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战不如和?还请大学士请说,”
阮大铖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国不可无信,前者大明与齐国合盟,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有了江南十多年休养生息,如今大明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与南洋诸国贸易繁荣,每年赚取千万之巨,若再开战端,恐非良策。”
群臣见首辅发言,纷纷附和,打仗毕竟是武人的事情,党争不断的文官们,难得又达成一致:暂且隔岸观火,待暴齐孱弱,再北伐不迟。
朱常灜望着一群唯唯诺诺的大臣,感觉有些无趣,正要宣布退朝,殿前忽然站出两人。
“陛下,不可听信腐儒之言,臣以为,暴齐不可不除,如今天眷大明,让刘贼自相残杀,徐州齐军来投,此乃北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可止步于江淮,当奋力北伐,恢复我朝旧土,扫穴犁庭,剑指辽东!”
朱常灜只觉内心热血上涌,扫穴犁庭,剑指辽东,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有可能成真!
说话的正是平贼将军、太子少保,宁南侯左良玉。此人虽然屡战屡败,然而到底还是大明忠臣,弘光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
“不知宁南侯需要多少兵力,何时可以北伐?从哪里取道北上?需多少军饷粮食?何人可堪先锋大将?有几分胜算?”
“这·····”左良玉显然没考虑周全这些问题。
阮大铖正要哂笑。
“南北两路,各三万精兵足矣,一路兵马钱粮,由臣自行准备!届时水陆两路,一路由南京乘船北上,占据辽南,一路由徐州西进,只取河南,刘贼湖广已乱,遍布流民,三面受敌首尾不顾,只要辽南河南一处获胜,则我北伐大事可成!”
群臣纷纷抬头,望向福建总兵官,年仅二十的忠孝伯郑成功。
第586章 江夏之役
太初四年十二月初九日,礼部以明正朔、申皇威、履王道、纪始元为由,进献“章武”“广德”“武运”“大业”四个年号,由小皇帝斟酌选用。
章武乃蜀汉刘备所有,蜀汉偏居一隅,寓意不祥;隋炀帝亡国之君,殷鉴不远,所以大业这个年号也被排除;如今百姓厌恶兵戈,渴慕休养生息,所以,十岁的刘堪最终选择广德作为大齐新年号。
广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广德皇帝下旨大赦天下,诏书曰:
广德之化,庶从兹始,宜播嘉惠,咸与维新,遂改元为广德。
新年号寓意是好的,然而,战争还要继续。
正月初九日,南征军主力一万五千人在沈阳城外集合,誓师出征。
总训导官森悌高举喇叭,站在广积门城墙垛口上,对着整装待发的大齐将士喊道:
“逆贼左良玉,趁大军北征,背信弃义,屠戮徐州军民,死难者万人!很多都是你们的袍泽兄弟!”
“逆贼郑森(郑成功),屡次劫掠大齐商船,导致湖广粮食运不到山东,山东粮食运不到辽南,不知饿死多少百姓!去年沈阳叛乱,便是此贼派遣细作挑唆······”
大齐饥荒频发,很多农户辛苦种地,上缴完余粮,最后吃不上饭!
原来是因为海盗劫掠大家的粮食,听到这里,很多战兵义愤填膺,更让他们愤怒的是,发生在沈阳的内乱,也是郑氏毒计。
“现在!”森悌缓了口气,扯着嗓子喊道:
“郑氏带着战舰来了,他扬言说,要埽穴犂庭,要杀光大齐百姓,一个不剩,要抢你们妻子,把你们抓到江南到奴仆!把你们孩子饿死,你们答不答应?”
片刻之后,各营战兵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叫:
“不答应!”
“不答应!”
“你们,是大齐最后的精锐!太上皇把最后的粮草都给你们了,你们的父母妻儿老小在看着,太上皇在看着!活人和死人都在看着,看着你们荡平江南,一统全国!夺粮食,杀明伲ǔ穑。 �
“夺粮食!杀明贼!报仇!”
战兵中间的训导官高举手臂,大声高呼。
“夺粮食!杀明贼!报仇!”
