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才是他该出场的时机。
削藩之策便如此轻而易举定下。
比朱允炆想象中还要快。
他望着满殿高呼圣明的朝臣,此刻是真正感受到了成为皇帝的至高无上,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
八月,周王果然如同历史上那般被绑缚进京,同行的还有周王妃等一干周王宫中的宫妃,他们的未来如同风中的烛火,已然飘摇若熄。
这些藩王在地方上的确是如同土皇帝,可在京城中,他们甚至不如一个京官,因为京官至少有同党,进了大牢后还有人奔走捞他们,而藩王进了大牢,群臣要么冷眼旁观,要么落井下石。
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中央和地方的权力之争,朝廷削藩后,他们这些京官的权力将会极大增强。
奉天殿上,建文帝向众臣宣布他和建文三傻商议出的对周王的处理结果——“废为庶人,流放云南”。
果不其然,正如同朱允炆所预想的那样,满殿群臣几乎都没什么反应,别说流放云南,就算是把周王杀了,也和他们无关。
他正要下旨,便见到朝列有一人迈步而出,一道声音响彻大殿,“臣李祺有本奏!”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大殿顿时如同活了过来。
上首的朱允炆有些懵,他没想到李祺会在这时出列奏事,朝堂上的文武群臣皆是好奇的望向李祺,不知这位驸马在此时出列打断皇帝,有何要事。
一种颇为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众人脑海中,难道这位驸马所奏之事,是和周王有关?
他疯了?
削藩乃是国策!
谁阻止这项国策就是和皇帝作对,在先帝将朝堂上的跋扈武将杀尽后,现在还有谁能够对抗皇帝?
没有!
纵然新皇还这么年轻,但他绝对是大权在握的。
况且李祺又凭什么来对抗皇帝?
是他那卑微的正五品大学士之位吗?
他或许唯一可以凭借的身份便是他是皇帝的姑父,是长辈,可现在皇帝把亲叔叔都关起来了,一个姑父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李祺认为他士林中的显赫地位足够对抗皇帝?
若今日李祺敢议论藩王之事,他或许就连正五品大学士之位都留不住,要彻底离开政坛了!
朱允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颇有些难看的问道:“李卿可有要事?”
李祺正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将周王废为庶人,流放云南甚是不妥。”
他话音落下,殿中仿佛就连空气都凝滞在一起,安静的落针可闻,下一瞬,沸反盈天!
还真是和周王有关啊!
这李景和难道是疯了不成?
李祺自然不是疯了,今日之事他已然模拟了好几次,完全是为了立一个新的、立于不败之地的人设。
“李卿这番话,朕听不懂,周王有罪,朕依国法,将其废为庶人、流放云南难道有何过错吗?”
李祺躬身道:“陛下,臣并非不赞成削藩之策,藩王坐大,弱干强枝,于国有害,但臣以为削藩不该这般削。
周王乃是先帝嫡子,又是陛下的亲叔叔,废除其兵权封地,再寻一山清水秀之地,将其圈养其中,使其做一富贵散人即可,何必要喊打喊杀,使天家之情受到损伤呢?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若是其余诸王因周王的下场而生出反意,难道是朝廷所想要看到的吗?”
李祺之言,让群臣皆思虑起来,听起来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臣以为陛下当亲临天牢,为周王披衣,而后致以歉意,叙以叔侄之情;再将为陛下献计之人贬出应天,这等离间天家之人,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轰!!
李祺一言激起千层浪,朱允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四人脸色齐齐大便!
朝中群臣皆是瞠目结舌的望向李祺,他们是真的搞不懂他要做什么。
李祺自己心中则暗笑,外人当然看不懂。
他为自己打造的人设之中,首先他的态度必须是赞成削藩的,因为不仅朱允炆要削藩,之后朱棣也要削藩。
其次,他是真的要救周王吗?也不是。
他只是要在藩王以及天下人中间立个人设而已——他劝过朱允炆给诸王一个好结局的,只是朱允炆没听。
这样他既做了建文的忠臣,又在未来的朱棣面前卖了好,简直是完美。
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若是真的劝动了朱允炆,他不那么暴烈的去削藩,那之后还真不好说了。
是以,他最后让朱允炆致歉,然后贬斥齐泰、黄子、方孝孺三人。
在新皇登基后,最需要建立威望之时,朱允炆绝不可能听从他的意见,而建文三傻也需要在朝廷上树立权威,必然将他视为眼中钉,全盘否定他的建议,贬斥自己,以及更加严厉的处理周王!
这样才能让天下人都看到,现在的朝廷到底是谁做主!
第47章 不足与谋
“李祺!你有何胆,竟敢于圣尊之前,道如此狂悖之言?”
黄子澄直指李祺,怒发冲冠,须发乱摆,大喝道:“周王残暴,圣上万尊,你岂敢让陛下与区区罪王致歉,失望天下人心,又构谗当朝重臣,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朝堂之上的一切都不出李祺所料。
他成功的激怒了建文帝和建文三傻!
齐泰心中亦是极怒,但三人中他是唯一稍微聪明的,历史上倘若建文帝听从他的话,朱棣可能已然死千万次了。
此番他虽然不知道李祺为何要道出这等狂悖之言,却意识到这是将李祺赶出朝堂的绝佳机会。
虽然李祺没什么实权,可他就像是一面旗帜,留在朝堂上就足够膈应人了。
是以待黄子澄言罢,齐泰便接声喝道:“李祺,世道自有人心,周王残暴岂是虚言?
