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192节

  楼上只剩沈炼和采莲两人。

  “擒杀沈炼者,升百户,赏银千两!”

  前面几个没有披甲的番子快速登上楼梯,拎着腰刀奋力争先。沈炼扯过条长凳,顺手砸向楼梯,番子们惨叫着滚落楼下。

  “射死他们!”

  后面锦衣卫立即补上,张开大弓朝沈炼攒射。

  沈炼飞身扑倒采莲,躲在栏杆后面,重箭嗖嗖从头顶飞过,一支箭射中“铜雀台”牌匾,发出嗡嗡声响。

  “铜雀台?”

  “这名字起的真好!你我都是燕雀,逃不开这罗网!今日就死在这铜雀台上吧!”

  沈炼自知必死,握住采莲的手,还不忘说笑,楼下锦衣卫蜂拥上前,采莲喃喃道:

  “今日能和沈郎死在一起,也值了,恨不能看明国灭亡!”

  沈炼沉默不言,几天前,他还是九千岁结义兄弟,在京师权势遮天,一日入网中,九千岁说杀他便杀了。

  他盯着铜雀台牌匾,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网中燕笼中雀。

  楼下响起一个熟悉声音:“沈炼,我知你会来教坊司,果然来了!你在北司的同党,已被我杀了,快出来受死吧!”

  沈炼从怀中掏出短弩,递给采莲,对楼下喊道:

  “曾总旗,魏忠贤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拼命,左手被我废了,还不知悔改,待会儿把你右边爪子也剁了!”

  楼下传来曾天星叫骂之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厂公死了,现在是我舅舅天下,他已招呼兵马司韩指挥,兵马司封锁九门,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敢在滦州伤我,敢背叛东厂!沈炼,今日你要死,你的兄弟要死,你的女人也要死!沈炼,你……”

  曾天星话没说完,一道黑影从楼上极速落下。刀鞘震动,寒光凛然,众人还没看清动作,前面弓手就被劈成两半。

  一珠鲜血喷溅到曾天星脸上。

  “挡住他!挡住他!”

  ~~~~~~~~

  辽东,赫图阿拉,汗宫尊号台。

  努尔哈赤时代的御案已被撤走,换成了一张普通的梨木案几,摆放在衙门大堂正中。

  御案下首摆放的座位,从五个增加到了六个,座位的主人也发生变化。

  从西往东,依次为正红旗主代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镶红旗旗主阿巴泰、正蓝旗主德格类、镶白旗旗主阿济格。两黄旗与正白旗由黄台吉本人统领。

  莽古尔泰、杜度等人,在浑河血战中或死或降,理所应当被踢出后金最高权力中心。

  已经死过无数次的阿敏,终于被发配到了叶赫城,在距离开原最近的孤城,坚守。

  老奴建立的八旗制度,经过两代大汗发展,已颇为成熟,各旗相互牵制,彼此独立,维持了后金权力中心的稳固。

  当然,需要补充说明的是,黄台吉现在还不是后金大汗。

  并非黄台吉实力不足,不能承受王冠,只是因为他一直坚持认为:求虚名而招大祸,不是智者应该做的事情。

  与刘招孙在辽东山东大张旗鼓如火如荼不一样,这两年来,黄台吉一直很低调,不仅低调,而且处处谦卑,开原甚至有传言说,黄台吉已经认了平辽侯做义父,这虽然只是一则谣言,却也可以反映出开原上下对建州的蔑视。

  浑河血战后,刘招孙经过评估,认定建奴元气大伤,三五年内不可能恢复,加之建奴不断示弱,他才把瞎了眼的黄台吉暂时放下,全力对付山东闻香教,将精力用在种田开矿发展民生上。

  ~~~

  赫图阿拉,汗王殿,独眼的黄台吉孤零零坐在梨木案几上,翻看一封刚从叶赫送来的加急塘报。

  他将塘报平铺上,仔细看了两遍,脸上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下面坐着的代善终于忍不住问道:“大汗,阿敏说了什么?”

