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接过,见到手谕上说不追究林如海前愆,心里一喜。又见到说林如海沉疴若愈,体魄稍康,即着调入京中,听候简任,她一怔,暗忖:“如此看来,父亲岂不是要进京了?”
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此事,林黛玉将手谕还给姜念后,又福了一福:“多谢为父亲陈情。”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果然圣眷正隆!”
姜念却道:“我请来苏神医救了姑丈性命,此番又为姑丈陈情获赦。这般恩情,林妹妹打算如何报答?”
林黛玉一怔,随即想起前事,面上飞起两朵红云,警惕道:“你……你莫不是又要我磕头道谢?”说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姜念摇头轻笑:“那倒不必。”
林黛玉咬了咬唇,又道:“那就是……又要我叫三声‘好姐夫’?”
这话说得极轻,“好姐夫”三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姜念仍是摇头:“也不是。”
“那……”林黛玉眼中既有戒备又含羞意,“你想要我如何报答?”
姜念望着她这副模样,不禁一笑,道:“暂且没想好,待我想妥了再告诉你。”
林黛玉听了,先是一愣,继而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姜念问道:“林妹妹此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一问,倒叫林黛玉想起此番来意,粉面飞红,垂首不语,纤纤玉指绞着衣带,将丝绦绕了又绕。
紫鹃在旁看得真切,抿嘴一笑,道:“大人不知,我家姑娘是来送礼……”
话未说完,被林黛玉瞪了一眼:“要你多嘴!”
这一声娇嗔,倒把紫鹃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姜念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问道:“哦?妹妹竟要送我礼物?”说着目光在林黛玉身上轻轻一扫,见她腰间荷包鼓鼓囊囊,显是藏着什么物事。
林黛玉被他一瞧,更觉羞赧,偷眼瞥了瞥侍立一旁的小南与紫鹃,想将这两个丫鬟支开。转而一想,若是此刻将她们支开,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思量再三,林黛玉终是从荷包里取出一方素白帕子,递到姜念跟前,声若蚊蚋:“喏,给你。”
姜念接过细看,但见这帕子四边锁着云纹,中间绣着一朵水芙蓉,针脚细密,显是费了不少功夫。花瓣用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晕染,衬着碧绿的荷叶,鲜活灵动。
他心中一动,想起上月元宵夜,自己曾随口说过缺帕子使,又赞过水芙蓉清雅脱俗,不想这位林妹妹竟记在心上……
虽猜到了缘故,他却故意问道:“妹妹为何突然赠我这绣着水芙蓉的帕子?”
林黛玉的耳根都红透了,又悄悄瞥了眼小南、紫鹃两个丫鬟,低声道:“上月……上月元宵,你说缺帕子使,又说……又说喜欢水芙蓉……”这话越说越轻。
姜念故作恍然地点头,却又含笑追问:“这帕子可是妹妹亲手所绣?”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头又垂了下去。
要知道,这位林妹妹可是自小娇生惯养的,虽会做针黹女红,却不耐烦做这些。
原著里袭人对此有一段评价:“她可不做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呢,谁还敢烦她做?旧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林如海、贾宝玉都收到过林黛玉亲手做的针线活计。
姜念如今成了第三个收到的男子。
而且,这方针脚细密的精致帕子,是林黛玉耗时不到一个月就做出来的,实属难得。
姜念心知这方帕子可贵,不由细细摩挲水芙蓉的花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林黛玉偷眼瞧他,四目相对,她慌忙避开视线。
“帕子给你了,我走了!”
说完林黛玉便忽然转身离去。
紫鹃忙向姜念福了一福,匆匆追去。
林黛玉出了桃花泉轩,走得飞快。
紫鹃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姑娘慢些,仔细绊着!”
林黛玉这才放慢脚步。
“姑娘辛辛苦苦绣的帕子,如今送出去了,怎么反倒不高兴了?”紫鹃凑到林黛玉身边,故意笑着问道。
林黛玉低声道:“谁不高兴了?只是……哼,不与你说了!”
话音未落,又快步走了起来。
不一会儿,回到了芙蓉馆,林黛玉钻入内室,还顺手将房门掩上,倒像是生怕紫鹃笑话她什么似的。
“我瞧着,姑娘如今待姜大人,倒似在荣府时待宝二爷那般亲近了。而且,姑娘在姜大人跟前显得乖巧听话呢……”
紫鹃忽然想到。
第216章 桃花开了,景宁来了
这日,扬州城里暖风拂面,桃红柳绿,晴光正好。
从不肯赴盐商私宴的姜念,今日破例应了汤承瑜之邀。盖因汤承瑜已被泰顺帝正式任命为扬州首总,特在家宅设宴相请,姜念没有拒绝。
姜念乘轿来到汤宅,见朱门高耸,门楣上悬着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汤承瑜早已领着阖家老小在门前恭候,见轿到,忙不迭上前打躬作揖。
“姜大人光降寒舍,蓬荜生辉啊!”
