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56节

  李祺一字一句的敲击在李至刚心中,这话语显得颇为残忍,因为这番话能杀人!

  亦是诛心!

  说一位正二品的尚书是蠢货,这将是不死不休的战争,这几乎已然预示了,李祺认为李至刚完了。

  “朕认为李祺说的颇有道理。”

  朱棣知道该是自己出言之时了,“此番元史大逆之事,最让朕愤怒的是,宋濂、王祎等人,明明是我大明的官员,吃着我大明的俸禄,享受着先帝给予的荣耀,却效忠于前朝。

  若是他们真有骨气,为何要出仕,而不为元朝殉国呢?”

  皇帝的这番话砸碎了李至刚心中所有的侥幸,他径直跌落在殿中,脸色煞白冷汗直下,他知道自己完了,所有与会众人都知道他完了。

  “不过方才李至刚说李善长之事,恰好提醒了朕,这元史编修可不仅仅是宋濂、王祎二人,朕记得有名有姓参与其中的就有二十多人,这其中定然有如同李善长这种无辜之人,李祺、陈英、郑赐,你们三人查办此案时,要分辨一下,不要累及无辜,朕要杀的是心怀奸刻之人,而非无辜之士!”

  朱棣话音刚刚落下,殿中众人就几乎齐齐跪下高声道:“圣上英明!”

  众人声音中、脸上的喜悦几乎是肉眼可见,先前他们的犹疑就是因为元史总裁官虽然是宋濂和王祎,但元史编修可不仅仅是这二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南人,万一牵连到他们可怎么办?

  现在有皇帝这番话,他们就放心了,因为这实际上代表了皇帝的一个态度,有问题的是部分人,不是所有人!

  至于谁有问题?查案的人说了算!皇帝说了算!

  现在看来,宋濂和王祎的问题已经被定性。

  修元史的人里面,出身浙江的很多,诸如胡翰、陶凯、陈基、高启等等,都是浙江人,修史一向是镀金的好工作,宋濂和王祎把持修史工作,自然要将自己人都带过来,可现在被查,那也是一起被查。

  皇帝本就因为方孝孺对浙江文人有些许偏见,现在又有元史之事,那这些人恐怕都跑不了了。

  至于其他籍贯的人,大概能在这次风暴之中幸存,这已然让众人都心安了下来。

  虽说都是江南文人,当初被分省定额打击的时候,也曾同气连枝的反抗,但事已至此,还是要迅速切割。

  浙江中尚且要分个浙东和浙西出来,更何况是江西、直隶,终究不同。

  “这等大逆,应当处以极刑,诸卿以为然否?”

  “圣明无过陛下!”

  “郑赐、陈英,你二人手掌刑冬之责,认为应当处以何罪?”

  郑赐和陈英几乎同时沉声道:“谋逆!”

  “回陛下,应当处以谋大逆之罪。”

  大明律,谋大逆者,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及其之子,不限籍贯和年龄,男子不论是残是病都要处斩,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全部为奴,财产抄没入官。

  可以说这罪名一经触碰,阖家阖族烟消云散。

  朱棣看了整场的戏,还亲自下场演了两场,此刻终于到了收尾之时,挺直了身子,肃然道:“传朕旨意,元史案首犯、从犯,皆以某大逆之罪论处,李祺主审,郑赐、陈英辅之,莫要放走任意一人,除恶务尽!”

  “臣等遵旨!”

  群臣皆起身往殿外而去,走到殿前,回身望向殿中,皇帝坐着,李祺站着,脸有肃容,杀意横生。

  今日之事。

  君臣可谓相宜?

  真是相宜!

第84章 非灭浙东,实重造也!

  于浙东学子而言,凛冽的寒风重拂过应天,苍茫的寒冬似重临京城。

  元史之案,宛如划破天际的闪电,咻呼之间便降落于人间。

  谁能想到?

  谁能料到?

  谁能相信,竟有狂徒,猖狂至此,造下这等大孽之事,毫不掩饰,大胆如无人之处呢?

  可转念一想,此事真就三十四年不为人知。

  若非要重修元史,怕是要永埋于纸堆之中,无有见青天白日的时刻。

  现在真相大白于天下,陛下降下了雷霆之怒,要以谋大逆之罪治所有参与其中之人。

  宋濂、王祎的血亲已然被拿入狱中问罪,待验明正身便秋后问斩,这等落定之罪,除了唏嘘与痛恨之外,没什么可讨论的余地,绝大多数人的目光皆落到了刑冬之司之中。

  还有谁牵连到其中,这才是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的,这可是谋逆大罪,一旦沾染,三族不保!

