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等他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几乎以一种半跪下来的姿态请求他救命。
这特娘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眼看着这何世礼一头的雾水，赖壬康却是连忙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们客家人现在所面对的情况给讲了出来。
说道动情之处，甚至还呜呜哭了起来。
‘什么意思，让我去玻璃州带兵么？’
心下这般想着，却道：“赖团长您先别激动，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这样，郑先生呢，是个谦谦君子，是知识分子，大科学家，本身不是军人，甚至连商人也不是很算，有些话，他可能也是说不出口，不如我来替他说吧。”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您和玻璃州客家人的处境，我已经都了解了，只是说到底，这跟郑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和槟城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都是同胞，郑先生，现在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华人侨首，你们遇到了危难，举手之劳能帮的，自然也就帮了，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却是着实超出了举手之劳的范畴。”
“如果，你所说的那些马来人的背后，真的是英国人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求郑先生做的事情，实际上就是，让他为了你们这些客家人，赌上整个南洋华人的这个群体，也赌上槟城发展的大好未来，去跟英国人进行一场，战争级别的对抗？”
“你知道，稍有不慎，一个反殖的帽子就扣下来了么？槟城这地方，虽说是自治了，但是那槟城港可是还有英国海军的，赖团长，您这有点道德绑架，和强人所难了吧。”
一旁，郑毅却是微微有些诧异。
这个何世礼，倒也真不愧是何东的儿子，至少头脑倒是还蛮清醒的，居然这就开始给自己敲边鼓了。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说对也对，说不对其实也不对。
严格来说，玻璃州的事儿确实是跟他没啥关系，那边的利益本身也并不算大，纯从算计的角度，为了他们而跟殖民局磕，而且还是真刀真枪的磕，确实是不值的。
然而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郑毅在槟城自治，英国人也不可能会给那些马来人重炮啊。
对于殖民局而言，一个以包税为手段，割据槟城自治的郑毅，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槟城这地方，除了华人足够多以外，在这个时代，英国人的眼里几乎也没啥其他特殊之处，这么一点利益，相比于郑毅本人的价值，那都无所谓。
更别说那上面还有壳牌石油了。
郑毅在槟城勾引美国人，那也无所谓，南洋对于美国人来说本来就是躺平状态，躺平了，想搓圆还是想捏瘪都行，随你心情。
区区一个槟城，扔了殖民局都不带心疼的。
但是，如果郑毅和美国人以槟城为基，搞得全南洋的华人都跟着郑毅和美国人走，这对殖民局来说就肉疼了啊。
简单来说，郑毅如果只是区区的槟城之主，他就算真割据了，殖民局大不了不要槟城了也无所谓，
但他如果是全体南洋华人之主，而且还表现出了亲美，割据，不听话的意思，殖民局就不干了。
所以殖民局选择，先搞玻璃州的客家人。
这些客家人确实是郑毅和殖民局博弈的牺牲品，政治这种事儿，到了一定高度之后，老百姓的性命确实都只能是筹码，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
可真正去做博弈的人，不可能真的去在乎每一粒尘埃的感受，那不叫政治家，那叫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所以自然，也不能说他们死不死跟郑毅没关系。
可要说有关系呢，至少目前为止，确实是也没啥直接关系。
军屯的这个事儿，他们不是还没答应呢么。
第98章 民以食为天
面对着何世礼的这个说法，郑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表现得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的功夫，却是有佣人，已经做好了一些小笼包和烧麦，过来摆在了桌子上。
“诸位，都吃早饭了么？没吃的话就一块吃一点吧。”
却见这郑毅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的，招呼着众人在自己家里吃早饭，十分优雅的拿起一个小笼包，在佣人拌好的蘸醋里搅拌了一下，而后一口吞下。
