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45节

  刘招孙招呼家丁快步走开,他不愿看到这些即将赴死的战兵,不愿记住这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还好周围战兵群情振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刘招孙快步登上瓮城城头,感觉眼睛进了沙子。

  军中禁止装神弄鬼,刘招孙却利用穿越前为数不多的祭祀知识,给死去的人招魂;

  军中禁止私发兵饷,刘招孙却自己掏钱给士兵们发饷;

  军中禁止结拜,刘招孙却和品行不错的魏忠贤拜了把子;

  很多事情,做之前本没有什么功利之心,认真做完却成就了大功业。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北门方向,硝烟弥漫,火铳手开始射击陷入混乱的包衣兵,远处汪洋般的镶蓝旗大阵中,手持厚盾重刀的死兵,正跃跃欲试,准备报浑江一箭之仇。

  南门方向,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刘招孙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己方骑兵出动了。

  按照作战计划,喻成名、史凤鸣麾下的两千骑兵负责牵制蒙古部落,没想到,蒙古人这么快就来打秋风了。

  刘招孙正在想象着辽镇骑兵冲锋的壮烈场面,北门再次传来爆炸声。

  蜂拥上前的包衣兵顶住明军火铳弓箭打击,越过壕沟周围的雷区,进入护城河,开始在河边搭建浮桥。

  包衣推着数十辆盾车停在浮桥前,不再前进,一边掩护后面源源不断赶上来的包衣兵,一边朝土墙后面露出脑袋的明军射箭。

  这些包衣兵颇为悍勇,箭术也是了得,有了盾车掩护,可以从容射击,精度立即提升了不少,很快就有火铳手被射中面目,闷哼倒地。

  “告诉秦建勋,可以开炮了!”

  家丁立即将参将大人命令传达到南门,很快地,埋伏在土墙后面的二十门弗朗机同时开火,土墙顿时被白色烟雾笼罩。

  佛朗机先瞄准盾车打,然后才是浮桥,盾车距离土墙很近,目标极大,周围站满了渴望为主子立功的包衣阿哈。

  轰!轰!

  白色烟雾渐渐散开,刘招孙和几名家丁抬头朝对面望去,等候过河的盾车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木头和尸体,盾车间无数包衣在地上乱滚,很多人直接滚到了护城河里。

  “打完盾车,再打浮桥,趁建奴大批火炮还没上来,多开他几炮!”

  刘招孙话未落音,前方一声炮响,从包衣盾车中喷出一股浓烟。

  刘招孙仔细看时,发现在后面几辆盾车后面居然也跟着两门弗朗机炮。

  看那火炮样式,与土墙后面的明军弗朗机完全一致,应当是努尔哈赤从杜松那里缴获后给镶蓝旗的。

  刘招孙冷冷望着那门佛朗机,它正跟着几辆盾车往前推进,不时朝明军土墙上开上一炮,所幸弗朗机准头不够,炮弹歪歪打在土墙上,只是震落几片泥土。

  刘招孙冷笑,费英武打仗有点道行,有点闪电战的味道,可惜奴酋太抠门,只给镶蓝旗两门火炮。

  “命令炮手,集中所有火炮,对准那两门弗朗机轰击!”

  裴大虎听了这话,连忙惊道:“大人,包衣兵正在搭建浮桥,咱们火铳打不穿盾车。”

  “有白杆兵在,怕什么,包衣都是来送死的!后面的佛朗机才是大麻烦!”

  裴大虎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刘招孙目光投向前面。

  受到己方炮击鼓舞,越来越多的包衣推动着盾车前进到护城河边,后面的死兵已经出动,缓缓朝这边涌来。

  刘招孙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放任这些包衣兵和死兵渡过护城河,冲击土墙,白杆兵能挡住吗?

  他对白杆兵的认识只停留在后世历史论坛中。

  据说这支强军擅长山地作战,曾给后金造成不小麻烦,只是现在平原阵战,不知道白杆兵会打成什么效果。

  刘招孙没有办法,他现在手上无兵可用,瓮城那支人马是开原最后的预备队,辽镇骑兵在南门牵制蒙古、后金骑兵,其他人马也要防守各门。

  白杆兵不顶上去,指望那些辽民壮丁,北门是守不住的。

  双方的佛朗机炮开始互相轰击,明军暂时占据优势,重达数斤重的铁球呼啸着划过天空,将一个个盾车打得粉碎。

  亢奋的包衣兵在铁弹面前不堪一击,尸体被打的支离破碎。

  尽管如此,后面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包衣朝护城河逼近,越来越近的死兵逼迫包衣向前,走在最后面的包衣被主子们射杀。

