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些懂得义气的商人,出资为蒲刚购买了八百亩田地。
蒲刚离开京师后,对大齐已是心灰意冷,并不不在乎那些虚名,对亲旧好友的馈赠照单全收,也不拒绝,这才有了后来“岁时伏腊,烹羊炰羔”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
院门前那个老卒昂起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状。
这老卒五十岁上下,身形佝偻,须发皆白,一身破旧黑袍上遍布箭洞和弹孔,迎风微微飘扬,分明是在彰显自己过去在战场上的赫赫战功。
“闪开,蓑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都远远闪开!”
两个小太监上前一把推开老卒,不耐烦道:“我等奉命前来搜查,哪里要赶尽杀绝?再敢乱说,办你个蛊惑人心,把你也抓了!”
说罢,后面黑压压一大群蓑衣卫便要朝宅子里闯。
“你们这群兔崽子,都给我站住!”
老卒屡起袖子,攥紧拳头,左右开弓,一拳一个小太监,砰砰两声将两人打翻在地。
见状,冷冷一笑,三四个精壮蓑衣卫一拥而上,将老卒死死按住,其中一个刚才被打的太监随手捡起地上的马粪,塞到老卒口中。
第724章 长公主的谋划
广德六年十一月初二日,南直隶苏州府东庄,竹树环绕,格调清幽。
一处僻静庵房内,大齐长公主刘雨霏神情坚毅,手捧一本散乱的书卷,目光徐徐扫视屋内众人。
一群黑色便服,身形精悍的武人恭敬站在周围,腰间皆佩戴火铳短刀。
庵房外传来喧嚣之声,一名近侍推门而入,走到长公主近前,低声耳语。
长公主闻言,脸色微变,放下书卷,长叹不语。
众武人面面相觑,半响才忐忑不安问道:“敢问公主殿下,是哪里的消息?”
“宁古塔。”
刘雨霏沉吟良久,有些无奈道:“广德帝派李菊英去了宁古塔,查抄罪臣,听说把蒲老将军的家人打死了。”
众人闻言,莫不震怒:
“什么?皇帝不是已经将人罢官了吗!为何还要斩尽杀绝?”
“蒲将军为大齐赫赫战功,没想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实在薄情!莫须有罪名查抄蒲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
最后,几位近侍齐声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起兵吧!我等愿追随殿下靖难安民!效仿明成祖靖难故事。”
一位文官也上前,跪倒在地道:“殿下,百姓怀念太上皇,如婴儿期盼父母,如久旱的土地期盼甘霖,传言广德帝并非太上皇亲生骨肉,他的这个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普天之下,百姓都知道殿下您深受太上皇宠信,乃是先皇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我朝男女平权,正所谓妇人可定天边天,当此非常之时,还望殿下能为天下苍生计······”
长公主挥手示意一众心腹稍安勿躁。
“诸位安静,”
一众心腹并没有安静下来,那文官接着道:
“殿下,太上皇东征倭国,生死不明,如今天下未定,南北多警,广德帝为一己之私,却让大齐马放南山,让大军不思进取。先驱逐文官,接着戕害武将大肆裁军,还对一众功臣斩尽杀绝,广德帝所作所为,亲者痛仇者快!若殿下再不采取行动,臣恐天下崩坏,就在眼前了。”
刘雨霏见众人难以安抚,语重心长道:
“你等所言的道理,我都知道。只是大齐有一个皇帝已经够混乱了,你们还想有两个皇帝,不怕天下大乱吗?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暂停等待吧,我会亲往南京一趟,最后一次劝说我弟弟,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不至于带着大齐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至于起兵造反,让千万百姓生灵涂炭,这不是我这个大齐公主应该做的事情。”
“殿下请留步!”一位文官抢步上前,跪倒在刘雨霏脚下,扯住长公主袍服下摆,痛哭流涕道:
“殿下勿忧!各兵团主官都有派使者前来苏州,各方都已通了消息,眼下不仅军队对朝廷不满,民政、工坊反对新政者,也大有人在,只要殿下现在起兵,必定应者云集,旬日之间,南京传檄而定,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剪除元凶!”
