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66节

  姜念将谕旨反复看了五六遍,方轻轻置于案上。

  “没想到太上皇景宁帝竟第七次南巡了,今日便是正月二十六,太上皇已动身南下。我自然也要接驾的,因我既是代摄两淮盐政的钦差,更是太上皇的民间皇孙。”

  姜念心中暗道,眸光微闪。

  虽说他在意此事,但相对而言,他更在意的还是二圣秘密立储之事。

  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二圣属意的储君必是袁历无疑。

  姜念自然更明白这点,毕竟这个世界的袁历,可是相当于他前世的那位乾隆皇帝。

  “终究还是秘密立袁历为储君了,我这个连玉牒都未入的民间皇子,想要夺嫡,实在是压力山大啊!”

  姜念陷入了沉思。

  沉思了足足半个时辰,心中郁结难解,只觉谕旨上的文字刺目。

  他起身走出桃花泉轩。

  丫鬟小南正站在轩外,见他出来,忙轻移莲步走近前来,抿嘴笑道:“大人出来得正好,你听,姑娘在芙蓉馆抚琴呢。”

  姜念凝神细听,果闻得远处琴声袅袅,虽不甚真切,倒也清越动人。

  当下整了整衣冠,他携着小南往芙蓉馆行去。但见沿途花木扶疏,衬着白墙青瓦,已有一番春季江南的韵味。

  甫一入馆,便见林黛玉端坐琴案前,十指纤纤正在弦上轻拢慢捻。

  紫鹃、雪雁侍立。

  邱姨娘携着小丹在一旁静听。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见礼。

  林黛玉分心之下,琴声戛然而止。她轻拂衣袖,雪白腕子上戴着的翡翠镯子碰着琴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随即也起身见礼。

  姜念笑道:“林妹妹竟会抚琴?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林黛玉抿了抿唇,眼波流转:“幼时曾学过,只是荒疏已久,今日偶发雅兴,却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

  听林黛玉这般说,姜念竟点头道:“确实,方才听得几处音律不准,可见妹妹虽通琴理,却不算精通。”

  “你……”林黛玉顿时蹙起了两弯罥烟眉,腮边泛起薄红,“我不精通,难道你就精通了?”

  姜念果断道:“我虽不敢说精通,但想来比你要强。”

  这话一出,林黛玉顾不得气恼,眸中反而现出异彩,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你当真会抚琴?”

  邱姨娘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姜大人若真会抚琴,何不赐教一曲?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旁小南、小丹都眼巴巴地望着,雪雁更是悄悄推了推紫鹃,二人相视一笑。

  姜念也不推辞,径自走到琴案前坐下。

  他细细打量眼前的琴,见是一张桐木七弦,虽非名品,倒也古朴雅致。

  他以指尖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心中暗忖:“这张琴虽远不及我送给元春的九霄环佩,倒也算得好琴。”

  调弦已毕,他整肃衣冠,十指轻扬处,一串清音便自冰弦上汩汩流出。初时如幽泉滴沥,泠泠作响于空谷;继而似明珠落玉盘,颗颗清脆可数;忽又转为九转回肠之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琴音时而缠绵低回,似有无限心事;时而若即若离,宛若情人耳语。将一段相思之情,演绎得入木三分。

  林黛玉并小南、小丹、紫鹃、雪雁,不觉都听得痴了,一个个屏息凝神,既沉醉于这新奇曲调,又为姜念抚琴时的潇洒风姿所倾倒。但见姜念指法娴熟,气度从容,十指在弦上翻飞,似行云流水般自然。

  曲终收拨,余韵袅袅,绕梁不绝。

  邱姨娘最先击节称赏:“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未听过这般新奇的曲子。不知此曲唤作何名?可有甚么典故?”

  姜念轻抚琴弦,唇角微扬:“此曲名为《相思》,是我闲时所作,特赠与家中贤妻的。”

  这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叫小南、小丹、紫鹃、雪雁几个丫鬟听了,都不由暗自艳羡起那位姜夫人来。

  小南、小丹未曾见过元春,紫鹃、雪雁则都在荣国府见过的,尤其是紫鹃,与元春算是有些情分。

  紫鹃不禁暗道:“怪道常在荣府听人说大姑娘嫁得好呢,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这句话儿!”

