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214节

  元春这才缓缓退出立身斋。

  ……

  ……

  元春离开“立身斋”不到半个时辰,忽有太监疾步进来向袁易禀报:“启禀郡公爷,内务府及礼部将府上的匾额送来了。”

  自泰顺帝明发谕旨宣告袁易归宗并册封郡公,至正式举行册封典礼,其间不过短短数日,“郡公府”匾额一时赶制不及,故而直至今日,袁易这座煊赫府邸的大门门楣之上,竟还空着,只余往日悬挂“敕造宁国府”匾额时的几处陈旧钉痕,颇与府中如今的尊贵气象不符。

  今日,“郡公府”匾额终是送到了。

  袁易闻报,便起身往大厅而去。

  到了大厅,袁易受了匾额,仔细打量,见这匾额是以上好木材制成,正中是“郡公府”三个鎏金大字,因袁易郡公并无特定封号,故只以此三字为名,虽简洁,自有一股天家威仪。

  袁易旋即对一旁的张若锦吩咐道:“你即刻去瞧瞧,前番我命你拿去制作的正堂与内书房的匾额,可曾完工?若已好了,便一并取来,今日索性都将匾额挂上,也算了却一桩事。”

  张若锦忙躬身领命,快步而去。

  袁易与礼部官员一同督着,将“郡公府”的大匾抬至府门外,又架好了梯子,小心翼翼地将沉甸甸、金灿灿的新匾额,稳稳当当地悬挂于朱漆大门的高高门楣之上。

  阳光之下,“郡公府”三字熠熠生辉,与门上擦拭一新的鎏金铜钉交相辉映,气象顿时为之一新!自贾珍获罪,宁国府沦落以来,这空寂许久的门楣,今日终是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这般动静,自是引来了隔壁荣国府下人们的围观,他们窃窃私语,唏嘘不已。

  “瞧瞧,才刚咱们西府里大老爷被革了世爵锁拿了去,转眼间东府就挂上这‘郡公府’的金字大匾了!”

  “这世道变幻,谁能料得准呢!”

  恰在此时,贾琏失魂落魄地从外头回来。

  他方才奔走打探父亲消息,得知贾赦已被京营节度使鲁科多亲自押入了刑部大牢,情形极是不妙,正自心惊肉跳,六神无主,忽见袁易府邸门前簇新的“郡公府”匾额高悬。

  他再回想自家府上如今愁云惨雾,世爵革除,父亲入狱……两相对比,直如云泥之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慨叹:这沉寂破败了许久的东府,竟转眼间成了皇子府、郡公府,尊荣显赫至此;而自家西府,却顷刻间跌入深渊,连世代相传的爵位也丢了!真真是天意弄人,荣辱无常!

  他不敢多看,忙低着头溜向西边的荣国府,背影狼狈。

  ……

  ……

  “郡公府”的金字大匾方才在正门上悬挂稳妥,袁易便见张若锦领着几个匠人,捧着两块新制成的匾额回来了。正是袁易亲笔题写、命张若锦督造的正堂“德本堂”与内书房“立身斋”二匾。

  袁易便又移步府内,亲自看着典仪官搭起梯架,将“德本堂”的匾额端端正正悬挂于正堂之内。旋即又至内书房,将“立身斋”匾额悬于斋内。至此,府中两处紧要所在也皆挂了匾了。

  三匾挂完,袁易又来至府邸西侧。此处原有一扇直通会芳园的临街大门,门内是一片开阔之地,如今则是一片喧嚣工地景象,但见工匠往来,土木大兴,斧凿声、夯土声混杂一片,噪音颇大。袁易已下令,将此片开阔之地改建,欲打造一座府内校场。

  他居于东郊时,曾特意购置土地,自建校场,练习骑射、步射,寒暑不辍。这番勉力并未白费,前番他在江宁追捕那刺客头目萧忠之时,他精湛的骑射技艺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终能克敌制胜。