山呼海啸。
刘招孙望着森悌,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了,森悌还是从前模样,这让他很是欣慰。
郑芝龙被砍下的人头,高高挂在广积门城头上,几个月风吹雨淋,已经皲裂发臭。
一队队手持火铳长刀的战兵,军容严整,跟在炮兵骑兵后面,列队从郑芝龙首级经过,走出沈阳城,走向山海关。
正月十三日,太上皇率齐军主力,戚金、赵率教、王增斌各率本部兵马,从沈阳出发,过辽西走廊,由山海关入关。
十六日,辽海开冻,吴阿衡率大齐水师第一舰队八艘主力舰,向山东半岛游弋,迎战正在北上的郑成功。
十八日,蒲刚率领的齐军先锋部队,先期抵达襄阳。
羚羊军团在襄阳短暂休整后,旋即起兵南征。
襄阳以南,此时已为流民叛军控制,襄阳,成为帝国在湖广的桥头堡。
正月底,蒲刚指挥五千战兵,迅速击溃并收编宜城、谷城等地流民,共计万人。
稍事整编后,这些流民成为先锋军的先锋,长驱直入,过云梦、黄陂。
二月初五日,齐军抵达黄陂河北岸,与江夏明军隔河相望。
蒲刚令大军在黄陂河古渡口扎营,令工兵率领流民,造浮桥盾车等物,摆出一副总攻江夏的架势。
广德元年二月初八日,一场桃花雪,江汉平原银装素裹,武汉三镇寒风猎猎。
先锋统帅蒲刚,勒马立于黄陂河北岸木兰村东,一河之隔,江夏大营旌旗招摇,一面面左字大旗迎风招摇,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帐从黄陂河延伸向长江,一眼望不到尽头。
“左良玉,别来无恙。”
第五兵团中军大帐设在黄陂河北岸的铁佛寺。
二月初十晚上,主官蒲刚与训导官邢忠义,以及四名营官在寺庙中召开紧急会议。
天已经黑下来了,全靠着几盏马灯的光放在寺庙照着。
适逢其会有好几盏马灯的鲸油都点尽了,灯光幽幽地快要熄的神气。
蒲刚决定先按兵不动,派出小股斥候渡河,打探清楚左良玉部虚实,再做进一步计划。
此次第五兵团南下只有五千人,渡河器材没准备好,贸然出击,一头撞上十几万左良玉大军,打的赢还好,打不赢的话,让明军席卷北岸,裹挟流民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训导官邢忠义则主张立即出击,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不必要瞻前顾后。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蒲刚以主官身份一锤定音,宣布先派斥候渡河哨探。
哨探的任务很快被传达下去,最后落在第一营两名斥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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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万韶从河滩上爬起,看见田畴间的一段高地上有一座庙宇。
两人避开大路向那庙宇走去,想找些吃食,顺便询问附近渔民,打探明军情况。
已是黄昏时分,荒废的庙宇连个乞丐影子都没有。
徐景说:“忍一忍,潜去江夏城中吃。”
万韶道:“看来明军连和尚都抢,日他仙人板板!”
他们继续在山地上走,所幸庙宇前面不远燃起缕缕青烟,看来还有人家,两人向那儿走去。
一个小小村落,孩童们站在村外四处张望,瘦骨嶙峋像地狱小鬼。
两个夜不收扮做行商,背了个装满荒草的背囊,朝小孩子走去。
“哎,小孩给你糖吃,你们村儿大人呢?”
流鼻涕的孩子猛地抢过徐景珍藏舍不得吃的冰糖,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指着后面正在燃烧的房屋。
一座烧黑的山墙上,挂着个一丝·不瓜的村民,只有一只草鞋还穿在他脚下。
看手法,应该是左部的杰作。
“他大爷的,姓左的,真不是东西。”
小孩继续玩泥巴,徐景攥紧匕首,朝万韶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朝尸体走去。
山墙根下,坐着个老头,也是衣衫褴褛,脚下没穿鞋,脑袋低垂,手里攥着根麻绳,像在干什么农活,徐景是地道北京人儿,对湖广农活并不熟悉。
“哎,大爷,墙要倒了,走吧。”
喊了两遍,那老头才颤巍巍抬起头。
“咋了?”
徐景发现那双浑浊的老眼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一直看。
他下意识把长满肉茧的手食指收起。
“你们丘八,抢粮杀人,怎么不去死啊!”
老头将绳子一扯,山墙轰然倒塌,土坯砖头连带着灰尘和尸体,一股脑儿砸向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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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夜不收惊慌失措逃出村子,这时,后山的稻场上有喧哗的声音起来:
“个斑马的,把他捉着!……把他狗娘的打死!……把他吊起来!……”
一脸灰尘的徐景心有余悸,万韶却想要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咱们是来解救湖广百姓的,接下来还要解救江南百姓,你怕个锤子?!”
川兵万韶给同伴壮胆。
“解救他大爷!刚才差点砸死小爷!”
“有个训导官在就好了,只要把《齐朝田亩制度》讲一遍,包管不打咱们,森大人说,分地就灵。”
“走,先去看看。”
徐景还要咒骂,已经被川兵拉着手,朝稻场走去。
几十个村民在稻场边上一排杨柳树列下围集着,有人在骂,有人在打。
两人走上前去看时,原来这些老头老太婆抓住了一个刚刚脱下鸳鸯袄的明军,正用棍子乱打。
那明军躺在地上,一遍遍解释道:
“我系捞松,唔好打我!(不要打我,我是北方人)掉你老母!”
一口粤语腔调改变不了他广东人的身份。
“杀了半村子人,还好老子躲得早,勺头日脑,还在扯谎!闹眼子!个斑马!脑壳劲儿水!——你昨天清早偷了我的猪。——你这身上的衣裳也是我的。——打!把他打死!……”
一群村民棍棒齐下,那广东兵很快七窍出血,当场毙命。
徐景万韶互看一眼,倒吸口凉气,要是刚才被这群藏着的村民撞见,两人也是凶多吉少。
万韶使了个眼色,徐景硬着头皮道:
“各位老少爷们,我是齐国皇帝派来的兵,是来救你们的。”
一群村民齐齐回头,杀气腾腾望向两人。
“个斑马的,揍他小舅子!他们是一伙的!丘八都不是好东西!”
雨点般的棍棒落在徐景身上。
万韶连忙脱下外面的长衫,露出里面齐军黑色制服。
“看,你们看!和他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