  邱姨娘笑道:“大人不仅琴艺超群,竟还有谱曲之才,更难得的是作出这般动听的相思曲赠与尊夫人,真真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雅事了!大人又称尊夫人为‘贤妻’,可见尊夫人必是贤良的,亦可见大人与尊夫人伉俪情深。”

  林黛玉默然不语,甚至不知不觉低垂螓首。这一刻,她心内也不由羡慕起了元春,羡慕的同时,竟还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来。

  “不想这臭姐夫竟还是这般雅人,且竟还有这般体贴心思!”

  “可想而知,元春姐姐得此佳曲,不知该有多欢喜。”

  “他若也能特特地作一首曲子赠与我……”

  念及此,林黛玉顿觉面上发烧,忙将这荒唐念头压下。

第215章 圣上降旨,黛玉送帕

  正月二十六这日傍晚,暮色渐合,扬州盐院中已掌起灯来。

  姜念信步往四并堂去,但见回廊曲折,檐角悬着的琉璃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来至四并堂,见内室中林如海倚在床头,林黛玉、紫鹃也在。

  见姜念进来,林黛玉、紫鹃忙行礼,姜念摆摆手,走到床前坐下,对林如海笑道:“姑丈气色愈发好了。”

  林如海面上显出几分笑意:“多亏了你,也多亏了苏先生。”

  姜念瞥了眼林黛玉,笑道:“也因林妹妹侍汤奉药承欢膝下的缘故。”

  林黛玉忙低了低头,林如海笑道:“正是如此。”

  姜念旋即道:“我见姑丈这些日子气色渐好,苏先生每日诊治所需时辰也短了,倒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黛玉,“林妹妹这娇弱之症,自襁褓中便药不离口。如今苏先生尚在盐院,何不趁机请他也为妹妹诊治一番?”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道:“我何尝不是这般想?只是苏先生乃当世神医,能为我这病躯日日诊治已是难得,亦着实辛劳他了,实在不好再开口请他为玉儿诊治。”

  姜念笑道:“姑丈多虑了。苏先生最是仁心,曾同我说起林妹妹先天不足,娇袭一身之病,若姑丈允许,我明日便请他为妹妹诊治。”

  林黛玉听到这里,不由怔怔望着姜念,眼中似有波光闪动,心中暗道:“这个臭姐夫,竟这般体贴我来了!”

  林如海感慨道:“贤侄有心了。”转头对林黛玉道:“玉儿,还不谢过?”

  林黛玉如梦初醒,对着姜念盈盈下拜,轻声道:“多谢你……姐夫挂念。”

  “姐夫”二字说得极轻。

  紫鹃在旁看得真切,只见姑娘耳根都红了,低头时一缕青丝垂落,遮在了芙蓉面上,她心中暗笑。

  ……

  ……

  翌日正月二十七。

  上午,盐院后园的芙蓉馆内已收拾齐整。

  邱姨娘领着丫鬟们忙前忙后,将内室布置得素净雅致。正中悬着一幅素纱帘子,隐约可见林黛玉端坐其后。

  忽听小南传报:“姜大人携苏神医到!”

  只见姜念引着苏天士步入馆内。

  苏天士虽年近六旬,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见内室悬着纱帘,眉头不觉微微一蹙。

  姜念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会意,对帘内道:“林妹妹,这帘子撤了罢。苏先生医术高明,医者仁心,又是救治姑丈的恩人,还是值得尊敬的老者,这般隔着帘子,非但生分了,亦妨碍诊治的。”

  帘内静默了一会子,便听得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

  紫鹃与小南忙上前将纱帘卷起,显出林黛玉真容,显得纤弱。

  林黛玉见众人目光投来,不禁低垂螓首,长睫微颤,似有羞意。

  苏天士近前坐下,细细打量林黛玉面色,又问了起居饮食等事。紫鹃在旁一一作答,说到姑娘常夜不能寐、饮食无定时时,眼圈不觉红了。苏天士听罢,取出脉枕,林黛玉将手腕轻轻搁在上面,腕子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室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苏天士三指搭脉,闭目凝神,时而眉头微蹙,时而轻轻颔首。约莫一盏茶工夫,方收手叹道:“姑娘这症候,一则是先天不足,气血两亏;二则是忧思过度,肝郁气滞。若要根治……”他摇了摇头,“怕是难了!”

