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
刘招孙接过沈炼递来的一叠情报,就着明亮的烛火,粗粗读了起来。
沈炼在旁解释道:
“护国公,这些是京师御史们历年来收受各省、府、州、县贿赂的明细。”
“从哪里弄来的?”
“司礼监一位郑公公给属下的,他说他那里还有很多御史的罪证。”
刘招孙笑着点点头。
司礼监和御史言官向来不对付。
御史经常找出各种理由攻击宦官,动辄弹劾大太监品行不佳,什么宦官干政。有明一代,几位著名宦官如王振、汪直、冯保、魏忠贤倒台,都与言官御史有直接关系。
同理,太监宦官对言官的仇恨,也远远高于其他文官。这也是历史上杨涟左光斗等御史言官被魏忠贤整死的原因之一。
御史勒索的传闻他早就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三位御史竟敢要到辽东经略身上。
刘招孙翻开一页,指着几个名字道:
“张凤翼、何廷枢、潘云翼。听起来都很熟悉。”
沈炼补充道:
“这三个御史,万历四十六年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向勒索熊经略五百两未果,接着在泰昌二年弹劾辽东经略王在晋,向王在晋勒索了三千两。此外,天津巡抚、登莱巡抚,都受过他们勒索。”
刘招孙冷笑:
“胆子也真肥。”
沈炼继续道:
“护国公,三人现都在京师,属下派人混进了张凤翼府上,查的张家地窖里藏银百万两,还有古董字画。”
刘招孙越听越恼怒:
“混账!个个自诩清廉,什么两袖清风,大明良心,捞银子也罢,平日见谁都咬,这群疯狗,早该灭了。”
沈炼试探道:
“抓到诏狱,审一审?”
刘招孙点头同意道:
“三个一起抓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他们多咬人出来,把这群疯狗一网打尽。即便不能定死罪,也要远远发配。”
护国公停顿片刻,怒气冲冲道:
“发配到宁古塔,或是临高县!”
沈炼连忙用笔记下这两个地名。
“记住。”护国公补充道:
“只对付御史,其他衙门官吏,先不要追究。”
“是,大人。”
沈炼领命而去。
不等退下,章东忽然闯进来。
“护国公,不好了,流贼过黄河了!大同各地州县,民变四起。河南也开始闹起来了。”
刘招孙道:
“山西河南这群废物,比陕西官还要可恨,个个自作聪明,不卖粮食给秦民,不派兵协剿,现在报应来了,中原即将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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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民变后不久,便有小股流贼越过黄河,进入山西。
起初,流贼倏来忽去,后来由于山西地方官借口“防盗”,下令闭粜,禁止把粮食运入流贼活动的灾荒地区。这样一来,陕西流贼只得强行渡河觅食,进入山西。
天启二年八月,就在西征军开拔入秦之际,流贼开始大规模进入山西。
八月初二日开始,老回回马守义、八金刚、王梓顺、钻地鼠等部渡过黄河,攻克蒲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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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依靠饥民王三儿内应,八金刚占领晋西北重镇河曲,控制黄河渡口(见注释1)。
流贼涌入山西之后,太原、大同、平阳等地州县官员一面派兵堵剿,一面上疏弹劾陕西官员“以邻为壑”,故意放流贼入晋。
两省官员吵成一团。
太仆寺卿郑宗周上疏,向护国公阐明山西当前面临的绝境,看起来不比陕西好出多少。
“晋土自万历四十五年以来,无岁不灾,而去年尤甚。重以沿黄之派,急于星火,转运艰难……有司但顾考成,新旧并催,鬻子卖妻,剜新敲髓,民之皮骨已尽。今日春雨未沾(指朝廷分文不予救济),风霾日异,四时不正,人心汹汹,朝不保夕。弱者转于沟壑,强者嗔目语难。斩揭四起,势所必然。”(注释2)
刘招孙将奏章放下,喃喃道:
“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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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军被挡住在河曲县东侧。
周边几个州县流民纷纷起事,堵住了开原军退路。一时之间,邓长雄进退失据。
大军在暂时黄河东岸扎营,邓长雄决定破釜沉舟,攻打娘娘滩,进入陕西。
娘娘滩是河曲县附近的黄河中间的一个小岛。西汉初期,吕后专权,薄姬和她的儿子刘恒被吕后送到这个河心的小岛上,实际上就是软禁。
后来吕家被灭,刘恒当了皇帝,是为汉文帝。这里就被称为娘娘滩,以示纪念。
开原军的第一场大败,或许将在娘娘滩出现。
注:
(1)《怀陵流寇始终录》、顺治七年《河曲县志》:乱民王可贵引贼入,城遂陷。
(2)《崇祯长编》卷四四
第349章 女人们的小和
