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旗都加强了哨骑,他们骑兵的力量,远在开原守军之上。
攻城还没开始,明军在开原周边的斥候线便全部被后金军切断,派出去的夜不收基本都是有去无回,刘招孙不愿意白白浪费精锐,果断放弃了和后金军的斥候战。
十四日清晨,最后两个返回的夜不收禀告,他们一队人马,在铁岭附近发现一支千人规模的步兵,未及上前哨探,便被正红旗白甲兵发现,白甲兵一路追杀,他们死了五六个兄弟,只有两人侥幸捡条命回来。
刘招孙安排两名夜不收下去休息,让他们不要再出城,口中喃喃道。
“鞑子援兵不断啊,咱们援兵在哪里?”
他披着两层铠甲,在家丁护卫下,登上城头朝北方眺望,目光所见,距离开原城约五里之外,四旗营帐如漫天乌云般笼罩在开原城四周,连绵不绝,刘招孙微微叹息。
“什么是八百里连营,这他么就是啊!可惜有点像难民营。”
建州女真营地多为牛皮羊皮搭建,都是很小的窝棚,从外面看起来,和难民营确实没啥两样。
在总兵马林的支持下,此次守卫开原,刘招孙又被推举为统帅。
毕竟在杀鞑子这件事情上,新晋的参将大人显然更有发言权。
此时,从白杆兵到辽兵,各部人马都已经进入各自防区驻防,刘招孙身边只有监军乔一琦和家丁裴大虎跟着。
“大人,快看!奴贼出营了!”
顺着裴大虎手指望去,城北三里之外,走过来一些平民打扮的人,他们衣衫褴褛,很多人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群插着背旗的马兵,在后面挥鞭驱赶百姓朝明军这边走来。
“鞑子又要用百姓来填壕?”
监军乔一琦怒道,他听说在靖安堡,奴贼也驱赶百姓填壕,死了好多无辜百姓。
“应当不是填壕,”刘招孙喃喃自语,“这点人填壕也太少了。”
城头明军纷纷抬头望向对面,不知道建奴又要玩什么阴谋诡计。
镶蓝旗马兵驱赶明国百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距离城墙四百步位置,他们知道这里火铳打不到,弓箭也难以命中。
上百个明国百姓被反绑着手,强迫跪成一排,马兵纷纷下马,抽出顺刀,用顺刀在跪倒的人脖子后面比比划划。
城头明军士兵怒视着城下发生的这一幕,负责守卫北门的,是白杆兵和辽民新军,若不是参将大人军纪森严,明军早就骂了起来。
刘招孙冷冷望着城下即将开始的杀戮,此刻,他对后金军更多了几分憎恶。
阿敏这个千杀的,果真是个屠夫,辽民已经足够苦难,这厮还要虐杀辽民。
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再留阿敏性命。
他立即转身吩咐裴大虎:
“去把那两个牛录额真,还有真夷俘虏,城中捕获的后金奸细,全都绑到北门城楼来。”
裴大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此时对面发出一阵尖叫哀嚎声,刘招孙抬头望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对面镶蓝旗马兵开始斩杀辽民,在女真人狞笑与辽民的哀嚎声中,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刘招孙咬牙启齿,将手攥成拳头,狠狠砸在城墙上。
这时,后面三个年轻辽民挣扎着站起身,不顾后金兵大声叱骂,拼命朝护城河方向跑来。
正在砍杀的马兵见有人逃走,纷纷停下斩首,各人从马背上取下弓,几十人一起张弓,对着那三个还在不断接近城墙的男人,狞笑着松开弓弦。
三个辽民已经踩到了护城河岸边,却被后面追上来的十几支重箭轻松穿透后背,站在原地挣扎片刻,倒在了地上。
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鲜血顺着沟渠,缓缓流入护城河中。
刘招孙注视着水中扩散的血污,面无表情道:
“开原城第一滴血,本官要你们百倍偿还!”
这时,裴大虎率领几十个家丁,押着一大群镶蓝旗俘虏,走上了城头。
城头明军都恶狠狠望向这些后金俘虏,眼神喷火,好像能杀死人一样。
这些天被明军打死的俘虏,都有十几个,裴大虎清点了一下,对刘招孙道:
“十三爷,还有三十七个活口,狗日的,还有十个奸细。”
刘招孙挥手道:
“押到垛口前,全部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让鞑子看看,犯我大明,是什么下场!”