刘雨霏盯着那文官,一字一句问道:“邓将军和第一、第二兵团,也同意靖难吗?”
刚才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文官,立即哑口无言。
长公主悠悠然道:“朝廷最精锐的三大兵团,现在还牢牢掌握在刘堪手中,如果我们贸然起兵,一战不能攻下南京,到时只会血流成河,最后让人坐收渔利。我非不愿做武则天第二,只是父皇对我充满期许,不能让大齐毁在我的手中。”
“时机尚不成熟,多行不义必自毙,等我劝说完刘堪,他再不收手,到时候再说吧。”
一众心腹哪里等得了?
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因为广德帝“新政”失去了权势,才聚集到长公主身边,把自己身家性命,前途富贵都押在了这位颇有名望的公主上,搏一搏富贵。
一位谋士怒道:“一国难有两主,殿下让我等何去何从?如果想让我等去死,就请继续纵容元凶巨恶,如果想要我等侍奉殿下,就请立即发兵,我等誓死追随·····”
刘雨霏冷笑两声,挥手打断。
“以我对刘堪的了解,他不会满足于此,接下来可能会让士绅免赋,将徭役赋税重新转嫁到百姓头上,南北各省的科考名额,也会发生改变,总之,他会为了照顾文官权利,让大齐渐渐恢复到前明时候,”
“你们多为饱学之士,应当比我更清楚《郑伯克段于鄢》这篇古文,讲的是什么故事。”
众人面面相觑。
长公主这样的比喻明显有失偏颇。
如今的掌握大权的广德帝不是什么公叔段,而长公主也算不上郑武公。
刘雨霏略显失望道:
“看来,你们的书都是白读了。”
长公主将手中翻看的《道德经》拿起又放下,手持佛尘,语态超然:
“故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我好歹与刘堪一起相处十多年,知道我弟弟不是操切的人,如今他之所以这样咄咄逼人,就是要引蛇出洞,现在只要起兵或是违抗,便是中了他的诡计,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郑伯,其实有没有想过,你们才是共叔段?”
“只要比郑伯更有定力,共叔段未必没有胜算。”
刘雨霏接着道:“趁着我弟弟现在四面树敌,你们多方筹划准备,尤其与那些被裁撤的军官民政官,多多往来,等时机成熟,才可一战而定。”
“父皇在位时,曾经多次教导我说,所有战争,都是在开战前,就已经确定战争结果的。这便是上兵,伐谋。”
文臣武将纷纷拜服。
长公主有些倦怠的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以后若无重要事情,就不要轻易来东庄叨扰,有事告知长史便可,蓑衣卫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把广德帝逼急了,不只是你们,连我,也是会被送进诏狱的。”
众人虽然各怀鬼胎,然而在反对广德帝暴政这件事情上,却是目标一致,所以自然就把长公主刘堪当成他们的精神领袖。
听完长公主教诲,各人徐徐退出庵房,离开了这片静谧安详的苏州别院。
第725章 釜底游鱼
南京龙胜关。
龙胜关紧邻长江,港口优良,此地有规模最大的驿站龙胜驿,又有南直隶第一大飞艇停靠基地,因此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港口店铺林立,南北货物麋集,乃是南京周边数一数二的大埠。
诸多店铺酒肆中,数醉仙楼规制最为豪奢,来此酒楼宴饮者,多为京师达官显贵,非凡人也。
广德帝继位后,废除诸多不利商货流通之陈规,放宽对商人经商诸多限制,受此影响,南直隶各地商贸往来越显繁盛,龙胜关更成为数一数二风流之所在。
临近年关,寓居京城的富商大贾、游官士子,多有返乡回家者,醉仙楼较平日萧索冷清不少,不过较之其他酒肆,仍然是热闹非常。
“诸位,可曾听说了?万岁爷便要大婚了,就在这个月。”
“那皇后是哪里人?怎得没听人提起过?”