陛下处置周王乃是大义灭亲之举,他被废为庶人天下必然举手称快,反而是你在这殿上挠挠而言,有中伤圣尊之意,无君无父,岂有面容视天下盛情人望?
陛下,臣请您降旨,追究李祺罪过,他再立于庙堂之上,实在是有失于天下人心了。”
殿中群臣无论南北,皆是长叹,周王被抓的确是大快人心,在先帝诸子中,这位周王也算得上比较拟人的一位,李祺此番为周王说话实在是不智,简直是弃大势人心于敌手。
一众北人心中急切,陈英、解缙等人更是不解,不明白李祺怎么会牵扯进此事中。
可是,就连齐泰都能找到的弱点,权变属性极高的李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绽罢了。
恐怕任谁都想不到湘王朱柏会刚烈到直接举家自焚来反抗建文帝吧,和其余诸王不同,湘王朱柏名声好、威望高,他被逼死彻底让燕王朱棣没了侥幸。
朱允炆啊,你现在以周王残暴来废掉他,等到湘王朱柏自焚的时候,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声望,不能怪姑父把你当精英怪刷了。
对黄子澄和齐泰的言论,李祺没有再回应,这落在其余人眼中就是李祺已然词穷了。
解缙眼见不妙,便想要出列为李祺抗辩,可李祺破绽太大,即便是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朱允炆心中大快,一旦占据优势,他那种伪善的面目就生了出来,他又想起先帝临终时的嘱咐,犹豫了一瞬后道:“李卿毕竟是临安大长公主的驸马,是朕的姑父,就此重罚他恐怕不能让天下人心安,便禁足公主府半年,罚俸一年,以使天下臣民都知道,朕不是不能容至亲之人,实在是周王不法,有失人望,朕为天下而废其王位罢了。”
李祺听着这番话心中只想笑,这和后来建文帝下的那条“勿使朕有杀叔之名”有什么区别,前边臣子冲锋陷阵,他在后面珍惜自己的羽毛。
一个皇帝连这么一点小锅都不敢背,又有什么资格能够扛得起整座天下?
对李祺而言,这场戏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幕,该给它一个完美的收尾了。
李祺脸上显出一丝颓唐之色,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带着一丝悲切缓缓道:“陛下,臣难道不知周王不法,残暴不堪吗?
只是臣受先帝临终所托,辅佐陛下,为陛下画策。
是以臣明知周王之所为,还是不顾惜个人的些许名声,而向陛下进言,只是为大明天下罢了。
没想到最终却……”
李祺再说不出话来。
“齐泰、黄子澄!”
李祺将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厉声道:“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
……
朝堂上不欢而散,李祺被禁足公主府半年,临安公主满是担忧,欲言又止。
“娘子有什么想要问的便说吧,你我夫妻二人扶持二十余年,又有什么不能讲的。”
“本想问夫君为何要在朝堂之上说那些放纵之言,却又想到夫君有天纵之才,行事自有章法,没什么可问的。”
公主又道:“只是可惜这般一来,穆儿的科举之道,怕是要蹉跎一些年了。
本想让他于天下之间一鸣惊人,如今看来,时势不再他这里。”
作为一个母亲,临安公主最先想到的还是她最宠爱的儿子。
纵然李显穆有才,可想要让一个人落榜是非常简单的,甚至用“年岁尚小,还需磨砺,以免生出骄纵之心”就可以打落一个人,得罪了皇帝和江南文人,未来已经可以看到了。
李祺自然知道此事,建文元年的应天府乡试和建文二年的会试,李显穆肯定是不能再参加了,但问题不大,推迟三年参加永乐年间的科举更好。
想必朱棣很愿意在自己手下出现一位少年英才,以佐证新朝气象。
十二岁的举人、十三岁的进士,依旧是天之骄子,况且李氏家族还要传承数百年,李显穆也不好把记录刷的太高,让后辈子孙连超越的心气都没有。
万一以后李氏出现更天才的后代呢?
“母亲勿忧。”
李显穆自屋外笑盈盈走进,他年岁尚小,却已然明了世事,如同成人了。
“自古大丈夫哪有不经历磨砺而能够成就的,父亲曾在家族跌落最谷底之时,尚且能够逆势而上,有如今名满天下之盛,儿子最不缺的便是时间,纵然不能一鸣惊人,也定然叫天下知世间有我,父亲有后!”
李显穆此番话说的豪气纵横,这便是心中有底而万邪不能侵入。
“娘子勿忧,为夫百般谋划皆是为家族与穆儿。”
李祺让李显穆坐下,“我不会用穆儿的前途作为赌注,他一定会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踏着我的臂膀,直登青云。
我不曾见过的风景,穆儿会替我去见;我没能做成的事,穆儿会替我去做。”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
但父母的期盼,有时候也是一种压力。
但李显穆乃是圣人的性格,是以,他只有无穷奋发向上的动力。
公主府的侍女上前布菜,三人谁也不曾再提起朝中之事,至于禁足、罚俸,不过了了而已。
不值一提!
第48章 元宵之夜
周王自然没有逃脱被废为庶人、流放云南的下场,听到此事后,李祺还挺高兴,人不经历挫折不成器,倘若真因为他让周王这狗东西免了流放这茬罪,不仅以前造的孽偿还不了,以后大明还少一个好医生。
李祺被禁足半年,在这期间没有皇帝的允许,外人是不能探望的,是以李祺便居在府中,不问世事。
当日朝堂之中的争论自然盛传于京中,初期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不少学子认为虽然周王罪有应得,可李祺之言不无道理,乃是谋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