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4节

  此时人头攒动,东路军把总以上的将官共两百二十余人,都抬头望向这边。

  总兵大人刚发了军饷,全营士气高涨,将官们对战事信心倍增,一扫往日阴霾。

  刘总兵与杨经略向来不和,这次东路军聚集宽甸,在杨经略的干涉下,朝廷拨发给东路军的粮草军械为四路之中最少。

  更悲催的是,刘綎还要负担朝鲜兵粮草。

  从宽甸一路走来,东路军饥寒交迫,粮草不支,刘綎不得不频频加快进军,这也是他们冒进被伏,全军覆灭的重要原因。

  在刘招孙反复劝说下,刘綎舍下血本,给士兵们补发五日粮饷。

  虽说只是杯水车薪,然而对鼓舞军心士气,却是起了极大作用。

  高台下两百多将官,都是跟随刘綎多年的旧部。

  平定播州,防御安南,驱逐倭寇,都有这些老兵身影。

  无论是战力还是忠心,这些人都是极可靠的。

  刘綎望着这些旧部,从各人坚毅的神色中,仿佛看到了往年纵横沙场无往不胜的画面。

  “各位皆是我心腹。实不相瞒,老夫已得到确切消息。前日,奴酋在界凡、尚崖间接连击溃杜松、马林兵马。奴酋二贝勒阿敏率镶蓝旗主力,朝宽甸而来,预计明日可达浑江。奴贼想把我东路军尽灭于浑江!”

  刘綎说罢,抬头望向台下,众将脸色大变,奴贼战力之强,远远超出他们预料。

  东路军从宽甸出发时,和其他三部明军一样,大家都抱着自助游的心态上路的,以为“旬日之间”,便可扫穴犁庭。

  没想到建奴已经灭了杜松!

  当下就有人对辽镇破口大骂,骂李成梁,骂李如柏。辽镇看着奴贼坐大,却没有向朝廷禀告!

  实际上,辽东官员每年都有将塘报递送京师,请朝廷提防建州女真。只是万历皇帝早失去和群臣斗争的兴趣,用留中大法来对抗皇权的旁落,加上内阁几位大佬也是敷衍塞责,各种因素叠加,最终在辽东养出了努尔哈赤这个蛊毒。

  刘綎待稍稍平静,接着道:

  “莫非你们怕老奴(努尔哈赤)?”

  众将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

  至少在万历年间,明军的百战将领们,在战场面对女真部落,还是能保持自信的。

  “那便好!老夫已审问明白,奴贼与杜松、马林血战,伤亡惨重,已是强弩之末!阿敏全军而来,是来找死的,灭了他,咱们一鼓作气,攻克赫图阿拉,建奴经营多年,必定物资丰厚,到时······”

  刘招孙呵呵一笑,义父忽悠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为将者,胆气为先。

  只有给这些将官们战胜建奴的信心,必死的仗才能打下去。

  “抚顺、东州沦陷,皆与奴贼用间有关。杜松那厮,孤军冒进,在浑河被建奴细作烧了车营,马林那厮,左营火药被人点燃,最后都是惨败。奴贼这点伎俩,欺得了他们俩个,瞒不了老夫!幸得刘招孙提醒,现已将建奴细作一网打尽!”

  刘綎说罢,转身朝刘招孙使了个眼色。

  刘招孙拎着雁翎刀,杀气腾腾。

  “人是小十三发现的,交给他处置!”

  刘綎这样做,是要给刘招孙机会,一个当众立威的机会。

  这半日下来,刘招孙又是射杀建奴哨马,又是擒拿奴贼细作,而且和文官监军也搭上关系。

  短短半日,小十三便从那个只懂上阵砍人的莽夫,变得颇具谋略的悍将,更受义父器重。

  军中其他义子,自然会对刘招孙产生有些看法。

  军中崇尚武力,斩杀奴贼细作,用他们人头来祭旗,便能树立刘招孙威信。

  当然,如果这些人头不够,那个正在赶来的一心出卖明军的光海君男人,也将成为立威的工具!