天启二年秋,陕西流贼强渡黄河,入河南、山西。一路向东,攻城略地,河南陕西两省饥民纷纷群起响应。
流贼杀县官,抢粮仓,释放囚犯。
中原局势全面崩坏。
九月初,八千西征军抵达陕山交界之处,旋即陷入流贼重重包围。
山西、山西、河南三省周边流贼加起来超过二十万众。其中以大匪张自成、李献忠、蜈蚣块最为有名。
三位大头领在晋西北顺利会师,一致认定,山西河南官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从京师赶来平叛的开原军。
流贼纷纷开原军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北起偏关,南至淅川,西至神木,东至吕梁,二十万流贼组成一张天罗地网,准备将八千西征军歼灭在三省边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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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之后,关内局势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恶化。
由于穿越者的介入,这个位面的陕西民变,比原本历史更为糟糕。
当刘招孙试图改变历史走向时,混沌空中的无形之手总会以更残酷的结果回应穿越者。陕西境内各路边军在“靖难之役”中受到沉重打击,精锐战兵损失殆尽,当民变爆发,本地官军便无力镇压。
九月初六,西征军在偏关县与流贼八金刚部遭遇,偏关县距离陕西仅不过百里路程,过了黄河就是陕西境内。
八金刚麾下一万五千流贼,其中马兵六百,投降边军一千,其余皆为普通流民。
双方在偏关城西旷野爆发两场激战,邓长雄以骑兵为前锋,抄略流民两翼,使用炮兵中央突破。
战斗进行的颇为顺利,八金刚付出五百人的代价,还被开原军俘虏了三千。邓长雄亦损失战兵三百,伤亡主要是在与流贼马兵交战时。
八金刚惨败后没有立即溃散,而是有序退到河曲县。夜不收探查,八金刚虽遭大败,麾下老贼马兵尚存,他们逃回河曲后,便威胁百姓加固城防,躲在城墙后面准备作长期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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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雄不是没和流贼交手过。
泰昌初年,他跟随护国公登陆威海卫,在登州一带剿灭闻香教,一直从登州追到曲阜。徐鸿儒的那些信徒们,几乎没有任何战力,最后遇到开原军都是望风而逃。
然而这次进入山、陕,遭遇的流贼,明显与当年闻香教不同。他们战力更强,组织度更高,甚至有职业的马兵和火铳兵——虽然人数不多。
这是因为陕西流贼,大小头目都有边军和驿卒背景,很多人都来自宣大和延绥镇,战力自然不是未经任何军事训练的闻香教所能对比。
再加上山、陕地区天灾人祸,周边府县流民人数众多,可以不断为流贼大军提供廉价炮灰。
所以,西征军面临的对手,不仅战力强盛,而且数量众多,动辄上万人围攻。
即便将其中一伙打败,流贼也像韭菜一样,割掉一波,再长出一波,杀之不绝,绞之不尽。
原本历史上洪承畴、杨鹤、孙传庭等人面临的困境,现在同样出现在邓长雄面前。
是否渡河攻打河曲,邓长雄孙传庭王增斌等人意见不一。
“流贼聚散不定,往日只要遭到官军攻击,便会立即散开,现在他们却要凭坚城而守,莫不是想吸引我军攻打,然后再大举围攻?”
主官邓长雄一眼便看出八金刚诡计,他麾下能战者现在不到八千,援军迟迟不到,所以不能轻易冒险。
王增斌三个月前从蒙古战场归来,凭借击败林丹汗,帮助布木布泰夺回科尔沁汗位,受到护国公褒奖,升为骑兵团主官,加封壹岐岛总兵官官衔,可谓志得意满。
“邓军长多虑了,骑兵夜不收哨探得知,这八金刚以前不过是个铁匠,大字儿不识一个的粗人,他哪里懂得用计,定是被我们打怕了,无处可逃,只得龟缩在县城中。”
孙传庭听了这话,忍不住给骑兵主官泼冷水。
“王总兵,本官作为这次西征军监军,有义务提醒你,不要忘了当年赫图阿拉之战,邵捷春是怎么死的?”
王增斌倒吸口凉气,赫图阿拉之战,至今历历在目,当年若不是麾下骑兵营拼死抵抗,他怕是也沉入太子河了。
年轻气盛的骑兵主官立即反驳道:
“建奴是建奴,流贼是流贼,不可混为一谈,再说,流贼哪里懂得守城?一鼓作气,攻下此城,骑兵长驱直入,扫荡陕北,端了流贼老巢。大军设伏,也来个围魏救赵,把张自成,李献忠这些大匪全部干掉。”
孙传庭冷笑道:
“护国公要西征军保全实力,伺机出战,不是让我们去攻打坚城·····”
两人还在争辩,邓长雄挥手打断道:
“好了,都不要说了,我是主官。”
孙传庭、王增斌不再说话。
邓长雄望着周围站立的将官,大声道:
“这一路来,你们不是总在嚷嚷,什么时候才能和流贼决战吗?”
他目光落在副官程亮身上,程亮作为副官随自己西征。
“现在,碰到硬茬子了。”
邓长雄指着缓缓流淌的黄河。
“前是绝路,后是流贼,只有一条路,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