  这些来自偏远地区的生女真,相比建州女真,更加凶残,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

  二十门弗朗机炮全部对准护城河前那两门火炮,短短两轮射击过后,护城河旁边的盾车被打成蜂窝,木屑迸飞,刚刚加入炮击的后金炮手无不支离破碎,死无全尸。

  解决了这个麻烦,炮手开始将炮击目标转向浮桥上黑压压的包衣兵,一些包衣兵已经过河列阵,更多人则拥挤在河面上。

  在明军炮手娴熟操作下,二十门佛朗机炮每分钟两发的速度将霰弹射向浮桥,一些佛朗机则发射链弹,后面涌上来的那些失去火炮掩护的包衣兵如同靶子一般,被各种炮弹一扫而空,片刻之后,浮桥上只剩下残肢剩体还有斑斑血迹。

  冲在过护城河的包衣兵迅速结阵,他们中有些人手里拿着盾牌,越过陷马坑和壕沟,掩护同伴用弓箭和土墙后面的明军对射。

  这个距离内弓箭对火铳具有一定优势,土墙上受伤的明军越来越多。

  屠戮过后的佛朗机渐渐停歇散热,更多的包衣被死兵逼迫着,冲上浮桥,踩着一地的内脏肢体,朝明军土墙冲来。

  土墙后面的明军,一边应对冲过河的包衣弓箭射击,一面射击浮桥上越来越多的包衣兵。

  包衣们挤在狭窄的浮桥上,有些人直接被挤到了河里,一些被火铳击中的人倒在地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时,沉默许久的弗朗机终于恢复炮击,秦建勋命令直接打断浮桥,因为已经有上千名包衣和死兵冲了过来。

  两斤的炮弹将桥面打成蜂窝状,在后面包衣的尖叫中,浮桥终于彻底断掉,

  后面上来一百多个包衣见已经没有盾车掩护,前面也没有浮桥过河,只能傻傻站在河边挨炮,他们四散而逃,有些人还想退后大阵,被后面的死兵用大刀弓箭杀死,一些发狂的包衣直接跳进护城河,想要游到对面,身体被铁蒺藜挠钩刺中,在一丈多深的冰冷河水中无谓挣扎,这拨包衣被明金双方共同消灭。

  刘招孙长出口气,浮桥已断,冲过来的包衣兵难逃覆灭结局,他正要令白杆兵出击,章麻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对他道:

  “刘参将,喻参将他们在城南发现狼兵!”

第52章 不动如山

  “狼兵?辽镇没看错吧?广西狼兵不是去宽甸救援咱们了吗?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如何还在这里?”

  章麻子一脸茫然的摇摇头,连参将大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如何得知。

  刘招孙前世对广西狼兵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支军队是广西当地汉人的后代,打仗凶猛,悍不畏死,械斗起来,一点不比南兵差。

  狼兵曾帮朝廷镇压过杨应龙叛乱,虽然只是辅助。

  狼兵在历史上没和建奴交过手,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几斤几两。

  这支神出鬼没的军队让刘招孙感到震惊,他怀疑辽镇哨探有误。

  这个时代,很难想象一支缺乏后勤的军队,能在天寒地冻的野外,坚持长达半月之久。

  这些广西蛮子不怕冷吗?

  刘招孙摇摇头,不过现在不是操心狼兵的时候,城南辽镇命运堪忧,估计离覆灭不远了。

  “喻参将和蒙古人打起来了?”

  章麻子擦擦额头汗珠,连忙回道:

  “大人,辽镇不止和蒙古骑兵打,还有正红旗马,好多巴牙剌,小人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和建奴对冲,喻参将身边的家丁都死光了,两位辽镇将官怕是凶多吉少,”

  章麻子神色忧虑,他本是刘綎麾下最强悍的夜不收,目睹过辽镇骑兵冲阵之壮烈,这个夜不收头子现在还感觉心有余悸。

  “大人,让战兵去南门支援喻参将,正白旗去南边了,黄台吉要合围辽镇,他们那点骑兵,坚持不了多久了,”

  “步兵呢?他们不是有五六千步兵?”

  “代善弄了几十门佛朗机,堵在南门,正红旗巴牙剌都上了,还有真夷甲兵,在前面射箭,辽镇披甲很少,冲出来两千人被围住了,护城河边都是死人。”

  当初修开原筑工事,没考虑到己方反冲锋的局面,现在拖累辽镇伤亡惨重,南门怕是守不住了,良久过后,刘招孙摇头道:

  “坚持不了也要坚持!骑兵可以突围,北门才是建奴主攻方向,鞑子死兵已经过河,后面还有六千真夷,阿敏是来拼命的,镶蓝旗不死光,他是不会停止进攻的。白杆兵挡不住这么多建奴,北门兵马都不够用,如何支援辽镇?”

  “你去告诉喻参将,本官手里没有多余兵马给他,给他五十个家丁,都是百战余生,一人对付三五个建奴不是问题,喻参将平时不是常说,他要给辽镇正名吗?他想告诉天下人,辽东也有好汉!现在就是他正名的机会!守住南边,别放一个鞑子进城,黄泉路上再与本官相见!”