汤承瑜身着簇新的宝蓝缎袍,满脸堆笑,其身后立着个垂髫小儿,生得粉雕玉琢,正是他六岁的独子汤春。
因姜念此前提到过汤春,汤承瑜今日特让汤春与姜念结个善缘。
姜念来至正堂,目光被堂中一幅御书吸引。这幅御书用泥金裱成,高悬堂上,落款是景宁帝的御宝。
汤承瑜见状,忙解释道:“这便是先父在世时,蒙太上皇御赐的墨宝。”
姜念微微颔首,他知道,汤承瑜的父亲汤演,曾在景宁帝南巡时接驾,景宁帝甚至临幸过汤宅,并赐了一幅御书。
离开正堂,来至后园,但觉花香扑鼻,有十数株白玉兰正值盛放,亭亭如盖,远望如云似雪。
宴席就设在花圃旁一处轩馆,桌上摆着时鲜果品,玛瑙盘中盛着淮扬细点,丫鬟们穿梭其间,端的富贵气象。
落座后,姜念瞧着汤春规规矩矩站在汤承瑜身后,便招手道:“春哥儿过来。”
汤春看了眼父亲,得到首肯后,方迈着小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姜念近距离打量了一番汤春,转头对汤承瑜问道:“可开蒙了?”
汤承瑜忙接话:“回大人话,犬子去年开春便请了西席,如今已读完《千字文》,正在念《论语》。”
说着取出提前备好的汤春的描红本子。
姜念翻开一看,字虽稚嫩,却一笔不苟,便指着其中一页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这两句作何解?”
汤春眨了眨眼睛,脆生生答道:“回大人,这是说云气上升变成雨,露水凝结成了霜。”又补充道,“先生还说,这讲的是天地变化的道理。”
姜念点头笑道:“果然聪慧。”转头对汤承瑜道:“令郎天资过人,将来必成大器。”
汤承瑜连连摆手:“大人过奖了。这孽障顽劣得很,昨日还因贪玩,被他娘打了手心呢。”话虽如此,眼角眉梢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姜念又问:“欲让其将来入仕还是接掌家业?”
汤承瑜恭声道:“欲让其科举入仕。”
姜念道:“春日载阳,万物萌动,正是兴旺之兆。科举入仕自是好的,不过依我之见,令郎在苦读之余,也该早些接触些经商之道。将来若科举不成,也好接掌家业,甚至……接任首总!”
汤承瑜激动得站起身来:“多谢大人金玉良言!”
说罢深深一揖。
这日,汤承瑜备了一大箱财宝,价值惊人,要悄悄送与姜念,只是被姜念拒收。
不难想见,作为扬州首总的汤承瑜,会成为扬州乃至两淮地区的巨贾。
而汤承瑜已算是姜念的半个门下,将来自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
……
二月中旬的扬州,春意渐浓。
这日上午,盐院签押房内,姜念正伏案批阅文书。
忽有亲兵进来禀报,林如海、苏天士求见。
只见林如海拄着拐杖缓步而入,身后跟着苏天士。
姜念起身相迎:“姑丈怎的来此?虽说病体渐愈,还该在内宅将养才是。”
林如海笑道:“苏先生说了,如今每日略走动些,反倒有益。”说着在姜念让出的椅子上坐下。
苏天士拱手为礼,在旁侧落座。
林如海轻叹一声:“有件事要与贤侄商量。”
他看向苏天士:“苏先生意欲明日便要回苏州了。”
姜念看向苏天士,苏天士捋须道:“林侍御沉疴已去其七,余下的只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便可。老朽在扬州盘桓月余,也该回去了。”
姜念感慨道:“先生实乃当世神医,堪称仲景、元化一流。我本欲保举先生入太医院,奈何先生不愿。”
这话发自真心。
前世那位叶天士,被评价为中国医学史上一位具有巨大贡献的医家,为“仲景、元化一流人也”,既是温病学派的奠基人物,又对儿科、妇科、内科、外科、五官科无所不精。史书称其“贯彻古今医术”“切脉望色,如见五藏”“治病多奇中”,民间则传说其为“天医星下凡”。
而这个世界的苏天士,便是叶天士的翻版。
“大人谬赞了。”苏天士连连摆手,“老朽不过乡野郎中,怎敢与先贤比肩?太医院虽好,却不如在苏州悬壶济世来得自在。”
姜念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先生心意已决,不敢强留。今日再备二十两金子,既是谢礼,亦是程仪。”
苏天士又连连摆手:“使不得!诊金谢礼早已收足,断不能再受。”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老朽心中只记挂着犬子一事。”
苏天士意欲为一子捐官,此前已求过姜念、林如海。
姜念会意:“先生放心,令郎捐官之事,我必会竭力办妥。”
林如海接过话头:“此事我应承在先,苏先生救我性命,这番恩情,理当由我来报。”
姜念笑道:“姑丈见外了,此事你我一同办理便是。”
……
……
展眼已是三月上旬。
姜念在扬州已待了近两月光景。
正值烟花三月,扬州城里城外,处处姹紫嫣红开遍,或玉兰似雪,或海棠如霞,亦有梨花堆砌,恍若琼林玉树。
盐院后园中,桃花泉边的几株桃树,经了春风抚弄,已开得云蒸霞蔚。
这日下午,姜念在桃花泉边闲步赏花,见桃花有的深红,有的浅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春风过处,花瓣飘飞。
丫鬟小南跟在身后,时不时替姜念拂去身上落花。
“已是三月上旬了,神京东郊旧宅的梨花已绽放,新宅的牡丹也即将绽放了!”
这一刻,姜念思念起了都中的元春、薛宝钗、景晴、秦可卿等人。
正思念间,忽听得环佩叮咚,转头望去,却是林黛玉携着紫鹃袅袅婷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