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武将走上城头,充满好奇的打量城下施粥的场景,城头火铳手和弓箭手们见到他,纷纷行军礼。
金应河朝火铳手微微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事,然而继续低头看向那个还在断壁上大喊大叫的朝鲜训导官,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李倧这个狗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仁义之君,狗屁!他奴役百姓,他逼着你们种田,逼着你们卖儿鬻女,把儿子送到军队到炮灰,把女儿送到汉城当歌姬,把你们的米抢光,把赋税收到了七十年后,你们的辛苦所得,都被他用来养活那些两班大臣,以前齐国太上皇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帮我们开矿,给我们银子花,给我们粮食吃,李倧倒好!”
这位朝鲜训导官明显经验不足,还没像森悌那样掌握宣讲时换气的窍门,刚喊了几句便觉口干舌燥快喘不过气来。
很快地,以施粥点为中心,周围已经聚集起上千名朝鲜流民。
来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
宁边周围的壮丁被官府抓到平壤,参与守城。
周围这些村庄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不仅壮丁被抓走,而且村子里仅存过冬的粮食,也被“仁君李倧”的爪牙们抢夺一空,失去青壮劳力,又没有粮食,这些妇孺老弱,只能被活活饿死。
蓑衣卫将这个情报禀告给太上皇,金虞姬知道有一对母子被活活饿死,黯然落泪。
武定皇帝遂下令,将从平安道各地接收的一部分粮食发给这些妇孺,在宁边、熙川、肃州等地施粥五日,能救一个是一个。
饥民们刚赶来时,都是一拥而上争抢,在镇抚兵和战兵的棍棒教育下,这些人很快就学会了排队。
此刻,上千老弱妇孺端着破碗,眼巴巴的望着眼前这个口音不那么纯正的“大官”,巴不得他早点说完,好早点吃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米粥。
“各位父老乡亲思密达们,”
经验不足的朝鲜训导官喝了口水,偷偷瞟了眼袖中纸条,照着讲稿继续喊道:
“你们看这个狗官,肥头大耳,比女人还白!”
两名身材魁梧的镇抚兵押着个身形肥硕,走路气喘的官员,快步走上残壁,面朝一群嗷嗷待哺的饥民。
训导官指着那官员脑门,恶狠狠道:“看到没?为了养活这群硕鼠,为了喂肥这群肥猪,他们把税收到了七十年后,逼得你们卖儿鬻女,四年前,他们让村子里的男人去当炮灰,越过鸭绿江,去攻打辽东,去和太上皇作对。”
训导官指了指身后两名战兵,又指了指城头警戒的火铳手,大声道:“可是齐军都是天神下凡,在赫图阿拉,一个人能打十个鞑子,连杜度都让他们给抓了,李倧哪里是大齐的对手?现在人家打上门了,要找李倧报仇,李倧那狗贼,却让思密达们去卖命,卖命便罢了,连粮食都不给吃的,还把村里的壮丁劳力都抢走了,思密达答应不?”
那些后面赶来的朝鲜百姓,有的已经排队半个多时辰,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巴不得演讲早些结束,听见那个训导官喊口号,纷纷举起手响应:
“不答应,不答应!”
“大齐太上皇万岁!”
“大齐太上皇万岁!”
郑斗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待众人走远,郑斗源回头望向城头,望着这群蠢夫愚妇,忍不住骂道:
“一群蠢人,半碗陈米都让北虏收买了,可耻!礼义廉耻何在?”
郑斗源旁边一名使臣也附和道:
“是啊,这些刁民只顾自己,北虏来袭,刁民们不过是饿死了几个人,我们大王失去的,可是李尸朝鲜延续两百年的法统和尊严啊。”
第512章 李自成入平壤
在一群饥民的万岁山呼中,郑斗源一脸不屑的摇摇头,率领他的使团,一路骂骂咧咧离开了宁边城。
使团向南走了五里地,走到一处三岔路口,确定周围没有北虏监视后,这些朝鲜文官并没有像他们保证的那样,“即刻返回王京,游说大王归顺太上皇”,而是抄近道赶往平壤。
“郑都监,北虏很快就要攻打平壤,君子立危墙之下,为何还要奔赴战场?”
一名朝鲜使者小心翼翼问道。
“哈哈哈,”郑斗源抚须大笑,洋洋自得道:“北虏已是强弩之末,从鸭绿江打到这里,早已精疲力竭,只会靠阴谋诡计收买人心,哪里是王军(朝鲜军)的对手?”
