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一把夺过赵远之腰上酒壶,在手里晃了晃,发现半壶酒已经不见。
七星门就在眼前,他现在没功夫计较这些,先混进城再说。
“你们两个会朝鲜话的,待会儿走到最前面,剩余的人,都不要开口,若是有人问,就说得了伤寒病,张不得口。”
“怀里揣些细碎银子,盘问的紧了,就给他塞银子。”
李自成不厌其烦的给手下们吩咐需要注意的事项,几个蓑衣卫对此早已轻车熟路,除了那个新兵,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从事这种潜伏的任务。
李自成长长出口气,进入平壤城,这趟任务才算真正开始。
他转身望向郑斗源,不无威胁道。
“郑大人,我劝你死了这份心,朝鲜不是我大齐对手,在宁边城,我们饶了你,是希望你能劝说朴从命早日归降,等会进了城,若敢耍滑头,可别怪我腰上的兄弟不客气!”
李自成所说的腰上的兄弟,是一把稍显破旧的雁翎刀,这把刀先前为沈百户所用,用来杀该杀之人,什么宫本武藏,不知火妖僧,都曾死在这把刀下。
不等郑斗源做出任何回应,一把匕首抵在他后腰眼上。
一身朝鲜兵装扮的赵远之红着眼:
“走!”
郑斗源对眼前这个莽夫哼了哼,将官服整理一下,迈着正步走上驿道。
使团一行十二人从茂密的草丛钻出,如从天而降,出现在光秃秃的七星门前面的驿道上。
城头城下巡视的朝鲜兵,很快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
士兵们面面相觑,按照统帅朴都御史的将令,平壤城早已于十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三日之前开始戒严,无论军民,皆不许随意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出现在眼前的这群士兵和文官,是什么来头呢?
对面叽叽咕咕议论了半天,最后,一队朝鲜兵小心翼翼踏上浮桥,端着火铳和弓箭,在一名把总模样的军官带领下,朝李自成等人走来。
“思密达,你们是什么人?”
赵远之用刀抵着郑斗源,李自成对使团低声道:“实话实话,不要废话。”
郑斗源身后站出来个年轻使臣,被蓑衣卫用短弩抵在后背,舌头发颤回道:
“思密达!混账东西!这是大王派往平安道与齐国谈判的郑都监,代替大王行事,你们这群平壤府吃泡菜的狗崽子,眼睛都瞎了吗?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接郑都监进城!”
“他·妈的,让你好好说话,你想害死我们啊。”
一向沉稳的李自成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一刀砍了郑斗源的小弟。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若是在沈阳,文官敢这样和武人说话,别说是进城,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然而出乎李自成意料,把总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不仅没拎起腰刀过来砍人,脸上反而露出谄媚的微笑。
“原来郑都监大人莅临平壤,小的有眼无珠,这就去禀告李守备······”
那年轻使臣一路被赵远之他们威胁,估计早已积了一肚子火气,乘机发泄道:“什么李守备?让你们朴御史过来!郑都监代替大王巡游,让一个守备来算什么道理!”
把总隔着护城河,连忙回道:“这位上官说的是,小的这就派人去请御史大人。”
几名蓑衣卫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概是在说,这样也行?
这也难怪他们感觉诧异,朝鲜文贵武贱,较之前明,更为恶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等待朴御史的空隙,李自成心情紧张,表面故作沉静,手心渗出层层细汗,攥在手心的腰刀手柄被汗水打湿。
他还没觉察朝鲜人的异样。
这是李自成加入蓑衣卫后,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
没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被派到了平壤,潜入敌方大营,来做这有去无回杀头的买卖。
~~
两天前,熙川府官衙门。
李自成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在官衙后廷休息。
章麻子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抬头望见李自成,李自成又看看他。
“就你了,敢不敢去平壤?”
李自成面无表情道:“去干啥,盗墓吗?”
李自成的大哥,禁卫军军官吴霄,现在正带着林宇他们,跑到京师废墟去盗墓了,这事儿虽然严格保密,然而蓑衣卫消息灵通,基本都已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盗墓,去杀人!”
“好!”
“给你五个人,今天就走,和朝鲜使团一块走。”
两支蓑衣卫人马提前两个月就在平壤城中潜伏。
“他们断线了。”
断线是章麻子从太上皇那里学到的新名词。
“半个月没送信了。”
章东担心安插平壤的暗桩已被朴从命除掉,或者那些人已经叛变。
“所以,你要去一趟,现在身边没人了,汉城、仁川那边都要安插人手,明天我要亲自去汉城卧底。”
“你的任务是找到我们安插在平壤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待在城中,等城外发出信号,到时你们一起行动,协助大军破城。”
“信号?是啥?”