  众目睽睽之下,刘招孙握住雁翎刀,手竟有些颤抖。

  远距离射杀和近距离斩首,完全是两个概念,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官刺激是完全不一样的。

  “快杀了这些鞑子!等会儿朝鲜兵就来了!”

  刘綎在旁催促,众人纷纷朝这边看来,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把总,冷冷笑道:

  “十三,你昨日坠马,今日又要晕血,不如还是回宽甸,找个女人成亲,莫来丢人现眼了,哈哈哈哈!”

  说话的是刘綎义子刘天星,他排行老四,比刘招孙大五六岁,大概是操劳多度,两鬓已是斑白。

  此人自幼跟随刘綎,武艺高强,却是性情残忍,平日杀良冒功的勾当,一件也没少做。

  刘天星在诸位义子中,实力不可谓不强,然而因其性情阴鸷,平日不受刘綎待见。

  此时见刘招孙志得意满,他心中平颇为嫉妒,恼怒之下,寻得机会,便要嘲讽一番。

  刘招孙回头瞟刘天星一眼,顿生厌恶。

  若搁在平日,被这位兄长欺辱,他只会忍气吞声,如今穿越加身,再加上义父支持,自然不会再妥协退让。

  刘招孙咬咬牙,拎起雁翎刀,猛地斩向前面一名建奴细作,大声道:

  “四哥骁勇善战,刚才怎不和我一同出去哨探。建奴精锐巴牙剌就在大营附近,你现在出去,或许还能砍个鞑子首级回来!”

  这话分明是嘲讽刘天星胆怯,畏惧建奴。

  众人哄笑,刘天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康应乾出来打圆场:

  “两位皆是刘总兵心腹。建奴不远,当以大局为重,莫要伤和气。朝鲜兵要来了,那姜弘立留不得,你们准备妥当没有?!”

  见监军开口,刘招孙也不再说什么,将刀刃血迹擦干,继续斩杀细作。

  连砍三人,刀刃竟崩裂出道缺口。

  眼前浮现出萨尔浒战场尸山血海的画面。

  刘招孙渐渐摒弃穿越者道德束缚,进入狂暴状态,恢复他悍将本性。

  诸将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同。

  “够了!剩下的,等奴贼来攻时再斩!”

  刘綎上下打量这位义子,刘招孙连杀三人,锁子甲被鲜血浸染,脸上也有些血迹,收起雁翎刀,昂头怒视周围。

  立威效果已经达到,他便让刘招孙在旁歇息,自己开始排兵布阵。

  从杜松、马林部溃败过程来看,营垒还需进一步加固。至少要能扛住后金兵连续两轮冲锋,为己方骑兵反击提供机会。

  各营把总指挥士兵将偏厢车、辎车、堆积在沙尖子山岗外围,等朝鲜军进来,便用车营封锁住进出道路。

  辅兵们将灭虏砲、佛朗机推到沙尖子山岗上。

  炮兵将火炮固定在合适位置,火炮足够覆盖周边江岸水域,此为沙尖子大营核心阵地。

  在刘招孙看来,只要前排火铳手、刀盾兵,长枪手没有溃败,盘踞山上的火炮手便能从容射击,给试图结阵进攻的后金军造成沉重打击。

  火炮阵地外围两百步,将部署明军火铳手阵地。

  刘綎麾下三千火铳手连同朝鲜五千火铳手共计八千人,将提供沙尖子阵地最重要的远程输出。

  鉴于明军火器质量低劣,在刘招孙的强烈建议下,重步兵抽调出一千五百弓手,编入火铳手中,这些弓手中,不乏精锐老兵,射术不在建州女真之下。

  康应乾率领的五千浙兵,协助火铳兵进攻,部署于铳手背后,等待火铳兵与弓手远程输出后,趁建奴阵型混乱,戚家军便可从火铳手空隙中杀出,用一丈七尺长枪,收割残兵。

  剩余的八千步兵,由于来自湖广、贵州等地。

  各人装备有长刀、长斧、大棒、腰刀等兵刃,负责掩护长枪兵侧翼。他们身上盔甲、臂手齐备,除非建奴重箭直射射中面门,否则很难一箭毙命。

  刘綎的精锐骑兵约一千五百人马,在沙尖子营地周围机动,防止建奴骑兵侧击。

  刘綎安排众将分别镇守各个营地,几位义子协助浙兵冲锋陷阵,监军康应乾带一队亲兵监督火铳手,全程没有参会的乔一琦负责督战骑兵精锐。据说这位乔公子乃是正儿八经的武举人,身手不凡,早年曾在江南手刃盗贼,毫发无伤。

