌就知道有要事。一旦王宗楚开口,何灌就更明白。这是他这些时日一直辗转反侧,全力关心的事情。
论公则养禁军以兵为险是大宋祖制,禁军是皇家亲卫,一定要存在,谁要动禁军,就是图谋不轨,自己要将一切危及王朝统治的萌芽扼杀在苗头当中!
都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实在太庞大根基太深厚了。蔡京再有本事,与之相比,也还嫌不够看。
就算他得官家支持,也不可能真正撬动都门禁军,将主导权掌握在他手中。
他一旦动手,反而是如他何灌这等在都门禁军当中有足够根基的人的机会,可以借这个势将主导整练都门禁军大权事掌握在自家手中!
宗楚在那里细细的说,何灌一言不发静静的听,胸中同时在激烈的盘算着,种种桩桩事情都飞快的一条条理清楚。官家、童宣帅、蔡太师、高太尉、禁军将门世家.都一一排列组合,好选出一条对自己好处最大的行事方略。
这些事情,在他胸中,盘旋沉浮已经非止一日了,此刻更是转得飞快,此时此刻,何灌全部心力都已经用上,只怕当日领兵对着西夏人的古骨龙坚城的大敌,都未曾这样用尽心力。
王宗楚半晌才算是将禁军世家所交托的话说完,基本意思就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是不配合,不合作,不反抗。
既然官家很支持,还说动了禁军名义上的殿帅高俅打先锋,率先上奏。
那就不能硬抗,毕竟官家说了就是圣旨,蔡京他们已经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
而禁军世家的势力触须,涉及汴梁的方方面面,只要禁军世家的产业全部瘫痪,那汴梁就危险了。
顷刻间,就能让市场停摆,几百万人的都市,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是会饿死人的!
造成其他方面的混乱,也不是个小事,足以让朝廷改变主意。
他们也不想闹得太僵,所以找到何灌,在关键时候,希望何灌能代表禁军世家,来与蔡京等人谈判,迫使他们改变主意。
说到底,禁军世家只想保持如今的局势,保持他们的世代富贵,他们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当年太祖爷许诺过的!
要让大家与国同休,共享富贵。
在两人说话时间内,何灌已经拿定了主意。
官家要整治禁军,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这件事阻拦他是阻拦不了的。
可是要查下去,查到什么地步,吐出多少来,却不能由蔡京主持,而是要由他何灌主持!
只要他能主持此事,就算是将整理禁军事的张本掌握在手中了,将来再有什么,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不是现在这般,被一帮老奸巨滑的禁军将门世家单纯当中遮风避雨的挡箭牌使用!
蔡京要利用整饬禁军翻身上位,我何灌又为何不能?旧党当中那位智囊宇文学士,随自己一起平定方腊,足智多谋,何灌很是佩服。
这些时日两人互相拜访了好多次,将其间可能发生的变数都预作分析了好多次。
该怎样应对,何灌早就心里有数。
禁军世家的嘴脸,他也是看的够够的了,其中很多事,何灌早就有心整改,只是力量不足。
而蔡京是要彻底裁撤禁军,然后募兵设新军护卫都城,这在他看来,是绝对不行的。
要是自己来主持这件事,就是保留禁军,而驱逐世家子弟!
当下何灌就冷笑一声,顿时愤然作色:“荒唐,荒唐之甚!此刻几场战事才告结束,朝中换了几位执政,正是元气未复的时侯。
官家却为幸进小人蒙蔽,要动摇国本!数十万禁军,就是大宋在这腹心之地统御四方的根本,岂能在这紧要关头为人所动摇?一旦军将鼓噪解体,这个责任却是谁来担待?”
他义正词严的对着王宗楚道:“王殿帅放心,谁要动禁军,先将何某人从这个位置拿开去!官家面前,我何某人也不是说不上话,却看看朝野之议,到底是倾向于何方?”
王宗楚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来,何灌竟然不受控制了。
他心中十分不悦,你何灌官瘾犯了可以理解,但也要看局势吧。
如今这局势,是禁军眼看要被解体了,你不先保住这个摊子,而是要直接去打擂台,离开了禁军世家的支持,你有什么实力能和蔡京斗?
此番官家和几个权臣联手,形势本来就危险,要是何灌再贸然冲动,被蔡京拿捏住利用,无异于雪上加霜。
王宗楚看向何灌,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人会觉得,他斗得过蔡京.
那可是蔡京啊,你不用禁军世家的力量来给他压力,却想着和他斗法?
第116章 定难军,入局
大宋都门的这场争斗,刚一开始,就搅得人心惶惶。
就连一向没甚内容的邸报上,也开始漏出些端倪。
刘光烈在大相国寺内,将收集到的情报,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宥州。
在宥州到汴梁这一路上,陈绍花钱养了类似驿站和驿卒一样的一批人,来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拿到汴梁的情报。
所以朝廷每三天出一次的邸报,他都能看到新的。
陈绍如今处处都很低调,只是埋头发展自己的实力,在朝堂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他也有点害怕朝廷把注意力从幽燕,转移到西北来。就算是如今这个时候,陈绍觉得定难军的实力爆发出来,也能搅动天下半壁。
自己还是应该把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西夏上面,快些铲除这个死敌,坐稳西北才是最重要的。
拿到表兄送来的情报之后,陈绍叫人重赏沿途的几个骑士,并且留下最后来宥州这个信使,让他暂时先别离开。
走出书房,向着府邸最高处走去,俯瞰下去,周围重檐琉璃瓦的建筑,象征着很多很多,世人给它附加了权力、威严、正义等意味。
在这地方踱步了一阵,陈绍朝着东方望去,想了很多…思绪也没有变得清晰。
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睿智的人,穿越而来之前,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
比之这个时代的人杰精英们,多的只是对未来大势的了解,以及对某些大人物命运和能力的先知。
汴梁这场改革,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才是最好的
是参与其中,助其成功,看看蔡京能否为大宋续命;
还是坐视不管,继续等待靖康之耻的到来;
参与其中,就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和自己前期定下的韬光养晦的计划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