“啊~，好烫。”
那模样，看起来确实是没有一丁点的凝重，反而有一种英伦绅士的范儿。
何世礼也笑着道：“我们还真没有吃饭呢，那就多谢郑先生款待了，咦？这小笼包做得很不错啊，比港岛那边做的强多了，郑先生，是从上海雇的厨子么？”
郑毅：“不是的，这个不是上海小笼包，而是开封小笼包，做法是我教给厨娘的，与上海小笼大不相同，应该说，是各有千秋吧，何兄如果没吃过，不妨尝个新鲜。”
李孝威笑道：“早就听说，姐夫不但是个大科学家，就连厨艺也是极有精通，川鲁粤淮扬，闽浙湘徽京，就没有您不会的，
今天，算是也见识了，我也是第一次吃这种，来自中原包法的包子，确实，与咱们南方平日里的小笼，格外的不同呢。”
郑毅笑道：“我哪有什么厨艺，八大菜系的菜虽然都会做，但也只是都会做一些家常菜而已，深入研究就不行了，反倒是你姐，素手调羹汤，会做得都是一些了不得的大菜，这我就没法比了。”
钱绮雯在一旁：“听说北宋时的蔡京最喜食这种包子，做一顿包子，要用足足五十几个厨娘共同忙活，莫非做得就是这种灌汤包么？”
郑毅：“应该不是，蔡京吃的包子，应该是黄县包子，现在倒是也还有流传，只是这我就不会做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一尝。”
何世礼：“郑先生，对吃之一道，研究好深啊，看您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祖上是前清的八旗贵胄呢。”
赖壬康：“…………”
眼看着这群人，不研究怎么打仗，反而研究什么包子，一时之间，赖壬康也不禁是悲从中来，气苦不已。
扭过头去看胡文虎，却见这胡文虎的面上看起来也不太好看，没跟他们一道探讨包子的问题，却是也跟着吃了起来。
心里不禁暗暗腹诽，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话都说开到这般地步了，赖壬康又如何会不懂郑毅的意思，除非，他同意郑毅大规模屯垦的要求，并予以配合，
否则，郑毅这次就算是帮他们，你撑破大天，也不过是再提供一点枪支，子弹之类的东西。
面对已经拥有了重炮的马来人，以及随时可能会和马来人同流合污的印度人，这点东西也就是聊胜于无。
可是赖壬康也不是傻子，一旦答应了郑毅的要求，真的在玻璃州玩屯垦，还大规模的种植英国人不愿意让他们华人种植的水稻，分明就是在英国人的底线附近左右横跳。
凭英国人和郑毅的关系，以及槟城本身的武装能力，英国人大概率是不会和郑毅直接撕破脸的。
哪怕明知道他们背后是郑毅支持，大概率，也就是一边与郑毅金杯共汝饮，另一边安排军队对他们这些客家人白刃不相饶了。
你郑毅可能会为了他们这些客家人，真的死磕到底么？
恐怕也是不能的。
一旦英国人动了真火，真的上了吉隆坡的警察部队，甚至是远东海军，一旦郑毅发现自己玩脱了。
大概率，也是会哈哈一笑，壮士断腕，及时止损，而后和殖民局的官员依旧是称兄道弟，就当玻璃州的事儿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对于政治家来说，众生如棋，没有哪个棋子是不能舍弃的，一旦点头答应了郑毅的这个要求，他们这些客家人，就将变成这一局英华博弈的大棋盘里，率先拱过河去，完全没有了退路的过河卒！
可是，他们现在真的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扭过头，赖壬康又一次的看向了面色不太好看的胡文虎。
“胡会长，咱们全南洋的客家人，几乎都以您为马首是瞻，您看，这军屯的事情……”
胡文虎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的吃着包子。
“赖兄弟，你也没吃早饭吧？尝一尝这个包子吧，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是遇到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误了吃饭啊。”
说着，却是又自顾自地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人，有钱也好，有枪，有权也好，都不能不吃饭的，没有饭吃，再有本事的人也要被饿死。”
“我听人说，英国人以前在孟加拉使过一招，通过在灾年的时候囤积粮食，饿死了孟加拉至少三百万人，也有说饿死一千万的，同时，将整个孟加拉几十年积累的财富一扫而空。”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钱这玩意跟废纸没有什么两样，万贯家财，也就换一石粟米，这在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玻璃州那边，除了稻米之外，畜牧业也是能做的，而且暹罗，缅甸，以及婆罗洲地区，其实都可以开展大规模的农业开荒，只是郑先生，种粮食，没有种植棕榈，咖啡，橡胶等物，来得赚钱啊。”
“这问题，要如何才能够解决呢？”
郑毅心知，这是胡文虎在开价了，遂笑着道：“好说，粮食，和副产品的价格，无外乎在于补贴，和统购统销而已，
关于统购统销，那就看胡先生你们客家人是否能够齐心，心齐了，当然，也还要看蚁光炎先生为首的潮州人的态度，您二位商量着办。”