郑斗源这话并没有安慰几个年轻手下,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见北虏军容整齐,军纪严明,而且四处发粮,看上去也颇得民心。
另一个年轻使臣低声问道:“可是他们离王京越来越近了,看样子不像是强弩之末······”
郑斗源不以为然道:“你们到底还是读书少了,北虏虽强,能强得过隋炀帝大军,强得过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当年隋唐大军何其骁勇,蒙古铁骑所向披靡,最后不也是铩羽而归,实在不行,大王可率我等退守江华岛,北虏在朝鲜停留不得多久,终究是要撤去的。”
“眼下北虏虽然粮草充足,所以才敢这样四处施粥,不过他们还不知朝鲜冬天的厉害。”
郑斗源轻咳两声,裹紧身上皮袄,好像已经感受到了深秋的寒意。
“老夫夜观天象,今年冬天平壤将会迎来酷寒,百年难得一遇,比辽东酷烈的多;至于收买人心,吾国百姓写上千年来,一直都是畏威不畏德,妄想用几顿饭食就收买人心,未免太小看我们朝鲜了。只要大王按照老夫的计谋,步步为营,层层阻击,把北虏拖到朝鲜腹地,到时寒冬腊月,他们粮草断绝,国内叛乱四起,前有追兵,后有叛民,他刘招孙哪还有生还的道理!”
“须知,当年隋炀帝杨广,唐太祖李世民,大汗忽必烈,都是这样惨败的,他刘招孙何德何能,竟敢倾巢而出,这次也让他全军覆灭。”
众人听郑斗源说的头头是道,觉得颇有些道理,确实如郑都监所说,历史上中原王朝几次与高句丽的大战,基本都是因为粮草不济,国内有变,最终败下阵来。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附和郑都监老成谋国,大王应该早些让郑老主持国事。
“总之,我等须尽早赶往平壤城,与统御使朴将军说明情形,劝他坚守平壤,不可轻易投降北虏,待大王派援军北上,南北夹击,里应外合,一举击退北虏······”
郑斗源说罢,正要扬鞭策马,这时,远处旷野上忽然响起个汉人少年的声音。
“几位想去平壤,不如捎我一程,在下正好也要去平壤。”
朝鲜使团如惊弓之鸟,纷纷朝四面望去,但见前方通往平壤的大道上,勒马立着五六骑马兵,全部清一色穿着朝鲜士兵的战服,为首那个少年生得剑眉星目,手持一把沾血的腰刀,正虎视眈眈望向郑斗源他们。
“你们不是朝鲜士兵!”
一名年轻使臣指着那少年,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叫道。
“你们是谁?为何要挡住使团去路,你们的太上皇不是说过要放····”
李自成猛夹马腹,胯下汗血宝马扬起四蹄,奋力向前,直接朝对面使者撞去。
“你!你想作甚?”朝鲜人连忙松开缰绳,大喊大叫着催促马匹往后退走,马匹却是纹丝不动,反而充满好奇的打量着朝自己冲来的汗血宝马。
李自成很快追上说话的朝鲜使臣,腰刀顺势斩向那朝鲜人脖颈,手起刀落,汗血宝马带着少年往前冲了十几步才停。
一颗人头高高飞起,砰的一声落地后,像皮球似得滚进了驿道旁边茂密的荒草中。
李自成睥睨众人,骑在马上对朝鲜人大声道:“太上皇仁慈,在宁边下令放过你们,他老人家可没说不许蓑衣卫在别处杀你们。”
“老子是大齐蓑衣卫队长李自成,我们哥几个要去平壤办件事,烦请郑大人能带我们进城。章营官说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要你们肯出力,等攻下平壤,可保全你们和你们家眷的性命,不过,”
李自成踢了踢倒在地上那个使者,见他还没死透,上前两步,左手举起绣春刀,刀尖对着那人心口,右手手掌在刀柄上用力一按,噗嗤声响,利刃刺入心脏·······
“若是诸位不肯帮这个忙,小的只得送各位上路了。”
郑斗源和那几个幸存的使者,见这个叫李自成的,杀人就像杀鸡一般,完全不讲道理,早被吓得瘫软在地,有个朝鲜人甚至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
郑斗源一改刚才忧国忧民的形象,立即翻身跪倒在地,和其余使者一起,对着马上的李自成连连磕头:
“我等愿送天朝老爷入平壤。”
“那就有劳各位大人了,”
天色渐晚,不远处的平壤传来低沉的号角,还在城外的百姓纷纷进城。
“只要护送我等入城,便可保诸位无虞。”
李自成拱了拱手,一脸的桀骜不驯。
他打了个呼哨,一群身着朝鲜军服的蓑衣卫立即策马上前,将朝鲜使臣团团围住。
扮做朝鲜卫兵的大齐密探,踏着夕阳余晖,缓缓朝十里之外的平壤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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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已有千年历史,相传,武王伐纣取代商朝后,殷商的贵族箕子向东逃窜,进入朝鲜半岛,遂以平壤为都城,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箕子朝鲜”。