  虽然黄台吉已经取消称汗,然而在八旗内部,大家还是习惯称他为大金汗。

  大汗看代善一眼,将塘报放下,他知道代善不识字。

  “刘招孙要来攻打赫图阿拉了,说是要扫穴犁庭,彻底灭了我们八旗。”

  代善满脸疑惑,他虽然不识字,不知道扫穴犁庭是什么意思,听到说刘招孙要灭亡八旗,立即拍案而起。

  “这狗贼欺人太甚!”

  几位旗主之中,只有济尔哈朗识字,济尔哈朗担任镶蓝旗旗主,刻苦学习汉学知识,由此成为黄台吉心腹。

  “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给几位贝勒都念念。”

  济尔哈连忙小心翼翼朗接过塘报,对着塘报念起来。

  “刘贼兵分三路,一路兵临辽西;另往北来攻打叶赫,叶赫城小兵缺,包衣都没有几个,马匹火药也不足,奴才恳请大汗派兵救援。”

  济尔哈朗喉头蠕动,他没空关心远在叶赫的阿敏。

  刘招孙分兵作战,到底是要干嘛,须知无论什么时候,分兵都是兵家大忌。

  “最后一路·····”

  黄台吉伸手打断济尔哈朗,转身望向那个等待回复的镶蓝旗巴牙剌:

  “回去告诉你主子,攻打叶赫城的,是开原军偏师,不要怕。刘招孙分兵,八旗不会分兵,只要要守住叶赫城!拖住开原军,刘招孙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巴牙剌一脸为难之色。

  黄台吉停顿片刻,补充道:“让两黄旗抽调部分乌真超哈,增援叶赫。”

  巴牙剌听了,立即跪在在地,大声道:“多谢大汗救援,有乌真超哈在,叶赫能守住了!”

  黄台吉抬头望向周围贝勒:

  “刘招孙年少轻狂,我让镶蓝旗故意示弱,一路把开原军引到赫图阿拉,他妄想扫穴犁庭,来灭我们。”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真正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济尔哈朗思索片刻:“大汗,刘贼爱打哪儿就让他打,咱们野战打不过他,就守城。派人去趟宁远,多送祖大寿银钱,等这边打起来,让辽西也敲敲边鼓,刘招孙不是一直惦记辽西吗?他和祖大寿你死我活,祖大寿别无选择,只有帮咱们。”

  黄台吉赞许点点头。

  “说得好,山东那边也可以弄一弄,明军若是不能牵制刘招孙,便找白莲教余孽,他们有血海深仇!”

  代善笑道:“大汗,咱们的人,前些天在宽甸遇到些从山东渡海逃来的教徒,这些人一听到刘招孙,恨不得吃他的肉,扒他的皮!”

  黄台吉抚掌笑道:“不愧是杨镐的好女婿,短短两年,就招惹这么多仇敌,他不到三万人马,也敢四处分兵!骄横如此,焉能不败?”

  “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杀光他们!”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这时,汗王殿外响起低沉的海螺号声。

  一名背插黄色背旗的巴牙喇冲到衙门门口:“大汗,开原军动身了!前日刚从开原出发,估计三日后便到抚顺。”

  “来得好!先切断抚顺至赫图阿拉哨马,刘招孙家丁出身,最擅刺探,这次,我们要让他变成睁眼瞎!”

  黄台吉右眼伤痕拉扯着他的痛,大汗回忆起开原城下刘招孙赠送自己的惊喜。

  “让乌真哈超好好准备,还有大贝勒说的那些白莲教教徒,我要还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范文程为训练乌真哈超燧发枪兵,耗费大金十五万两银子。

  依靠投降开原官吏提供的技术,后金燧发枪也大规模制造出来,并装备乌真超哈(汉人军队),虽然这个计划曾受到代善等人的坚决反对。

  不过在黄台吉的强力推动下,燧发枪兵的生产训练最后还是推行下去。

  除了武器的改进,后金在兵力和物资补给上,也是竭尽全力。

  当活着成为一种奢望时,人就会竭尽全力。

  一年多来,八旗勇士翻山越岭,去更北方的苦寒之地,去那里捕捉上万名生女真,补充各旗丁口,用以将来与开原军的真正决战。

  代善和几位旗主,在重兵护卫下,跑了好几趟科尔沁朵颜等蒙古部落,通过友好协商,向这些穷亲戚们索要粮食人口。除了蒙古,他们和朝鲜也有走私贸易。

  黄台吉刻苦隐忍,取消后金汗号,增加汉人权力,通过肉体消灭,干掉了十几个不听话的牛录额真和甲剌额真。为了巩固权力,他甚至连自己的福晋都不放过,亲手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女人。