李自成望向正在吞云吐雾的章东。
“集结号。”
章麻子将半截燃烧的烟蒂掐灭,表情变得庄严肃穆。
“咱们蓑衣卫什么有集结号?你,又要招人了?”
“能招就好了。”
章东叹口气:“太上皇总攻平壤时的集结号!钹锣,钹锣你听过没?”
不等李自成回话,章麻子便将他双手在面前捧成个钹锣形状,用嘴巴吹出呜呜的集结号声。
“就是这个,第一兵团号令兵我认识,到时让他吹响点。”
“你还会吹号?”
李自成目瞪口呆,片刻后,又将惊呆的下巴重新扶好。
“我想问你要个人。”
“谁?老子现在没人。”
李自成赔笑道:“禁卫军那个喝酒闹事被罚禁闭的······”
章麻子摆摆手:“那是裴大虎的人,蓑衣卫要不来。”
李自成一改严肃之态,满脸谄笑道:“老裴和你是啥关系,听说你俩从萨尔浒就在一起,别人要不到,你还要不到?那人上司便是死去的沈炼,让朝鲜人害死的,他一直想为沈百户报仇······带他去平壤,应该有用,再关几次禁闭,人都废了·····”
章东不耐烦的摇摇手。
“好,给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了。”
“重复一遍命令。”
李自成恢复严肃,起身行了个军礼,大声道:
“潜入平壤,寻找两支队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坚守待援,等到第一兵团集结号响起,我们在城中发动进攻!”
“对,到时候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内应。”
章东挥手示意李自成坐下,从怀中取出个包裹,扔了过去。
李自成一把接住。
“这是啥?”
“拆开看看。”
李自成撕开个小口,羊皮纸下露出拇指大小黄白色的砂糖颗粒。
“乖乖啊,糖啊,你从哪里搞来的?”
砂糖属于管控物资,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由于数量匮乏,商会早已停止对百姓的供应。
“老谢那里,到时平壤被围,肯定没吃的,你小子还在长身子,多吃点糖,有劲。”
李自成一把揣入怀中,说了句多谢,推门而去。
章东神情复杂,望着十七岁的李自成,渐行渐远,口中喃喃道:
“你小子要活着,活着。”
第514章 懂帅
“本帅早就知道,我朝鲜还是有忠臣的,援军终于到了!大王不会舍弃平壤的,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
“朴大人,不是援军,是大王派去北虏议和的使团。”
“本帅早就知道。”
平壤城东,挹灏楼。
统御史朴从命在一群家丁簇拥下,抬头望向前来禀告军情的七星门把总。
“议和使团?”
当听到说来平壤的不是援军,而是大王选派去平安道的使团时,朴帅大吃一惊,挥退家丁,再次询问来人:
“你是说北虏没杀他们?郑都监他们还活着?”
把总刚从北边七星门一口气跑到这里,累的气喘吁吁,他缓了口气,连忙道:“大人,小的不认识郑都监,也不确定是不是郑大人,不过听他手下说话口气,应该确实好像是大王派来的人。”
朴从命满脸狐疑,他虽在平壤,却也听说过先前两拨朝鲜使者的遭遇,前面两路使者,在出使齐国后都被刘招孙处死,首级被人送回朝鲜,
那么,这个郑斗源是怎么活下来呢?
以他对刘招孙的了解,那武夫绝不会轻易放过朝鲜使团。
难道,郑斗源他们根本没去平安道,或者已经投降北虏?
“朴大帅,他们现在七星门,急着要见您。”把总小心翼翼补充说。
“本帅早就知道,取兵刃铠甲来,你在前面带路,其他人跟本官去七星门!”
和其他两班出身的高官不同,统御史朴从命出身微寒,他在三十岁时还是一介虞候,堪堪只有九品,在两班泛滥的李氏王朝中后期,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品级,注定是末流中的末流。
可是命运偏偏眷顾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萨尔浒战后,朝鲜国内反对光海君的声音越来越大,朴从命顺应天命,成了绫阳君的死士,协助主公驱逐光海君,入主汉城,因此有了从龙之功。
李倧对这位过命的兄弟也毫不含糊,短短十年时间,对朴从命连番破格提拔,让他从一个濒临被杀的小虞候,升为可以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为报答大王知遇之恩,朴从命这些年勤勤恳恳,为朝鲜国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