要说这当今之时,京城中最诱人的谈资,搬起手指,只有两件。
一件当然是今上广德皇帝的大婚。
须知为了这皇后选秀,南北各省已经忙活了半年多时间,几千个仕女经过层层选拔,其中各种香艳故事,都是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醉仙楼的食客们个个非富即贵,然而聊起这桩秘闻,却都是眉飞色舞,神情像极了街头茶肆说人闲话的王干娘。
“现在又不是海选,已经选过五六道了,最后三个状元榜眼探花,让两位太后亲眼挑选,从中选出当今皇后,又不会公开,你们如何得知?”
“可惜了,我看也无甚神奇,万岁爷当年拒绝那瑞典公主,听说那公主可真是国色天香,长得比杨贵妃还美····”
一群食客酒酣耳热,得意忘形,竟不知死活,把一些违禁犯上的话都说出来。
吓得醉仙楼掌柜连忙走出来,示意大家低声,一边对众人作揖,一边指着酒肆柱子上贴得告示道:
“诸位客官,诸位爷,诸位老祖宗,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这街面儿上到处都是黑衣做公的,当今圣上虽说宽仁,然而若说漏了嘴,小心去诏狱吃不要钱的饭。”
众食客显然根本不把掌柜的话放在心上,一个京官醉醺醺道:
“王掌柜杞人忧天,可笑,可笑啊。今时不同往日,广德帝千古圣君,因言降罪在我朝是没有的,你这张莫谈国事,早就要撕掉了。”
另一个宦官模样的食客也笑道:“蓑衣卫逮人,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王掌故现在还提这个,你不在朝中为官,哪里知道现在的形势······”
“是啊,”一位醉意阑珊的军官接着道:“不同往日了,现在文官尊贵,武人啥也不是,连蒲刚这样主帅,说抓就抓,说抄家就抄家,蓑衣卫现在忙着对付各兵团主帅,哪里有精力过问你家小店······”
王掌柜急得满头大汗,朝众人拱拱手,几个巡逻此地,正在门口喝酒的蓑衣卫只当没听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匆忙结了酒钱,转身去别处巡视了。
众食客目送那几个身穿黑色便服的蓑衣卫离开视野,继续扯着嗓子怪叫。
他们聊完广德皇帝大婚,很自然地就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长公主要来京师了?你们知道不?”
“听说长公主在苏州东庄隐居三年了,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怕不是?”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以前的第八兵团兄弟说的,长公主这次可不是一个人回京的,蒲将军被他们害得那么惨,你们不知道吗?宁古塔那边早就乱起来了····”
“来者不善?”
众食客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聊到了极为敏感的话题,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
“来喽!各位爷,尝尝咱们醉仙楼的招牌菜,釜底游鱼。”
这时,店伙计捧来火锅石釜,将剖好的鲈鱼放入清汤中。
伴随石釜底部的炭火被点燃,那鲈鱼居然在釜中游来游去,丝毫不知死亡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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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六年腊月初六日,长公主由苏州乘飞艇返回京城,赶在太上皇腊八日寿辰前抵达紫禁城,与她的弟弟广德帝刘堪相见。
广德帝对长公主突然返回京师表现得颇为热情,派遣大总管李菊英率人出城迎接长公主。
初六日正午,李公公带领一众扈从在龙胜关飞艇基地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长公主飞艇缓缓落地。
“李公公,广德帝近日可好?听说皇后人选已经确定好了?”
李菊英满脸堆笑,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一边拿眼瞟着公主身边侍立的卫士,一边笑吟吟道:
“承蒙长公主挂念,陛下龙体康健,昨日还在上林苑射猎,长公主消息灵通,皇后是前日才定下的,开封府人,两宫太后都颇满意。”
“开封府人?”刘雨霏喃喃自语。
“开封府真是出美人啊,我记得张太后也是开封府人。”
李菊英不敢再接下去,长公主可以议论广德帝生母,他却不能。
“长公主这一路回京,可曾顺利?”
苏州距离南京不过四百里路程,飞艇三个时辰便到,往返两地通常都是乘坐客船或者马车,长公主自幼就爱接触新鲜事物,所以每次出行必乘坐飞艇。
刘雨霏云淡风轻道:“遇了点风,稍稍有些颠簸,好在有惊无险。”
“公主千金之躯,广德帝常在奴婢们面前说,长公主是陛下在这世上的血肉至亲,要奴婢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公主·····”
长公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