家丁们像拎小鸡似得将后金俘虏押到城墙前面,这些俘虏大都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力气反抗或是逃走,任由家丁们拨弄着他们的金钱鼠尾辫。
一个会夷语的家丁大声朝对面喊了几句,引得对面马兵一阵叫骂。
裴大虎猛地挥刀下去,几十个家丁同时动手,三十七名后金俘虏脑袋飞出城头,这一幕被对面几千镶蓝旗战兵看到,对面一片沉寂,安静了片刻,很快响起嘈杂的咒骂声。
“不必填壕,令包衣兵直接攻城!”
费扬武将注意力从那群无头尸身上转开,回头望向身边戈士哈,神色从容道。
戈士哈将和硕贝勒的命令传达到前阵,很快地,三千名包衣兵推着早已准备好盾车、云梯,如同一只只巨大的乌龟,缓缓朝明军护城河前进。
第51章 逆转
“告诉前面守军,等盾车过了再拉发地雷炮!”
“包衣阵型混乱后,白杆兵出击!把包衣全部杀光,本官不要俘虏!”
刘招孙对忠心耿耿的包衣奴才不感兴趣,改造这些人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远不是参将大人跳跳大神招招魂就能搞定的,相比之下,直接杀光更为划算。
刘招孙吩咐完毕,在几名家丁的护卫下,开始巡视各营防御。
黑压压的包衣兵推着盾车,即将抵达护城河时,被前面两道壕沟拦住。
很快有几个包衣兵爬到壕沟铺设木板,有人被沟中铁蒺藜刺中,抱着脚在沟里惨叫。明军埋设的这些铁蒺藜都用马粪泡过,刺破脚底便会得上破伤风。以这个时代的战场医疗技术,中招的人非死即残。
刘参将没工夫替眼前这些蝼蚁感伤,他望向城头突出的马面,稍稍露出欣慰之色。
明军抵达开原城时,原本的马面破败不堪,一万辽东难民日夜赶工,终于赶在后金军抵达前修葺完成。
城头马面能增加侧面火力,使得城下的死角大大减小。
明代在战略防御比较重要的城池外侧几乎都筑有马面,辽东重镇开原也不例外。
开原城头马面外侧三面设有垛墙,左右两侧的垛墙开有垛口,便于抛掷砖石,放发矢弹,阻击后金军攻城。
这个时代欧洲棱堡已经是凹面外形,基本没有射击死角,开原暂时做不到这样。
类似的棱堡技术传到中国要等到崇祯年间,此战过后,刘招孙计划派人去澳门雇些葡萄牙雇佣兵来辽东,这些雇佣兵军事技术更专业,比传教士靠谱一些。
眼下还是守住开原,保住性命再说。
护城河与城门之间,是开原城第二道防线。距离城墙约五十步,明军临时筑起了一道一丈多高土墙。
昨夜,辅兵给土墙浇了水,一夜过后,水与黏土混合结冰,变得像混凝土般坚固,重箭射中只能留下斑点。
刘招孙估计,除非建奴用红夷大炮持续轰击一点,否则很难将土墙击穿。
由于朝鲜铳手只剩三百人,刘招孙便从各营抽调五百火铳手,连同南兵弓手,凑够一千人,在土墙后面待命,他们负责对敌军进行远程打击。
土墙后面是一片较为平整的空地,保证白杆兵和佛朗机炮可以自由移动。
辅兵将土墙后面修成缓缓的坡地,接近土墙的位置,只比土墙矮三尺左右,士兵可将半个身子露出来。
这样一来,明军就可以处于较高地势,凭借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对后金军进行打击。
秦建勋率白杆兵列阵完毕,少年将军还是穿着那件白袍,在他前面,一千白杆兵静静立在火铳手、弓手身后,等待出击。
刘招孙走到秦建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一身锁子甲的秦建勋在刘招孙面前稍显稚嫩,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着必死之心。
“奴贼猖獗,将军可先行一步,本官随后就到!与你黄泉相见!”
