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孝式自己打断了回忆,道:“有时间的话,郑兄弟,咱们交流一下音乐?”
“好啊,李大哥,您身后的这位是……”
“哦,你看我,把正事都给忘了,我来给你们介绍,郑兄弟,这位是咱们泰有和锦纶泰的技术顾问,亨特,来自英国,也是我的剑桥校友。”
“亨特,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郑毅,郑兄弟。”
他和郑毅说话时说得是中文,和亨特说话时说得却是英文,显然,这个亨特是不会中文的。
郑毅也是客随主便,主动伸出手道:“哈喽,米斯特亨特,奈斯图米特油。”
然而那个亨特却是一副很高傲的模样,完全无视了郑毅的友好表示,只拿鼻孔看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却是转过头对李孝式道:
“李,恕我直言我实在看不出这个家伙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许他确实是会修机器,可是那又如何呢?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机修工和工程师之间,是完全不同的,我可是来自剑桥的毕业生,是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才答应来远东帮你几年,你居然把我跟这样的家伙相提并论?”
见李孝式的表情好像是有点尴尬,却反倒是郑毅,一时有些觉得好笑,明白是怎么个情况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天他愣是给我画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饼也不说待遇呢,弄了半天是还缺了一道面试流程啊。
也是,既然是技术人才么,自然要懂技术的人才能探得清楚深浅,这李孝式毕竟做过剑桥的学生会长,也算是吃过见过的,又哪是那么好蒙事儿的呢?
不过,既然这死老外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他自然也不介意与他“切磋切磋”。
当即用英语道:“您好,剑桥的是么,不知您学得具体是什么专业,我个人最擅长的其实是化学,但对热力工程和机械学也是有所了解的,您擅长的是机械么?我倒是也可以陪你玩玩。”
第8章 你连压缩空气都不会用么?
面对郑毅的说法,亨特其实根本就没信,冷哼道:“区区一个华人,也敢妄言说懂机械,真是笑话。”
郑毅:“不敢说懂,但如果只是一般本科领域的话,我想我应该还是能做个教师,教一教的。
反倒是您,既然是剑桥的天骄,怎么跑远东来给人打工来了?您是毕业的还是肄业的?”
“你……”
这话其实还真说到那个亨特的痛点上了,这个时代的剑桥,其实远不似后世那般难进,毕竟即使是在英国,也并不存在全民教育,对于家境稍微殷实一些的英国本土公民来说,上剑桥,并不是特别难的一件事。
但是要想从剑桥毕业,却是反而有些许难度的。
一个正儿八经的剑桥毕业生,确实是不太可能来吉隆坡这种他们眼中的蛮荒之地,给李孝式一个华人打工。
李孝式又不是远东的什么土皇帝,只是普通的一个资本家而已。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郑毅这看似无意的一句,却是直将这亨特刺得面红耳赤,跟开了蒸汽似的,
若不是时代变了,他也不是什么贵族,说不定就要摘下手套扔给他,对他发出决斗邀请了呢。
而作为主人,眼看着两人刚一见面就这么不对付,李孝式立刻就开始打起了圆场,站到了二人中间,道:“亨特,郑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学术交流么,本是一件雅事,何必动了真火呢?”
说着,却是一人一只手的,拉着他们进了办公室。
就算是要打起来,也别在外边不是,都是体面人,别弄不体面喽。
“哼!一个普通的机修工人罢了,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到了办公室之后,亨特的神情依旧是不忿的,事实上那天郑毅修好的机器,正是由他负责的平时保养和维护。
如果只是修机器的话,这个亨特也不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卑贱的猪仔,居然敢说是他保养不当才导致机器总坏?
还敢说他们伟大的日不落帝国的机器,不如德国的西门子?
因此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猪仔,知道知道他的厉害,要好好的将他羞辱一番,让他给伟大的日不落帝国道歉。
“牙尖嘴利的家伙,可惜你不知道,在机械方面,没有真本事,就胡言乱语是要让人嘲笑的。”
说着,亨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卷图纸交给郑毅,道:“只是会修机器是没有用的,这叫机械图,你看得懂么?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么?”
说着,亨特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冷笑。
区区一个华人猪仔而已,怎么可能认识……
“翻砂的生产线?哦~洗锡沙的是吧,李大哥你还有河矿啊。”
锡的开采和黄金非常的相似,山里挖锡矿,河里挖锡沙,只需将锡沙放到机器里,混着水,在长长的水道中不停搅拌,较重的锡沙就会沉下去,轻一些的泥沙就会和水一起被冲走。
再简单不过的生产线了,事实上20世纪初,几乎所有的生产线都是些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东西,
他虽然主业是化学,机械只是辅修,但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真就是一眼透。
这甚至都不是大专的水平,而是中专的水准。
亨特:“…………”
怎么可能!!
他一个华人,怎么可会认识洗沙机?
要知道目前为止,吉隆坡上了大型机器的锡矿几乎都是矿山,河矿上,这样的机器一台都没有啊!
如果这机器能上,将是全吉隆坡的第一台洗沙机。
他一个华人是怎么认出来的?
中国难道还有这么高端的东西不成?
李孝式却是不禁眼前一亮,暗道这郑兄弟果然不是蒙事儿,便问道:“郑兄弟觉得,这个机器的图纸设计的怎么样?”
郑毅:“不怎么样,说实在的挺烂的,这该不会是亨特先生设计的吧,这看上去至多也就是个中专的水平。”
李孝式:“…………”
搞技术的人,说话都这么直么?
你特么说中文不行么,这么难听的话还非得用英文说?
亨特这下彻底的怒了,不顾李孝式的拉扯好悬没扑上来,脸红脖子粗的对着郑毅大吼:“法克!法克!你给我说清楚,哪里烂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今天就要跟你决斗!”