  如今迁居这西城郡公府,距东郊校场路途远了,往返不便。

  幸而这郡公府占地甚广,会芳园临街大门内的一片开阔之地,又适宜改建为校场。一旦建成,非但袁易自己习练骑射、步射极为便宜,更可于此操演府中护卫、护军、家丁。

  此刻,袁易负手立于工地之旁,视察工程进度,目光沉静,心中已在盘算着将来如何于此地磨砺技艺,操练人马。

  这座郡公府,不仅是他安居之所,亦将是他演武修文、培植势力的根基。

  ……

  ……

  荣国府内,荣庆堂中,此时愁云惨雾,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贾母歪在正中榻上,神色灰败,仿佛一日之间就又苍老了几岁,眼皮耷拉着,往日享乐时的精神气儿荡然无存。

  虽说她素日不喜长子贾赦的荒唐行径,但贾赦终究是她的亲生骨肉,今日贾赦被泰顺帝下旨革爵拿问,她岂能不惊不痛?

  何况,府上传承自第一代荣国公贾源的世袭爵位,竟就此断送!想她丈夫贾代善,承袭家业,建功立业,晋封二代荣国公,光耀门楣。当世爵传至贾赦,初袭的是侯爵,后因卷入废太子之事,由侯爵降至一等将军,但世爵犹在,尚算保住根基。岂料如今,世爵竟被革去!百年世家,顿失擎天柱石!让她深感愧对死去多年的丈夫。

  思及此,真真是心如刀绞,愧悔难当。

  邢夫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坐在下首,脸色惨白。

  贾琏垂头丧气地坐着,亦是面如死灰。

  正当满堂死寂,哀戚无声之际,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低声禀道:“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很快,贾政风尘仆仆、面色凝重地急步走入堂内。他虽忧心如焚,倒还谨守礼数,先向贾母行了礼:“儿子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待贾政落座,贾母对贾琏道:“琏儿,你将你父亲的事,细细说与你二叔知道。”

  贾琏只得硬着头皮,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贾政听罢,脸色变得甚是难看,哀叹道:“兄长……兄长怎地如此糊涂!”

  贾母长叹一声,浑浊的老眼望着贾政,带着希冀问道:“事已至此,你……你可还有甚法子?好歹得想法子,不能真就让咱们府上这世代相传的爵位,就这么断送了啊!”

  贾政闻言,愁眉紧锁,连连摇头,苦笑道:“老太太,兄长此番是闹出了人命,又惊动圣上亲自下旨革爵拿问,案情重大,证据确凿。这……这要想恢复世爵,怕是难于登天了!”

  贾母却不死心,沉吟片刻,又道:“咱们家与北静王府是世交,我寻思着……此事是否能求一求北静王爷?请他在圣上面前,或是三法司那里,代为转圜?”

  贾政一听,面露难色,尴尬道:“老太太,此事如何开得了口啊?北静王府虽与我家亲近,然这等涉及人命、圣意已决的重案,如何去求?张口便是请托,岂不让王爷为难?更何况,王爷只怕也未必能插手这等钦案,万一碰了钉子,反倒不美,连往日的情分都淡了。”

  贾母听贾政分析得在理,整个人愈发萎顿下来,瘫在榻上,想到此前太上皇景宁帝对她说的那句“贾代善的情分,今日便算用尽了”,心内暗叹:“可惜,若仍有太上皇护着,我荣府世爵此番岂会丢了?”

  堂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正当满堂无计可施,一片愁云惨淡之际,邢夫人惊惧交加,竟忍不住对着贾母脱口而出:“老太太!事到如今这般光景,放眼望去,恐怕唯有隔壁……隔壁那位郡公,才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帮衬咱们一把了!”

  她这话一出,自己便觉窘迫。然则一想到贾赦世爵革去,她这诰命夫人的封诰也随之烟消云散,若贾赦再被判个重罪,她这续弦之妻往后的日子,真真是暗无天日了!惊惶之下,也顾不得颜面了。

  贾母不禁狠狠瞪了邢夫人一眼,语气带着愠怒:“你还有这副面皮去寻隔壁帮忙?往日里你们做下的那些事,莫非都忘了不成?”