  刘总兵则亲自镇守山岗之上。

  这里距离后金军最远,倒不是因为刘綎贪生怕死。自从听说杜松在界凡被奴贼一箭射死后,这位经验老道的将领便多了个心眼。料想这是建奴惯用的战法,集中重箭射杀敌方将领。

  刘綎虽然骁勇,却不像杜松那般莽撞,绝不会把自己留在前线当靶子。

  刘綎最后特意强调,让小十三刘招孙跟随乔一琦,好好历练历练。

  刘招孙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义父为他考虑,毕竟战败之后,骑兵逃命要更方便一些。

  刘天星和几个义子也觉察到刘綎心意,刘天星脸色不悦,然而军令如山,他也不好反驳,只有领命。

  众将接到命令,便四散而去,赶往各自营地。

  辅兵们将绳桩、拒马鎗准备停当,砍伐树木,加固外围防御工事。

  火兵们搬运火兵尖担、锣锅、铁锅、水袋、水桶,像蚂蚁似的奔波于浑江与大营之间,开始在营地生火造饭。

  日暮时分,沙尖子南边山谷间传来凌乱的钹锣号声。

  接着,从南边奔来一骑夜不收,战马踏着泥泞的地面,一路疾驰上山岗,夜不收翻身下马,跪倒在刘綎大营门口:

  “镇江游击禀告,姜弘立统帅朝鲜兵一万三千人马全数抵达!静候总兵调遣!”

第5章 你把握不住,水很深

  刘綎望着西南方升起的烟尘,朝鲜兵已经很近,好在营垒基本建成,也不怕姜弘立闹出乱子。

  他长出口气,觉得小十三可堪大用,以后要好好培养。挥退夜不收,刘綎开始筹划对付姜弘立这群白眼狼。

  想了一会儿,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便转身唤来家丁头子裴大虎,让他召集义子来大帐议事。

  刘招孙早有准备,第一个赶来,他建议义父和康监军先聊聊。

  诛杀藩属统帅这事儿,往重了说就是矫诏。

  这是可以被凌迟处死的大罪,若没有后手,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文官帮着擦屁股,不用皇帝开口,言官御史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哦,后来有个叫袁嘟嘟的就栽在这事儿上。

  镇江游击乔一琦和姜弘立关系颇为融洽,两人好像拜了把子,这事儿绝不能让他掺和,还得康应乾来做才行。

  刘招孙建议他爹去找把宝剑,冒充尚方宝剑,来个先斩后奏。

  就像袁崇焕对付毛文龙那样。

  话说毛大帅圆嘟嘟现在在哪里?

  刘总兵呵呵一笑,尚方宝剑不必去找,康应乾那里便有一把。

  “真的?那义父可以借来用用。”

  刘綎有些尴尬,因为那把尚方宝剑是监军用来监斩自己的。

  “哈哈哈,既然杀的了大明总兵,如何杀不了一个朝鲜都元帅!”

  刘綎哑然失笑,觉得义子说的有理,吩咐家丁头子:

  “裴大虎,挑三十个精锐家丁,带好兵刃,埋伏大帐外面,老夫今日要做一回项羽!”

  裴大虎跟随刘綎多年,行事老练,立即领命而去。

  刘綎望向帐中悬挂的一块狼皮,那是几年前在宣府猎获的。这只头狼,伤了营中好几个军士性命。

  当年在平壤与倭寇血战,刘綎和兄弟被困在荒村,朝鲜人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

  “狗崽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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