郑毅也不慌,直接拿出了图纸道:“真是亨特先生您做的?我大概看了一下,您的这台产线上,居然需要十几台的电机?每根翻砂棍上都配有一个专门的电机让他们动起来么?这……会不会浪费了些?”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必须这样连接,才能保证翻砂机运作的流畅,每一个模块都是相互独立的,这样才不需要太大的电压。”
“可你这些电机按你的设计图看,是串联的啊,电阻不会很大么?
而且既然是串联连接的话,你搞独立模块的意义是啥啊,这不还是一个坏就全都坏么?而且串了这么多,应该会很容易坏吧。”
“你……你……你懂什么,这是翻砂机,位置在河边,而且远离电厂得自己发电,如果是并联的话,线头太多,如果沾了水,更容易坏,而且容易出现安全隐患。”
郑毅闻言,白眼都忍不住翻到天上去了。
基本可以确定,这亨特就是个二把刀了,莫说是什么前沿技术,基本功都不过关。
“河边也不是不可以做并联电路的,况且……为什么一定要用电呢?
用电机来带动出操纵杆,怎么想的啊,你还知道这是在河里,易坏就不说了,时间长了不会过热么?而且很费电啊,你这得配个多少瓦的发电机?”
“哼,不用电,那你说用什么。”
“你没考虑过用压缩空气么?”
“压,压缩空气?蒸汽么?哼哼,小子,现在已经是电气时代了,蒸汽,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过时技术了。”
郑毅:“…………”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郑毅直接拿出笔来,却是干脆在亨特的这张设计图纸上画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这个修机器的混蛋!”
郑毅却淡定地道:“听说过空气压缩机么?亨特先生?”
“空气……压缩机?那不是,那不是给汽车轮胎充气用的东西么。”
“既然能给汽车轮胎充气,为什么不能用来推动翻砂杆呢?况且,你多少年没回欧洲了?有点过于落后了吧。”
亨特:“…………”
郑毅:“李先生,瑞典呢,有一家公司叫做阿特拉斯科普柯,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家应该是已经有了相对成熟,可以实用的空气压缩机了,如果您有门路的话,可以问问看,能不能买进来,瑞典和英国……关系应该挺好的吧。”
郑毅记得,压缩空气在二战中已经有非常广泛的应用了,现在离二战还有几年呢?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东西应该已经有,并且成熟了。
说着,郑毅将设计图上的小电机全部去掉,取而代之的之的是气动阀门和连接气管,他甚至还特意将气动阀门和启动杆的机械结构给画了出来。
“你看,很简单的,这边是气管,压缩空气顺着气管吹过来,顶开这个阀门,阀门就会带动这个杆子,让他动起来,空气一停,阀门关闭,杆子就会摆动回来,如此,就能实现在水中搅动沙子的目的了。”
“用电能节省很大一块,用气取代电,也没那么危险,还不容易坏,这多好,你可以把这个设计图交阿特拉斯公司的人去看,要多大立方,多大压力的,让他们看着配,这方面他们肯定比我专业。”
一旁,原本面红耳赤的亨特也不说话了,一把抢过了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设计图,十分认真的看了起来。
第9章 技术总监
理科不比文科,不存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
亨特的能力在郑毅看来并不怎么样,至多前世大专生的水平,但是作为一名剑桥大学毕业的毕业生,虽然傲慢,也怪讨人厌的,但是基本的品格倒是还行。
至少在看过了郑毅修改的设计图之后没有再胡搅蛮缠,而是颓唐的放下了图纸,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洋,该死的,这破地方根本没有让你发挥才能的地方。”
说罢,亨特将图纸扔下,转身就走。
“喂,亨特,你干嘛去?”李孝式见状赶忙叫住了他。
“当然是离开这儿了啊,不然呢?我已经没有用了不是么?
李,你有了新的技术顾问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的眼里,你的同胞比我这个外国人可靠多了不是么?何况我也承认他的技术比我更优秀,切~”
说着,那亨特还不屑地撇嘴,高傲地仰起头,仿佛不是他被羞辱,而是胜利了一样,有点像一只公鸡。
“哦,当然,嗯……亨特,我们也不妨干脆一些,我的确要雇用郑兄弟做我的技术总监,但这不代表你无处可去啊,
他是人才,你也是人才,你们完全可以一同留下啊,你当副总监好不好?级别降了,可工资给你加三成还不行么?”
亨特这下不走了,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但可以继续做事,你还会给我涨工资?可是,你的矿上一共才多少台机器啊,用得着养两名工程师么?”
“当然,我不是那种只知道压榨工人,剥削劳工的传统矿主,我以后要买越来越多的设备,甚至,如果可能的话,
我希望有一天,我的泰有,并不再只有采矿业,种植业,和初级产品贸易行业,而是真正拥有制造业!
只有制造业,才能让我们华人抬起头来,只有制造业,才能真正的带领大家富强!这,才是我的梦想!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挖矿,我真正的梦想,是做实业啊!当年我父亲毅然辞去五品顶戴选择经商,初衷,是为了实业救国啊!”
李孝式这话,当然不只是说给亨特说得,也是说给郑毅听的。
郑毅知道,这货又在给自己画饼了。
一个商人,这般张口民族情怀,闭口家国大义的,倒是真让他有点不太习惯,也并不怎么愿意听。
作为一个上辈子在央企干了二十年的老员工,这种所谓的大话他其实张嘴就能来,保证一套一套的会比李孝式说得好听。
懒得说,也确实是听腻了。
当然,他也并不否认,李孝式很有可能是真心的,时代使然么,这个时代的人,即使是李孝式这样的资本家,他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火在烧。
他只是相比于说更在意做。
光说有个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