  大理寺中,李祺、郑赐、陈英三人正商议着如何办案,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亦在屋中,等候差遣。

  郑赐和陈英因为纪纲的存在都有些坐立难安,洪武年间几位锦衣卫指挥使带给人的压迫实在是太大。

  很多人都觉得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刀,皇帝指哪打哪,秉持的是皇帝的意志,这么想就对太天真了。

  锦衣卫指挥使也是臣子,也是人。

  锦衣卫更像是一条恶犬,他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听主人的话,可他亦有自己的想法,会主动的去撕咬政敌,甚至会因为主人对他的信任,而利用主人的权势去做事!

  郑赐和陈英生怕自己那句话得罪了纪纲,而后就被下了狱,然后死在诏狱中。

  “纪指挥使、郑尚书、集英。

  宋濂、王祎皆是东明精舍学派的领头人,方孝孺亦是东明精舍之人,修史之人中,大多数出生浙江的士子,都出自这一脉。

  依我之见,这个学派的人问题很大,我们的查探的第一目标就是这个学派,应当立刻派人前往浙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其书籍等扣押下来!”

  陈英是河北人倒没太大感受,郑赐是南人,虽然是福建人,但对于广有盛名的东明精舍如何不知呢?

  他踌躇了一下后道:“景和公此举,不担心被人诟病公报私仇吗?”

  李祺知道郑赐为何这么说。

  东明学派乃是浙东派的干将,但凡了解些明朝前期历史的都知道。

  这是个以刘伯温为首,曾经在大明朝呼风唤雨的强大政治派系,后来被李善长的淮西派打压了下去。

  或许不应该说是李善长打压的,而是朱元璋。

  因为朱元璋感觉到刘伯温看不上他,毕竟刘伯温在元朝的时候,就已经是进士了!

  后来刘伯温失势,其中便有朱元璋放纵之缘故。

  淮西派在蓝玉案后烟消云散,浙东派反而凭借着强大的儒学实力再度崛起,甚至成为左右国家社稷的力量。

  穿越而来的李祺还知道,浙东派在明朝一直都非常强大,王阳明也是浙东文人,到了明末的时候,还能搞出齐浙楚党,通过利用魏忠贤把东林党文人整的死的死、废的废。

  以李祺的出身来看,现在他打压浙东派,怕是会有人觉得,这是淮西和浙东的老恩怨局。

  李祺微微眯起了眼,淡淡道:“能说出这种话的,还是不要入仕为好,以免家破人亡之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纲闻言顿时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这是李祺在讥讽,淮西勋贵的灰都被扬了这么多年,淮西派连后人都没几个了,谁还在乎那玩意。

  郑赐也觉得有些尴尬,知道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道:“景和公方才所言,我觉得很有道理,就从东明精舍开始查,纪指挥使和陈尚书觉得呢?”

  纪纲瞧了面无表情的李祺一眼,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摆摆手谦虚道:“圣上让三位主审此案,我不过是奉命配合而已,三位决定即可。”

  李祺闻言眉目稍缓。

  若是让锦衣卫参与其中,免不得扩大牵连,那不是他所求,他这次是要精准打击,真要是牵连甚大的话,有碍于名声,毕竟他不是干脏活的厂卫,而是如同天上白云,高洁不染尘埃的圣人,不能背上那等恶名。

  纪纲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是一绝,捕捉到李祺的这一丝情绪变化,心中大定,他对李祺确实有几分畏惧,身为皇帝的狗,有一些亲随大臣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位长公主驸马,极其得圣宠,最重要的是经常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让皇帝判人生死!