  邢夫人被噎得讪讪低下了头。

  贾母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又看向了贾政,道:“她这话,理倒未必差。若隔壁那位郡公爷真肯出面周旋,以他如今圣眷之隆,又得太上皇青眼,便真有希望能保住咱们府上的爵位根基。只可惜……可惜如今咱们与那边已生分疏远了,适才我已遣人悄悄去求过元春,奈何那位郡公爷心意已决,不肯援手。”

  一提起袁易,贾政与王夫人顿时都不自在起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前番去隔壁郡公府拜见时,所受的那番当面斥责与冷遇。王夫人觉得当时真真是颜面扫地,此刻想来犹觉难堪。

  贾母却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贾政道:“无论如何,你终究是他的岳丈,是元春的亲生父亲。或许……或许你放下身段,亲自再去诚心恳求他一回,他看在元春的份上,能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贾政仿佛受到了惊吓,也实在尴尬,摆手道:“母亲快别提了!这……这如何使得?上回我去见,已是那般光景……他如今贵为皇子郡公,天威难测,我实在无颜再去开口相求了!”

  邢夫人在一旁心急如焚,又忍不住插嘴道:“老太太!若是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去与他说项,以您老的尊荣,不怕他不依从!他难道还能不给您这份体面?”

  贾母一听这话,犹如被针刺了一般,顿时火冒三丈,对着邢夫人厉声呵斥道:“你给我住口!”

  她心中自是明镜一般,袁易早已不将她的体面放在眼里,上次街口相遇,连声招呼都未曾打。更何况,要她这偌大年纪的老封君,亲自去求与他生分疏远的晚辈袁易,这等事于她而言,实在大丢体面。

  邢夫人被呵斥得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

  荣庆堂内,复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第265章 贾母求情,袁易训诫

  邢夫人失魂落魄地离了荣庆堂,一路心神不属,回到了东跨院。

  来至黑油大门外,她听得隔壁郡公府西侧传来阵阵土木兴作的喧嚣之声,斧凿声、夯土声混杂一片,聒噪刺耳,正是改建校场的动静。

  这噪音搅得她本已纷乱如麻的心绪愈发烦躁难耐,不由暗骂:“显摆什么!不过是小人得志,便这般兴师动众,搅得四邻不安!”

  她阴沉着脸,步入黑油大门,穿过仪门,见贾琮正怯生生地立在一角,身上穿着件简朴的旧衣裳,神色紧张,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

  贾琮也不向邢夫人行礼,其奶娘程嬷嬷则忙不迭抢上前,对着邢夫人深深万福,恭敬道:“给太太请安。”

  先前有一回,邢夫人欲将程嬷嬷撵出去,岂料素来见了父亲贾赦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的贾琮,当时竟不知哪来的胆子,哭着向贾赦求情,硬是将程嬷嬷留了下来。自此,邢夫人对贾琮及程嬷嬷更是厌憎入骨。

  此刻邢夫人正满心惊恐怨愤无处发泄,瞥见贾琮这般模样,顿时火起,对着身后紧跟的王善保家的冷笑道:“你瞧瞧这小孽障!如今眼里越发没了尊长,见了我竟如同不见,连礼都不知道行了!可见是平日缺乏管教!你去,替我给他一个嘴巴子,让他长长记性!”

  平日邢夫人虽时常责骂贾琮,倒也不至于轻易令下人动手掌掴。毕竟贾琮再不堪,也是贾赦的儿子,是荣国府的正经哥儿。但此刻,她只觉前途茫茫,又惊又怕,已失了方寸。

  王善保家的闻言,竟真个撸起袖子,狞笑着朝贾琮逼近。贾琮见状,忙转身跑开,旋即停步,瞪着王善保家的。

  邢夫人见状更怒,骂道:“反了!反了!这小孽障当真反了!”

  她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又迁怒于程嬷嬷,指着程嬷嬷道:“都是你这奶妈子挑唆的好!没教出半点规矩!王善保家的,先给我掌她的嘴!”

  王善保家的得令,又朝着程嬷嬷逼近。就在此时,贾琮猛地冲了过来,一头撞在王善保家的腰眼上!王善保家的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痛呼,竟被撞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地。

  贾琮趁机一把拉住吓呆了的程嬷嬷,躲回他住的小屋,“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了。

  王善保家的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身子,对着邢夫人哭丧着脸:“太太!您瞧瞧!这琮哥儿竟推搡起奴才来了!”

