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齐军就在江面上等着,他们兵力远远超过九江守军,把九江府城围得水桶一般。
百姓不知道这里面是咋回事,当兵的哪个不知?
九江已是座孤城,江西各府县自顾不暇,南京朝廷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没人会来救他们。
若不是袁总督坚持固守,丘八们早就逃之夭夭。
武昌鄂州那样大城,明军尚且守不住,昆山公那么多兵马,尚且不是齐军对手。
他们又怎么是齐军对手?
“前面带路!带我去见袁临侯!老夫是来救全城百姓的!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谁若挡我,便是杀全城人!你可清楚?”
“清楚清楚,小的清楚了。”
把总身子蜷缩着,声音低得像蚊子。
钱谦益虽是老迈,说话却声若洪钟,气势不凡,他故意站在高处,周围挑工都停下手中活计,好奇又惊恐的望向这个威风凛凛的老头。
“前面带路!”
“是,是。”
把总全身一抖,双腿不受控制跑到了前面,也顾不上管什么兵器不兵器了。
魏昭搀扶着钱谦益,一脸敬佩说:“大学士威武,末将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原来说书人讲的张翼德长坂坡吓退百万兵,都是真的咧。你刚才这样一说,全城百姓都知道咱们来议和了,便是袁继咸想杀咱们,也没那么容易了。”
钱谦益微微一笑,低声道:
“过誉了,过誉了,这点雕虫小技,不及吾皇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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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总督府正厅。
“督师,城中粮草,只够再食用两日,柴火昨日烧完,火药还够三日使用····”
九江府城主簿,捧着叠账本,小心翼翼对坐面前的袁继咸汇报。
袁继咸瘦削的身体陷在一张太师椅里,看起来像城隍庙里的小鬼。
他伸手不停摩挲自己太阳穴,旁边案几上的茶杯早已见底,冒着淡淡的氤氲。
“继续说。”
袁继咸微闭的眼睛忽然张开,下意识的要去拿茶杯,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
“昨日,正兵营十二步卒逃走,穿着百姓衣服,偷走一条船,前天八个马兵偷走三匹马····”
“还有吗?”
袁继咸终于抓住那个见底的茶杯,一饮而尽。
主簿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当着上官的面,将信封拆开,声音更加低沉:
“督师,御史马德元弹劾您拥兵不进,坐观南京沦亡,与左贼无异;言官徐定国弹劾九江守而不战,他怀疑督师已投降齐虏;宋应星谏言皇帝,让江西其他州府以后不再向府城及各县运粮运兵,他说,继续增援九江,就是资敌·····”
“一群奸邪小人,坏万里长城!”
袁继咸拍案而起,主簿冗长低沉的汇报终于戛然而止。
“食君禄,为君死!我袁临侯保境安民,忠于朝廷,忠于大明,最后竟是这个下场!他左良玉一路烧杀抢掠,没人敢弹劾,真是岂有此理!!”
主簿神情复杂的望着袁继咸,几次欲言又止。
亲兵上来斟满茶水,抬头和主簿交换一下眼神。
“这些塘报,都是如何传到府城的?!周围不是已经让齐军围住了吗?”
亲兵手一抖,差点倒在袁继咸腿上,他连忙用抹布擦拭,主簿解释道:
“督师有所不知,贼将邓长雄下令,除却兵船,其余商船、客船,皆可在江面自由航行,齐军不得阻挡,这些塘报邸报,都是由南京过来的商船携带的。”
袁继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袁督师,属下还是那句话,下官觉得·····”
袁继咸意味深长的望了主簿一眼,神色冰冷道:
“你还想劝本官投降吗?不必说了……”
“等本官战死,你便去降。”
主簿轻轻摇了摇头,退后两步,看着袁继咸背影,朝亲兵使眼色,亲兵袖中,隐隐露出一把刀柄·····
第602章 南明悲歌
“齐国使臣到了!”
九江州城主簿听见外面有动静,连忙示意亲兵将刀收起。
袁继咸堪堪躲过一劫,他兀自不知,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对外面侍立的卫兵大声道:
“齐国使臣?谁放他们进城的?老夫何时要与齐虏和谈?”
只听一个兵士回道:“督爷,是岳师门的段把总带来的,他们带着兵,小的拦不住。”
袁督师挥动衣袖,袍服胸口的锦鸡补子气得剧烈抖动。
“···段天星反了不成!来人!”
立即进来四五个家丁,袁继咸指着他们道:“去,把齐国来的人,都给本官砍了,立即!”
这几个家丁皆为袁继咸心腹,当下就提着腰刀朝门口走去。片刻之后,家丁便折返回来,在袁督师耳边低语几句。
“啊?钱牧斋亲自过来了?·····让他进来。”
家丁带着钱谦益一行进入客厅,主簿和亲兵站在门口,看样子随时准备开溜。
魏昭护着钱谦益张溥走在前面,从门口鱼贯而入,徐景万韶和江西兵紧跟其后,李自成负责殿后。
袁继咸的家丁见众人都还佩戴武器,连忙挡在前面,大声呵斥要魏昭取下腰刀,李自成一句话不说撞向家丁,那家丁被被铁锤击中,身子连退五六步,撞到了墙上。
剩余家丁纷纷拔出兵刃,魏昭等人也取下短弩燧发枪。
双方就这样在九江总督府的客厅里,相互指着对方。
气氛尴尬而紧张。
张溥第一时间躲到门口,很快和那位主簿攀谈起来。
钱谦益厉声道:“魏昭,李自成,放下兵器,老夫说了,今日是来议和的,不是来打仗的!”