  得罪了这位,或许不经意间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他纪纲这条小命就没了。

  “那便按照景和所言,从我大理寺、刑部以及锦衣卫中分别派人出来,然后奔赴浙东。”

  这三波人一起去抓人,那是绝不可能出任何问题的。

  几人又商议了一下具体的步骤,便直接下令开始拿人,须知这是古代,可不是现代还需要和你商议缉拿,涉及到谋逆大罪,能把你抓进去后,再放出来,就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就算是直接在牢里弄死,那也只能算你倒霉。

  ……

  三个衙门的官吏往浙东而去,京中则是风起云涌,许多浙东学子和出身浙东的官员皆心有戚戚焉。

  但是这时又不能去拜访李祺,否则岂不是有种不打自招的境遇,只能等着元史之事告一段落。

  话说三个衙门的人飞马到了浙东后,立刻便将东明精舍围住,而后先是将涉及到修元史众人的家眷全部押往京城,而后再命当地官府,将阖族都控制住,不得走脱一人。

  这个架势自然震住了几乎所有人。

  宋濂、王祎皆出身浙东大族,乃是礼仪昌盛之族,可今日却骤然遭此大难。

  锦衣卫的缇骑将人绑缚起来,而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则是直接入族中抄检那些书籍这元史之事,不是偶然,在东明精舍的书院中,李祺断定其中定然有大逆之书词。

  这等抄家之事做的自然极快,浙东距离应天又近,不过一两日便做完复命。

  李祺从公主府到大理寺中,刚刚进了衙门,就见到陈英兴奋的走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景和,你猜我们从东明精舍中抄出了什么?”

  衙门中前前后后走进的人已然不少,李祺一边往堂中走,一边笑道:“可是一些说本朝赋税过重,而前朝宽容之语?”

  陈英一愣,转瞬又想到这可是李景和,“正是啊景和,你简直就是神了,元史之事尚且不算,可这深藏于东明书院中的言语,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已然进了堂中,左右分坐等着纪纲和郑赐,李祺饮了一口茶后,淡然笑道:“因为元史之事不是偶然,这些浙东文人是真的怀念前朝啊。

  集英,你终究是北人,不明白这南人之事,北人在元朝的生活可谓艰难,是以广袤千里之土上,稀少人烟,进入大明后,北人的生活比起元朝时,可谓是好了太多。

  可南人不同,或者说是对南人大族不同。

  这里曾经是宋朝的国土,蒙古人在灭宋后,没有如同屠杀西夏、金国那样大搞屠杀,甚至没有在这里建立真切的统治,蒙古人连收税都不会。

  在那一百年间,南人大族活的太滋润了。”

  陈英奇道:“可南人在元朝时地位很低,赋税很重,甚至就连进士名额都是最少的。”

  李祺摇摇头道:“可那和大族又有什么关系呢?受苦的是普通黎民百姓罢了,那些大族将税赋转移到百姓头上,朝廷只要税收够数即可,所有的官吏都是大族担任,长江以南他们就是一个个的土皇帝。

  集英难道忘记了洪武年时的野皇帝之案吗?”

  陈英被李祺一提醒瞬间想了起来,当初一个胥吏在偌大的应天府中来回逃窜,朝廷派去捉拿的人却迟迟抓不到,就是因为应天府县中的大族在庇护。

  “元朝时虽然中进士很难,但是律法宽松,朝廷对他们放任不管,而进入大明后,他们一下子要和普通百姓一样,遵守律法,一旦有过就要被惩罚,甚至宋濂这种鸿学大儒,都会被流放、坐死,这在元朝时都是不可想象的。

  你说,他们能不怀念元朝吗?”

  陈英想了想,别说宋濂他们,他都有些羡慕了,恨不得以身代之,那潇洒的生活,谁过谁知道爽。

  “虽说是情理之中,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他们想要过更好的生活,那些普通的百姓亦是如此。”

  李祺明白在这个封建社会之中,或者说在任何一个社会之中,食利者总是要压迫劳力者的。

  尤其是在生产力不足的封建社会中,只要是脱产读书,就一定意味着有佃农在劳作供养,现在的李氏、未来的李氏,耕读传家也都是如此。

  谁能改变?

  李祺反正是改变不了,他改变不了人性固有的观念,他也改变不了社会自然而然的运转,他能做的只有顺从,让自己、让家族,在这个体系中,尽可能的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顶端的位置。

  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就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来回馈一些东西,而且在这个往上爬的过程中做个人!

  别的不说,至少把人当人看,佃农、奴婢这些活生生的人,总不能随意打死吧,欺男霸女这种没品的事可以不做吧,那些让人一听就直皱眉头的破事,不做难道就会死吗?

  太贪、太绝、太坏,这不都是那些大族为人所诟病的嘛,吴越钱氏传承那么多年,怎么就没几个人说不好呢。

  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对世家大族不是生来就带有偏见的。

  实在是为富不仁的太多,让人一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若是浙东这些家族,不是完全压榨普通百姓的话,我也不会如今苦心孤诣的置其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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