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5节

  刘招孙沉默不语,他对朝鲜人不作评价,只是望着远处营垒,若有所思。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之战中,金应河是为数不多坚持战斗到底的朝鲜将领。

  金应河是朝鲜左营将领,隶属副元帅金景瑞军。

  金应河是萨尔浒之战中带领士兵力战到死的朝鲜将领。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臂力过人,射世绝伦。

  在东路军最后的战斗中,金应河以死为决心,投入到战事,率领三千朝鲜弓手,奋战到底。

  最后时刻,金应河独倚大树,用三张大弓轮番射击,射杀后金军无数,以至巴牙剌都不敢上前。

  金应河因依靠柳树杀敌而死,世称“依柳将军”。

  “义父,孩儿听说,这朝鲜众将中也有忠义之辈,比如副将金应河。等杀了姜弘立,可让那人作统帅,有咱们做靠山,想来那个光海君也不敢秋后算账!”

  “好,小十三想的周全,待会儿便由你出头促成此事!”

  刘綎父子秘密筹划之时,光海君的男人——都元帅姜弘立正在部将簇拥下,朝沙尖子大营而来。

  这位文官出身的朝鲜议政府左参赞,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轿子行军,八名强壮士兵吃力抬着轿子,踏雪前行。

  大轿之中,却是暖意如春,炉中龙涎香燃烧正旺,散发着迷人气息。案几上摆着茶点果蔬,还有些汉城特产的泡菜。一个年轻貌美的朝鲜舞姬,双手按剑,坐在姜都帅身旁,美姬挽着个单刀半翻髻,身穿小袖腰襦,外罩绣花半臂,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姜弘立手捧张载的文集,随着轿子摇晃,摇头晃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美姬给姜弘立喂了块烤肉,喃喃自语。

  “真是好书,可惜读不懂。奴家只爱读话本小说。”

  “大王如此信任老爷,将援辽大事交给老爷做,老爷这次可要多杀建奴,为朝鲜死难百姓报仇!为奴家父母报仇!”

  姜弘立丢下书卷,一把将那美姬搂在怀里:

  “老爷不止想着杀贼,还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哈哈哈,等回汉城必然高升,到时改个号,纳个小!把你娶了!”

  美姬一脸正色,将姜弘立推开:

  “眼下奴贼未灭,天兵(1)还等着朝鲜援军,老爷不得懈怠。”

  姜弘立心头火起,又来拉扯妖姬裙袄,被美姬推开。

  “老爷请自重,在汉城时说过不碰奴家的。杜松马林老爷都去赫图阿拉了,这东路军最弱,也不知能否打得过建奴?”

  妖姬认真思索的姿态,更引得姜弘立心头火起。

  “美人多虑了,一切皆在老爷掌握之中。你太年轻,不能把握,这大明辽东水很深,经略御史不合,南兵北兵如水火,奴贼不是一下子就能灭的,你在汉城看得那些邸报,不能全信,都说你是汉城第一美人,来,美人儿,让老爷来探探·····”

  轿帘忽然被从外面掀开,亲兵头子大声喊叫,探头探脑朝轿子里乱看。

  “老爷!乔监军让你过去,说是快到天兵大营了!”

  “滚!滚!滚!”

  姜弘立好事被人打断,顿时火冒三丈。斥退亲兵,骂骂咧咧钻出轿子,临走不忘在美姬腿上摸上一把。

  他口中的乔监军便是大明镇江游击乔一琦。

  这次萨尔浒之战,作为东路军监军,乔一琦率五百明军随朝鲜军同行。

  大概是因为文人惺惺相惜,短短几天,这位进士出身的监军便和朝鲜文官姜弘立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乔一琦此人是个人来疯,重度话痨属性。

  几天下来,便把东路军兵力部署、火器装备、粮草供应全都告诉了朝鲜朋友。

  可惜这位朝鲜朋友貌似对援助天朝并不怎么上心。

  姜弘立从昌郡出发前便拖拖拉拉,以各种理由阻挡行军。

  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说士兵棉衣单薄,好不容易终于出发,大军一天才走十里地。

  若不是杨镐派塘马频频催促,估计等到刘綎父子凉凉,姜老爷还在路上快活。

  家丁头子搀扶姜弘立站在道旁,姜老爷打了个喷嚏,低头看时,才发现轿外还在下雪。

  他抬头恨恨望向西边,低声骂道:

  “狗皇帝,下雪还要打仗!”

  距离姜弘立不远,黑压压的朝鲜军队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行军的朝鲜兵仿佛是地狱小鬼,个个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走在雪地里摇摇晃晃。

  他们中很多人只穿了件麻衣,破破烂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些老弱倒下后便不再站起。

  这些从朝鲜各道、府征召来的士兵,很多人在一个月前还是农夫,从没碰过兵器,只是被朝鲜国王应付差事,拉到辽东来充数。

  大明发给这些朝鲜兵的粮饷、胖袄,都被眼前这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姜老爷贪了去。

  然后高价走私回朝鲜,一番进口兼内销的骚操作后,几万两银子就进了姜老爷等人的腰包。

  “这么冷,军士冻伤怎么办?赶紧向天兵再讨要些炭火!乔监军呢?”