  付出这么多,就是为了建州女真能继续活着。

  因为只有默默等待,对手便会犯错。

  如今,对手终于犯错了。

  ~~~~

  沈阳广积门外,袁崇焕从宽甸匆忙赶回,他不顾鞍马劳顿,便在军营外拦住了准备入城的平辽侯:

  “听说大军要攻打赫图阿拉?”

  “正是。”

  “各部人马在山东伤亡颇重,尚未休整?”

  “正是。”

  “听说朝廷刚扣下了辽饷,大部分给了祖大寿?”

  “正是。”

  刘招孙抬头望向面目黝黑的圆嘟嘟,有些不耐烦道:“袁都察星夜赶回来,是要劝说罢兵吗?”

  袁崇焕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脖子涨的通红,急切争辩:

  “皇太极不比老奴,此贼谲诈阴险,我在宽甸时,便听说他高价购买朝鲜人的铁料,还与辽西勾结,下官以为,眼下还是以围困为主,四面封锁,困它几年,建奴不战自溃。何必大军倾巢而出,万一战败,辽西和朝廷必不放过开原,好不容易占据的辽东便······”

  刘招孙不耐烦道:

  “封锁几年,有什么用?千疮百孔如何封锁?朝鲜阳奉阴违,辽西暗通建奴,每天都有人把火药铁器粮食卖给建奴!白莲教余孽也和黄太吉勾搭上了!章东他们在开原城内收缴了几十本什么弥勒佛宝卷·····本官还要等什么?等着黄太吉越来越强?再来一次浑河血战吗!”

  袁崇焕大声争辩道:“何必如此急迫!军国大事,不可儿戏!”

  城门甬道走过来一群书吏,听见袁崇焕吵嚷,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

  袁崇焕不管不顾,继续道:“平辽侯,当初你就不该去平定白莲教,当集中兵力,先扫灭建奴,唉,养寇自重,没想到最后把自己害了……”

  刘招孙怒不可遏道:“你怕了,便留在开原!”

  袁崇焕恍惚记起自己幼时读私塾,听说辽东战乱,生灵涂炭,不由满腔愤怒,回家经过土地庙时,捡起路边瓦片,在墙上写道:“土地公,土地公,何不守辽东!”

  袁崇焕摇头叹道:“下官自万历四十七年追随平辽侯,远赴辽东,披荆斩棘,浴血拼杀,乃有今日,不想平辽侯竟是如此看待下官,可悲,可叹!”

  刘招孙心知只剩十年寿辰,他又是二十岁年纪的少年人,眼见天下大乱,内心操切不在槐宗皇帝朱由检之下,哪里听得下袁崇焕劝谏。

  “大军出征,粮草物资,筹备数月,哪是说停就停的?本官自萨尔浒至今,大小十余战,未尝败北!既然能杀了老奴,也能灭黄台吉!”

  目送袁崇焕走远,刘招孙泪眼婆娑,默默对自己道:

  已向真武神许下大愿,舍去五十年寿辰,张道长说我命不久矣,时不我待!袁公,你若是我,如何能不操切!

第189章 扫穴犁庭(一)

  泰昌二年正月,辽中至辽东各地的官道车马粮食络绎不绝,驻守开原、清河、宽甸等地的开原军纷纷行军增援抚顺——这里是进攻赫图阿拉的前沿基地。

  平辽侯给京师发去塘报,请求朝廷出兵增援,协助开原军扫穴犁庭,收复赫图阿拉。

  不出意料,发去京师的几封塘报皆如泥牛入海,根本没人搭理平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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