“这个补贴么……从槟城的税收中去补如何？我提议，槟城，可以为咱们华人农民手中的粮食，设置一个最低收购价格，以确保咱们华人种植稻米之利润，一定超过种植橡胶之利润，如何？”
胡文虎闻言点头，道：“既如此，那就等开会时先定下此事再说吧。
赖兄，我的意思是，若是槟城能够确保水稻销路，并给咱们留足利润，则此事着实也是可行的，你觉得呢？民以食为天么。”
赖壬康：“我……个人是没有意见的，然而我毕竟只是一个代表，要回去，跟大家伙商量一下。”
胡文虎：“好！你现在就回去，去跟他们商议，我现在去找蚁光炎和陈景川等潮州人去，趁着他们现在人还在槟城，把补贴之事跟他们聊明白。”
“郑先生，还有何小兄弟，李小兄弟，咱们华人确实是得建一支武装了，这件事，我支持你们，也请你们，拿出一个能够说服我们所有人，能在会上通过之方案，不打扰了，吾等告辞。”
说罢，却是拉起脑子还有点没转过来的赖壬康起身就走。
第99章 槟城的独特政治制度
胡文虎走了，屋子里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
当下，大家也稍稍自在了一些，郑毅道：“何兄，李兄，你们也看到了，南洋这边，咱们华人确实是很有必要组建一支武装自保啊，留下吧，何兄，还有李兄，南洋也是你的家啊。”
闻言，李孝威直接便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他这次回来，就是不打算走了的，甚至还从桂军中借了许多教官，精锐，种子过来。
同时，他身上桂系的军衔也没有变，仍然是少校营长，只是他的兵换了人带，按照他的话说，白将军和李将军，对和郑毅，和槟城的深入合作是非常的有兴趣的。
槟城这地方毕竟是有工业生产能力，乃至军工生产能力的，事实上，愿意和他们槟城进行深入合作的国内军事将领还挺多的，除了白、李二人的桂系，龙、卢二人的滇系，以及陈济棠的粤军，都曾派使者和郑毅接触过的。
之所以目前为止他们的接触都还只是浅尝辄止，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槟城这边还没有正式组建军队，也仍是不敢过分的刺激英国殖民局。
更主要的，还真就是郑毅也不太希望他造的武器用来打内战的这么一个很朴素的理由，但是正式做生意之前，交情却是并不妨碍先处下的。
某个意义上，李孝威其实是可以作为桂系被安插在南洋的一个代表，成为他们槟城和桂林之间的一个纽带和连结的。
那他自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而何世礼，他现在虽然人还在东北军，但实际上却是更像是个自由人了。
见李孝威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何世礼一边吃着好吃的包子，一边却是笑着瞅着胡文虎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郑教授，看来槟城的行政体系，不是很明晰啊，却不知，您打算学习哪一国，哪一种之管理体制？”
闻言，一时那钱绮雯，李孝威，乃至家中的佣人，忍不住耳朵都竖起来了。
毕竟现在槟城虽然已经自治，但是要怎么自治，如何自治，老实说谁也不知道，都是稀里糊涂的走过来的。
何世礼问这个问题很正常，毕竟你想留人家做事，他总得先弄明白，你这个地方的政治架构，是怎么运转的，他来搞军事，又要向谁汇报的问题。
郑毅也知道，这是他们槟城现在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好多东西不拿个章程出来，是不足以安定人心的。
郑毅也不避讳，道：“没有制度。”
何世礼：“那，是打算效仿……”
郑毅：“不打算效仿谁。”
何世礼：？？？
郑毅坦然地道：“自晚清以来，中国人一直都在学习西方，甚至是学习日本，学到今天，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却是始终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知识分子，研究人员，乃至所谓的先进派，往往都太喜欢顺藤摸瓜了，美国模式，英国模式，日本模式，俄国模式，总想着去探寻一条适合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发展道路，寄希望于顺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去走，就能收获正确的结果。”
“这难道不对？”
郑毅摇头道：“不能说不对，只是何兄，你们家也是做生意的，你自己也带过兵，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在我看来，治理一方，和管理企业，是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的。
我个人的观点是，真正有过实操管理经验的人都应该知道，真实世界中不管管理什么，其实，顺藤摸瓜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似乎顺瓜摸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