  “回老爷,乔大人在前面两里等老爷,说是到天兵大营了!刘总兵还在那边等咱们,”

  姜弘立听家丁说完,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

  “哼!架子还不小,不过才一个小小的五品监军,真是岂有此理!”

  主要是这位明国游击,早不叫晚不叫,刚才无端坏了他的好事。

  “让他先等着,我军粮草不足,比不上天兵,走得自然慢些,老爷我脚力不足,走得慢。”

  家丁头子一脸疑惑:

  “老爷,您是坐轿子,不走路。”

  姜弘立怒不可遏,抡起折扇狠狠打在家丁头上:

  “蠢货,是比喻!比喻!”

  从昌郡出发时,朝鲜军粮草匮乏,朝鲜国王光海君和他的宠臣姜大帅,对底下士兵的吃饭问题都不怎么关心。

  来自朝鲜各道的士兵们,莫名其妙卷入了这场对后金的作战,他们每天忍饥挨饿,若不是明军前军埋下粮食,给他们接应,这些人早就冻死饿死了。

  大明文贵武贱,作为藩属,朝鲜亦是如此,朝鲜文官对武将蔑视,比之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壬辰倭乱后,姜弘立曾短暂任过朝天使(2)一职。

  明国的腐败打破了这个朝鲜文官对天国的向往。

  朝天使们经过山海关时,辽镇将官拼命搜刮,连使者携带的高丽纸(3)也不放过。

  更不要说每次进京,给京师会馆、各个衙门乃至太监们的打点,都是极大的开销。

  “金将军,这次你可曾备好高丽纸赠给刘总兵?”

  姜弘立目光扫向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

  金景瑞是姜弘立心腹,不久前,他还派金景瑞私下与后金代善议和。

  “老爷,咱们现在粮饷都没有,哪里有钱给明国人买纸!”

  金景瑞啐了口浓痰,冷冷笑道。

  明国官吏索要高丽纸的段子在平壤传播很广。

  后来,被朝鲜人用来嘲讽天国官吏贪婪无度,敲诈勒索起来,比蛮夷还要蛮夷。

  几名将领发出哄笑声,各人用朝鲜语咒骂明军,像是在骂杀父仇人。

  旁边一人却是沉默不语,他没有参与到这场对大明的讨伐,背对众人,冷冷望向远方。

  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金景瑞眉毛上扬,朝旁边虞候使了个眼色,虞候心领神会,对那武将道:

  “金应河,你瞅啥?奴贼可不在东边。”

  “东边是王都,将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你还会思念王都?”

  虞候听了这话,眉目狰狞:

  “在汉城时,大家就让你缓慢进军,伺机而动,不得独挡奴贼。这一路走来,你这狗东西频频催促都元帅!还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妈心里还有君上?”

  金应河缓缓抬头,不怒自威。

  “壬辰倭乱,天兵助朝鲜复国。”

  “某当时只是三岁孩童,父母被倭寇杀害,幸得明军救助,才得性命,明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他说到这里,忽然抽出腰中重刀,指着虞候怒骂: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思报恩,为一己私利,倒卖粮草,与奴贼贸易。眼下大明皇帝发兵征缴奴贼,尔等畏畏缩缩,还要和奴贼议和!这般丧尽天良,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虞候被这气势震慑住,手指金应河,喉咙里咕咕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

  金景瑞神色不变,旁边将领将都手按在刀鞘,姜弘立站在远处一言不发。

  金应河的亲兵也纷纷拔刀,将他护在中心。

  一名亲兵纵马疾驰,招呼金应河家丁赶来增援。

  正在行军的士兵们被这阵势吓住,都远远躲开。

  背后传来个沙哑声音,回头看时,正是统帅姜弘立。

  “金副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常对老夫说,金应河是个良将,可是以辅佐世子的人才。要我留意,罢了罢了,天兵大营就在前方,你们都把兵刃放下,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内讧不成!我朝鲜国颜面何存?!”

  金应河将刀砸在地上,翻身上马,率亲兵奔驰而去,留下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见金应河远去,姜弘立回头望向金景瑞,怒道:

  “议和之事,如何让他知道了!这狗东西冥顽不灵,上次咱们卖军粮的事,他也知道了?”

  金景瑞刚要解释,前面塘马来报,刘总兵派人来接众将入营,说要给大家接风洗尘。

  姜弘立眼珠转动。

  明军在沙尖子驻扎,构筑营垒,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期驻守。

  这和自己前几日所得情报有些出入。

  “刘总兵为何不走了?按约定,明日便将到赫图阿拉了。”

  刘綎从宽甸出发前,东路军的行军路线,姜弘立便已获悉。

  以他对刘綎了的解,这位莽夫刘大刀此刻应该狂飙突进,走在进攻赫图阿拉的路上,或者已陷入后金军围攻。

  “或许是刘綎胆怯了,这些明国狗官,都是酒囊饭袋!”

  姜弘立这样安慰自己,大声喝令众将:

  “去总兵大营痛饮一番,大军合击,明日奴贼必败,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1)天兵:朝鲜对明军的尊称

  (2)朝天使:朝鲜每年进贡朝拜京师的使者,

首节 上一节 5/737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