刘招孙说罢,转身继续巡视城防。
白杆兵前面的土墙,被分为几十段,每段连接的部分向外凸出,凸出部分即为明军进出通道。
通道宽约一丈,仅够五人左右战兵进出,每个凸出部位前面都挖掘有一道两丈宽的壕沟。
也就是说,敌军想要从正面突破开原城防,就必须越过护城河,然后跨越壕沟,最后翻越土墙。
战前明军做过试验,一个普通士兵,突破拒马、拦马沟,护城河、壕沟、土墙,从护城河冲到开原城下,在守方鸟铳、弓箭完全静默的情况下,至少需要半炷香时间。实战中走过这段路程,估计早被打成了筛子。
按照原计划,刘招孙本想在土墙后再修筑一道胸墙,进一步迟滞后金军攻势,他手下人力足够,不过时间太过仓促,所以作罢,而且他担心如果防御太过严整,四大贝勒恐怕不敢硬攻。
若是建奴召集几万个包衣阿哈,围而不攻,把开原城活活饿死,刘招孙就成笑话了。
努尔哈赤时代,后金政权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八旗旗主的权力还是很大的,不像后来皇太极时代那样怂蛋。
若是刚开始就把后金军打疼,代善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大汗军令,肯定不会再继续硬攻。
阵地前传来零星爆炸声,几个倒霉的包衣兵踩中了地雷炮。
这种地雷炮对付阵列密集的敌人最为有效,盛满黑火药的陶罐中夹杂有生锈的铁钉和石子儿,每次爆炸威力不大,却会在炸点附近掀起阵阵血雨。
一个身材强壮的包衣阿哈,尖叫着冲到拦马沟前,他眼眶中扎着根迸飞的铁钉,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顺着拦马沟滚落下去,身体被沟底布满的尖木桩刺穿。
“让你们不披甲,炸死你们!”
拦马沟前,包衣队列陷入混乱,接着,在他们四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声音密集到让人分辨不清人声和爆炸声。
护城河周围完全被白雾笼罩,混合着有砂石尘土,无数包衣在中间痛苦哀嚎。
冲到前面盾车,很多都已经停下,盾车周围一片狼藉,地上倒着上百名包衣,很多人被当场炸死,更多人则被迸飞的铁钉石子儿击中,像没头苍蝇似得在阵地上到处乱窜,直到滚进遍布竹签铁蒺藜的陷马坑,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前面推车的包衣被眼前惨状吓住,很多人开始往后推却,后面压阵的真夷战兵立即用重箭朝他们射去。
“鞑子果然军纪森严,好!替本官多杀几个包衣!待会儿再好好感谢你们!”
刘招孙自言自语,这时瓮城中传来整齐的踏步声,铠甲甲叶摩擦声,刘招孙听来颇为悦耳。
作为开原之战的主力,以南兵为主的七千名长枪兵会在最后压轴出场。
刘招孙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支强军不要在开原覆灭,多少要给戚家军留点种子,义乌已经没有壮丁可拉了,至少在眼前,只有浙兵、白杆兵等几支强军才能拯救辽东。
参将大人在家丁簇拥下,走过瓮城甬道,来到瓮城门口站定。
新近编练的七千战兵,按照各营编制排列成行,来自大明各地的战兵们,此刻脸上都是坚毅之色,各营训导官在做最后动员。
“老子不管你以前是浙兵,是辽兵,还是宣大兵!今天,你们都是刘大人的兵!”
一个皮肤黝黑,略带陕西口音的训导官站在一队战兵前面,他脖子涨的通红,大声吼叫道。
“你们活着刘大人给你们分地,你们死了刘大人给你们招魂!”
“只有刘大人给咱们发饷,只有刘大人不抛弃咱们!”
“浑江之战,几千个兄弟死了,尸身都是刘大人带回来的!”
陕西训导官声嘶力竭,他嗓子沙哑,使出全身力气吼道:
“刘大人说,今日他也会战死!他不愿意给鞑子当包衣!你们愿意吗?!”
周围安静下来,旁边各营传来士兵们振奋的呐喊声,片刻之后,操着不同地区方言的战兵们齐声高呼:
“不愿意!”
“不愿意!!”
“等会儿川兵死光了,你们上!找各自平时训练的队友,十一人一组,结成小三才阵!前面的死了,后面补上!听到没有!”
“虎!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