  参将大人连自己家丁都要派上阵去,这样一来就没人保护他了。章麻子刚要劝说几句,刘招孙挥手打断他。

  “去吧,你会骑马,也去南门冲杀,别回来了。”

  章麻子知道刘招孙性格,不再说话,朝上官行了一礼,带上身边几十个家丁,打马沿南北大街,快速朝南门奔去。

  刘招孙望着章麻子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口,转身朝北门走去。

  远远传来女真人的喊杀声,他连忙加快脚步,来到北门城头,发现后金大阵中又出来一股包衣兵。

  他们很快在护城河上搭起两座浮桥,一些凶悍的包衣兵举着弓箭与土墙明军对射,土墙后的佛朗机炮暂停发炮。

  一些手持重盾的死兵顶着前面包衣兵,如一辆辆重装坦克,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出现在对岸土墙前。

  刘招孙心里叫了声糟糕,包衣兵还好,若是这些死兵全部冲过来,明军土墙防线恐怕危险了。

  他还在诧异土墙后面的佛朗机为何迟迟没有开炮,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高负荷的炮战之下,一门靠近东边的佛朗机突然炸膛。

  用来支撑固定佛朗机的木制炮架被炸药击碎,无数块木屑被迸飞到周围几十步位置,威力如同一颗装满木屑铁块的地雷炮,在一片凄厉惨嚎声中,七八名炮手被炸死炸伤,两名炮手全身扎满木屑,鲜血飞溅,倒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身体便没了动静。

  幸存的佛朗机炮手见状,不敢留在原地,更不敢继续炮击。

  相比红夷大炮,佛朗机炸膛是小概率事件,不过由于明军火药制作颇为粗糙,加上工匠偷工减料,所以还是经常会发生各种意外。

  土墙后面的混乱引发护城河前的包衣兵一阵欢呼,他们刚才在浮桥上被明军火炮打得很惨,现在看到明军被自己的火炮炸死,包衣奴才们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他们立即加快脚步朝明军土墙冲去,土墙后面再次响起密集的火铳啪啪声,刘招孙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晰望见冲在前面的包衣阿哈几乎全部中弹,气势如虹的包衣进攻迅速瓦解,包衣兵阵型被一下子打乱,大部分人惊慌四处乱跑,还有些则躲在死尸后面,对着土墙后的明军射箭。

  护城河这边的包衣知道这是最好的渡河时机,明军炮手还没从炸膛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剩余的佛朗机也停止发炮,有些炮手已经想要转身逃走。

  趁着明军炮击间隙,幸存的包衣兵迅速通过浮桥,朝北岸逼近,后面跟着的死兵,部分已经踏上对岸土地。

  一时之间,土墙前面的敌军人数达到两三千人,死兵们取下重箭,和土墙上的明军火铳手对射。

  已经过河的包衣兵用绳子拴柱浮桥上的盾车、云梯,拼命朝岸边拉拽,云梯刚被拖拽过来,便有包衣使尽全身力气,推着盾车向明军土墙前进。

  “让白杆兵出击!半渡而击,不要给死兵接阵!”

  刘招孙没有别的选择,白杆兵与建奴一样,都是悍不畏死,他们或许可以克制后金军。

  开原北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辅兵们将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锁链用力搅起。

  一身白袍的秦建勋率领一千白杆兵,快速登上土墙后面的坡地,站在火铳手后面,苦战一个时辰的火铳手们,纷纷让开道路,白杆兵迅速在各个通道前集结,等待秦建勋发布最后的命令。

  一支重箭嗖的射在土墙凸出部位置,弗朗机旁边的那些炮手,都是巴牙剌重点照顾的对象,这些炮手大都没有披甲,被弓箭击中后很快便出现伤亡。

  幸存的炮手不敢再待在原地,也不敢继续开炮,待在原地会被巴牙剌重箭射死,继续开炮很有可能炸膛。

  刘招孙一挥手,上来一队火铳手取代了炮手位置,他们立即瞄准死兵进行对射。

  女真死兵距离城墙一百多步,终于停下,开始用弓箭射击城墙上出现的任何明军!

  刘招孙望着蜂拥上前的女真死兵,前阵部分辽兵有些人想逃走,被家丁连砍杀三人,稍稍稳定住局势。

  他眼前浮现出沙尖子大营浙兵溃败的一幕,画面和眼前何其相似,辽兵、白杆兵战力虽强,然而毕竟不是新式军队,想要让他们败而不崩,却是很难的。

  忽然,土墙后传来爆炸声,抬头望去,只见土墙后面不远,一门孤零零的弗朗机炮正在对护城河浮桥炮击。

  弗朗机炮后面,两个炮手配合颇为完美,引起了刘招孙注意。

  这两个炮手对不断接近的箭簇视而不见,而是忙着发射炮弹。

  其中一人蹲在火炮后,从两块护板之间探头看着对面浮桥上的盾车,另外一人朝炮筒中加入封闭好的火药,找到火药引线,便用点火叉棍点燃。

  轰隆声闷响,土墙周围的烟雾渐渐散去后,浮桥靠近北岸的桥面被打出个缺口,十几个准备上岸的包衣兵,被迎面而来的炮子击中,立即变成了一块块肉块。

  两名炮手打完一炮,没有停歇,立即重新忙碌起来。

  “这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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