  林黛玉闻言,指尖微微一颤,却仍保持着端庄姿态。

  姜念语带敬意:“还请先生明示调养之法。”

  苏天士提笔蘸墨,在薛涛笺上写下药方,边写边道:“这方子先用一个月,早晚各一服。更要紧的是,须得放宽心怀,莫要过分忧思。我观姑娘脉象,郁结之气甚重,长此以往,恐非药石可医。”

  林黛玉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姜念看在眼里,柔声道:“妹妹还不谢过苏先生?”

  林黛玉起身向苏天士盈盈下拜:“多谢先生费心。”

  送走苏天士后,姜念又折返芙蓉馆,对林黛玉道:“苏先生方才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林黛玉微微颔首,却不言语,一缕青丝垂落颊边,也顾不得拂去。

  姜念走近几步,肃然道:“望你好好遵医嘱用药,更要紧的是放宽心怀。莫要辜负苏先生这番诊治,也莫要辜负姑丈与……我的一番苦心!”

  林黛玉倏然抬头,阳光正好照进她眼中,映得那双含露目如秋水般澄澈。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往后你不要欺负我了”,然终究没好意思说出这话,只是低声道:“我省得的。”

  ……

  ……

  展眼已是二月仲春。

  这日下午,盐院后园的桃花泉轩内暖意融融,轩外桃花泉边几株桃树已吐出点点红蕊,煞是好看。

  姜念独坐案前,正捧着一道泰顺帝的手谕细看,只见手谕上写到:

  “朕览尔自扬州所呈奏报,详陈盐政整饬诸务。尔不辞辛劳,秉公执法,雷厉风行,使盐务为之一肃,朕心甚慰,深嘉尔之实心任事。

  据尔陈情,林如海前虽有过,然已竭力补报,于尔整饬盐纲之际,以病躯实心佐助,其情可悯,其功可念。既已悔过自新,朕概不追究其前愆。若彼沉疴若愈,体魄稍康,即着调入京中,听候简任,以示朝廷宽仁体恤之意。

  鸿胪寺卿詹坦麟,器识老成,才具干练,着升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克日赴扬州接印视事。

  扬州首总之职,关系紧要。尔与林如海既共荐扬州总商汤承瑜熟稔盐务,重信守诺,素有威望,着即照所请,委汤承瑜为扬州首总,专责督理盐商课引诸务,务期上裕国课,下便民生。

  另,太上皇圣驾南巡,行将驻跸扬州。特命尔姜念,总掌扬州一应接驾事宜,会同地方文武,敬谨筹备,以彰朕诚孝之心。

  待太上皇圣驾莅临扬州,诸务安顿妥当之后,尔即卸去盐政羁縻,专司随扈。着尔奉旨随侍圣驾,一同继续南巡,沿途尽心护卫,听候差遣。

  此旨所谕诸事,皆关国计、涉天颜,尔当深体朕意,悉心办理,不负朕之倚重深恩。钦此。”

  这道手谕,赞赏了姜念在扬州大力整顿盐政的行动;不加罪于林如海,若林如海身子康复,调入京中听候简任;鸿胪寺卿詹坦麟升任两淮盐运使,来扬州赴任;依姜念与林如海保举,任命汤承瑜为扬州盐业首总。

  另外,泰顺帝命姜念总掌扬州一应接驾太上皇景宁帝的事宜,待景宁帝莅临扬州,姜念便不再代摄两淮盐政,而是随景宁帝一同南巡。

  这最后一点,其实是泰顺帝故意让姜念趁机与景宁帝多亲近,加强祖孙感情,有利于姜念以后认祖归宗。

  姜念正反复看着泰顺帝的手谕,忽听得帘外丫鬟小南轻声禀道:“大人,姑娘来了。”

  姜念道:“请进来罢。”

  不一会儿,但见帘栊轻挑,林黛玉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今日她穿着藕荷色绣折枝梅的夹袄,月白色百褶裙,人却如新柳般纤弱,紫鹃跟在身后。

  林黛玉福了一福,眼波流转间瞥见案上那道明黄绢帛,不由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她不喜欢称呼姜念为“大人”,更不喜欢称呼“姐夫”,常称呼“你”,反正姜念也不介意。

  姜念坦然道:“刚收到圣上的手谕,倒是与姑丈有关的。”

  林黛玉眼睛一亮,犹豫了一下方道:“可否容我一观?”

  姜念略一沉吟,便将手谕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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