由于箕子在朝鲜人心中地位重要,被当做始祖供奉,所以后来朱元璋册封高丽为朝鲜国时,朝鲜人很是兴奋。
李氏王朝时期,朝鲜王朝在平壤设“平壤府”。
时人称赞平壤形胜“负山阻水,控制西北,俯瞰长江,远临旷野”。
平壤东、南两面临近大同江,西面靠着陡峭的山崖,北面的牡丹峰高高耸立,形势最为险要。
平壤城池分内城、中城、外城、北城四部分,内城有五门,南为朱雀门,东为大同门(有瓮城),东北为七星门,东南为长庆门,西为静海门。
内城之外为中城,南门为正阳门,东门为含毬门,北门为庆昌门,西门为普通门。
早在武定皇帝东征以前,手军便在平壤城的四周布置拒马、地炮,城上增设守兵壮丁,准备长期固守。
平壤守将为统御使,名为朴从命,算起来是都帅姜弘立的老部下。
朴从命今年四十有五,十二年前,他跟随都帅姜弘立一起出征辽东,援助东路刘綎军。
和武定皇帝一样,十二年前的朴从命只是姜弘立帐下一个小小虞候,名不见经传,在那晚明军对朝鲜军将的屠戮中,朴从命因为品级太低,幸免于难,正应了从命两字。
跟随大军回国后,阴差阳错投靠了绫阳君,也就是国王李倧,并得到宠幸。
之后在驱逐光海君的政变中,这位小虞候表现的尤为抢眼,在汉城王宫,绫阳君和光海君的属下们挥刀相向,陷入僵持,眼看光海君援兵即将抵达,关键时刻,朴从命大口一声,跳出圈外,手刃数人,吓得光海君卫士们纷纷掉头逃走。
泰昌元年,李倧在开原军扶持下,终于登上了朝鲜王位。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朴从命也跟着被封赏,从一个七品小虞候一步升为正三品统御史。
武定元年征伐辽东,朴从命亦有参与,他统帅朝军一路向西,沿着鸭绿江烧杀抢掠,因为屠过几座辽东城池,杀过一些大齐百姓,所以被公认为是可以抵挡北虏的悍将。
当赵率教、戚金他们偏师南下时,朴从命自然而然成为前线统帅,他率领三万朝军,坚守平壤,从春天守到冬天,和戚金交手几次,胜负各半,直到武定皇帝率大军南下。
朴从命见齐军进抵平安道,逼近平壤城下,立即做出了以下守御部署。
他先分兵1000余人,驻守城北的险要之地牡丹峰,该部竖起青白色的旗帜,居高临下发射火炮;又分兵5000人,站在自城北到普通门的城楼上,手里拿着盾牌和腰刀。
朴从命让自己的副将郑大昌带数百劲兵,竖起自己的大将旗,吹锣鸣鼓,巡视城上,稳定军心。
在刚刚得到刘招孙御驾亲征的消息后,朴从命便选派使者,向驻守龙岗、中和、凤山、黄州等地的统制公金彦生、观察使朴鲁丁、留守李公佐索求援兵。
在求援信中,朴御史不无夸张地说,齐军倾巢而出,兵力不下百万人。
朴御史对齐军兵力的艺术加工,本是为了激发友军对自己的同情,不想百万大军着实吓到了旁边几个州县的主官。
既然连朝鲜最精锐的军队都感到恐惧,这些二流军队又何其去趟这趟浑水,再说,朝鲜军队最擅长的是逃跑,或者说是转进,在转进中获得生机,活活耗死对手。
这样的手段,两千多年来,他们在用。
不过黄州观察使朴鲁丁还是派出了斥候北上,结果斥候回报称齐军兵力当在五十万以上(可能他把辅兵、民夫以及赶来吃粥的朝鲜百姓全部算成战兵),无边无际,比树叶还要多。
朴鲁丁虽然是个正直爱国的士大夫,然而到了危急关头,还是要先保全性命,他判定朴从命凶多吉少,所幸直接放弃黄州,马不停蹄向王京逃去。
平壤周围剩下的几支朝军,大都和开原兵打过交道,见朴大人第一个撂挑子不干,自知自己不是北虏对手,只得固守城池,作壁上观,密切关注平壤战局。
第513章 集结号
当周边几位朝鲜将领隔岸观火,裹足不前,默默见证奇迹在朴从命身上发生时,临近平壤外城的七星门,李自成和他的队友们,正扮做郑斗源卫兵,秘密潜入这座两西重镇。
“姓郑的,你是朝鲜人,慈圣太后,金国舅也是朝鲜人,你天天想着恩将仇报谋害太上皇帝,太后和国舅想着对大齐好,对百姓好,你说,同样是朝鲜人,差别咋这么大捏?”
“当初沈百户就是让你们这些白眼狼害死的,如果不是今天有李小兄弟拦着,信不信老子削你!”
赵远之对郑斗源并无好感——他的顶头上司沈炼当初就是张春叛乱,被一个小小军户杀死,当年那场叛乱,据说背后也有朝鲜人支持。
张远之祖籍辽东铁岭,跟着沈炼从京城逃回辽东,裴大虎看他身手不错,便把此人留在中军卫队,沈炼死后,赵远之嗜酒成性,平时彪呼呼的,砍谁都不顺眼,留在禁卫军已不合适,最近被裴大虎送到蓑衣卫来,跟着章麻子砍人。
“老赵,够了!”
李自成上前拦住咄咄逼人的赵远之,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
“你咋又喝酒了。”
赵远之满不在乎道:“老子,没醉。”
七星门已在眼前,李自成抬头望着远处城头上来回巡视的朝鲜兵,城下遍布身穿红色鸳鸯战袄,头戴山羊小帽的朝鲜兵。
“好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