  邢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一时没那精神再去撞门纠缠,只恶狠狠地对王善保家的道:“你便在这里守着!我就不信他们能死在里头一辈子不出来!待他们出来,你给我每人结结实实掌一个嘴巴子!听见没有?”

  说罢,她恨恨地一跺脚,满腔郁愤地朝着内宅走去。

  刚回内宅,她便被一群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珠翠的姬妾美婢团团围住,这群姬妾美婢此刻纷纷惊惶,七嘴八舌地急切问道:

  “太太!老太太那边究竟怎么说?”

  “可有法子救老爷出来?”

  “老爷如今在牢里可怎么是好?”

  “……”

  莺声燕语本是悦耳,但在邢夫人此刻听来,却如同千百只麻雀在耳边聒噪。她按捺不住,猛地将手边一个茶盏拂落在地,“啪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她的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嚎什么丧!一个个堵在这里成何体统?都给我滚回自己屋里去!”

  众人见她动了真怒,面色铁青,眼神骇人,虽心中愈发不安,却也不敢再纠缠,只得悻悻然各自散去,留下一片狼藉与一室压抑。

  丫鬟们收拾了狼藉,随即有丫鬟怯声问道:“太太……您可要用些晚饭?”

  邢夫人哪里还有半点胃口?没好气道:“不吃!你们也都出去,让我静静!”

  丫鬟们不敢多言,忙悄步退下。

  屋内只剩下邢夫人一人,只觉心惊肉跳,坐立难安。想到贾赦入狱,世爵革除,自己诰命不保,未来一片漆黑,真真是惶惑恐惧。

  正自煎熬,王善保家的进来禀道:“太太,您娘家的兄弟来了。”

  邢夫人一听,眉头立刻拧紧。

  她有个胞弟,名叫邢德全,是个不成器的,素日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手中滥漫使钱,嗜酒如命,待人无论尊卑贵贱,只要肯陪他吃酒,便是好的,不好酒的便不亲近,故而得了浑名“傻大舅”。

  邢夫人向来嫌弃这个胞弟,何况此刻自己正焦头烂额,当即没好气道:“他来做什么?添乱不成!”

  王善保家的道:“他说是有要紧的事,定要当面与太太商议。”

  邢夫人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话虽如此,她心下却微微一动,在这孤立无援之际,忽来个血缘至亲,哪怕是个不中用的,也似溺水之人抓到根浮草。略一踌躇,她还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出了内宅。

  她来到二门外一间小客室,不多时,王善保家的便引着邢德全走了进来。

  邢德全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缎袍,年纪比邢夫人要小了十多岁。今日她的眼神似乎比平日清明些,见了邢夫人,也不甚讲究礼数,只嚷嚷道:“大姐!我听闻姐夫出了大事了!”

  邢夫人正自心烦意乱,见邢德全这般大呼小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有话不会好好说!”

  邢德全缩了缩脖子,却急着问道:“我的好大姐!你先别恼!我且问你,你这里的家私,眼下可还没被官里抄去吧?”

  邢夫人闻言,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也是你该问的?”

  邢德全急道:“我怎么不能问?大姐莫非忘了?当年你出阁,嫁给姐夫做填房,可是将咱们邢家偌大一份家私,都充作嫁妆带到这府里来了!如今外面在传,说姐夫此番闯下这等泼天大祸,虽则这府上是勋贵,老太太这位国公夫人又在世,不至于将女眷充官发卖,但家私多半是要充官的!到时候,官差一来,岂不要将咱们邢家的家私也一并抄没了去?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番话,真真是戳中了邢夫人的肺管子!

  邢夫人素性贪财吝啬,视财如命,一听说连自己的嫁妆私房都要保不住,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想当年,她仗着邢家还有些根基,出嫁时确是狠狠带走了大半家私作为嫁妆。而邢家剩下的钱财,如今已被眼前的“傻大舅”挥霍无度,败得差不多了。

  邢德全见邢夫人面色大变,忙趁热打铁道:“好大姐!你快些开恩,将咱们邢家那些家私暂且交还与我,我立时便带回邢家去收藏起来,免得平白便宜了那些抄家的官差!这才是保全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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