魏昭盯着对面家丁,猛地一挥手,身后几人同时将短弩放下,袁继咸朝家丁一挥手,家丁也把各自手中兵刃收起。
袁临侯颓然坐回到那张太师椅上,眼前这群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说明在九江明军早已离心离德,除了屋内家丁,没几个人愿意和齐军为敌了。
钱谦益抬头望向袁总督,一脸和气道:“临侯兄,南京一别,快有十五六年了吧!”
袁继咸微微点头,既像是在附和,也好像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想当年,你我二人进士及第,畅游秦淮,是何等风流,白驹过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想今日竟在此处相见,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你我各为其主,牧斋兄去了京师,我,留在南直隶,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袁继咸惨笑一声,见李自成等人杀气腾腾,又无力道:
“你们今日能畅行无阻,来到这里,可知江州已是门户洞开,无一战之力。如今我大明内外交困,士卒离心,朝中一群奸佞小人还不忘弹劾我,事已至此,独木难支,我也是无力了。只求牧斋兄看在当年同年情分上,能全我忠义之名,能留下我这几个家丁性命。”
说着,起身向钱谦益跪拜。
一旁侍立的五个家丁见了,大声道:
“我等愿随督爷一起去死!!”
钱谦益快步上前,一把扶起袁继咸,惊道:“临侯兄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他亲手捧茶,递给袁继咸,袁脸色苍白,挥手挡住茶杯,忽然将手伸向剑鞘,是要拔剑自刎。
“这是何必?临侯江南人望,吾皇求贤若渴,若能归顺大齐……”
一个家丁上来帮忙,将袁继咸手中佩剑夺走。钱谦益坐回座椅上,大口大口喘气,他使了个眼色,魏昭从怀中掏出信封。
“此乃太上皇手书,临侯兄要不先看看吧。”
见袁临侯没反应,钱谦益撕掉信封,将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递过去,袁继咸瘫软在椅子上,没去接。
站在门口的那个主簿和张溥聊完,大步上前,一把夺过信纸,当着众人面,展开大声读道:
“本朝立国,尽除暴虐,平流伲鸲玻琢髻凉ヂ奚病蘸瘴涔Γ痤迩Ч牛蛎窀械拢烀椋‰抻攵骱秃茫老硖剑式嵝熘葜耍2陨杳瘢穸趁似澹蔽倚熘葜瘢穗尬椭摹�
是故兴师伐罪。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军民者,非一人之军民,有德者主之。
自辽金元以来,由朔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伐无道,靡不弃奸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戴天之贼,报我先帝不瞑之仇(指朱由检被张春刺杀),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齐者乎?
郑森,郑逆芝龙之后也,盘踞东南,阴刺明帝;左逆良玉,其罪不容书。
前者,牛刀小试,稍以一偏师,灭郑逆于登州,歼左贼于江夏,而天下震动。
今率舰船车营兵马凡八十一万众,江汉为池,淮海为带,剑指江南,饮马闽越,直捣贼穴,痛歼海寇,为尔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贼不灭,誓不返撤!
所过州县州郡,有能弃明降齐,开诚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
如有抗拒不遵,兵到,玉石俱焚,尽行屠戮,有志之,正于功名业之秋,如有失信,将何以服天下乎?
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仇,敌百姓也。
今所诛者,惟郑森、左良玉、朱常瀛耳。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必不尔害。
朕素闻九江总督袁临侯,洁己自修,与人不苟,以方叔、召如虎之才,矢岳飞、韩世忠之志,建剿战、扫荡之功于国势溃败不可收拾之日。为人臣者,死绥裹革,亦固其所,何有惧哉!
然今明廷暗弱,临侯困守江州,以残兵据王师,蚍蜉大树,以卵击石,虽有张巡田单之志,而无明皇武帝之主。
今内外交困,南京自坏长城,为敌复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见,而与之俱尽,竟诬九江谋反,古今冤狱虽多,语其关系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师若者也······朕为袁公不值。
昔管仲射桓公中钩,桓公用为仲父,以成霸业。临侯若率江右之众来归,保全黎民,则先帝国雠可报,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唯临侯三思。”
洋洋洒洒一篇檄文读完,再看袁继咸,已是满脸泪痕。
钱谦益趁热打铁,俯身上前,低声道:
“临侯兄,你看这满篇都是肺腑之言啊,吾皇用心之深,你应当知道。实不相瞒,如今大齐改弦更张,以长江为界,南北制度法令各不相同,江南仍承明制,北地为齐朝田亩制度……一言以蔽之,为“一国两制”,你若归降,其实只是换个名头而已,不妨碍临侯兄为天下开太平!”
见袁继咸已有些犹豫,钱谦益继续道:
“临侯兄,你可知徐州之盟否?”
袁继咸疑惑的点点头。
“大齐已经两年没收到南明的岁币啦!那都是太上皇的钱!你说你食君禄,为君死,我且问你,你的俸禄是从哪里来的?是否可以这样想,那群,奸臣给你发的俸禄,其实原本就属于我们太上皇·····”
袁继咸无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和他坚守的九江,已经没有任何继续顽抗的理由个可能。
主簿和亲兵跪下乞求道:
“督师,降了吧!这朱明有什么值得守的!我们在前边流血,阮大铖宋应星在南京享乐,朝廷不救九江便罢了,还要置我们于死地,降了大齐,给九江百姓一条活路吧!”
袁继咸闭上眼睛,咬了咬牙,跪下来伸手接过刘招孙给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