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1931,从猪仔到巨枭 第4节

  那孩子高兴得跟中了彩票似的,乐得都蹦起来了,二话不说,跪地上咣咣的就磕了三个巨响无比的好头,也不嫌疼,顶着青紫一片的额头,去翻箱倒柜的找茶叶泡茶去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家,郑毅都不知道茶叶在哪,他却能找到,不一会儿便泡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回来,恭敬地跪在地上,将茶杯高高举过头顶道:“请师傅喝茶。”

  郑毅叹息道:“何须如此呢?咱们现在人在海外,这都是国内的封建旧习了。”

  “要的,要的,我爹说,人虽在海外,但咱们中国人的文化不能丢,况且尊师重道,什么时候都没有错的道理,还请师父喝茶。”

  “嗯……也罢,”

  虽然是陋习,但郑毅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自己有利的陋习,便也就欣然接受了。

  他是不带半点前身记忆穿过来的,南洋这地方也是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少了熟悉的家用电器,甚至是连生活也都多有不便,有个能够随时支使的徒弟,也还是挺有必要的。

第6章 受宠若惊的待遇

  20世纪初,南洋的矿区在机械化的速度上是很快的。

  1920年,整个英属马来亚只有10台挖掘机,而到了1930年,就已经有了160台的挖掘机了,而且越来越快,几乎是在指数级的膨胀着。

  传统的南洋华人生产模式,是拼命的压榨工人,往往还会将种植橡胶的种植园和锡矿混在一块经营,充分释放工人的劳动力,

  同时还会在橡胶的隔壁种上鸦片卖给工人,并开设赌坊,皮肉庄,想方设法的把开给工人的工资再通过黄赌毒都给赚回来。

  面对突然来临的所谓机械狂潮,其实南洋的华人老板中没几个能玩明白的,李孝式这都是剑桥归来的高材生已经算有见识的了,其他华人矿主比他都远远不如。

  这么个用工传统,猪仔文化,机器进入南洋矿区的时间又短,以至于华人现在其实连如何使用机器都学得不甚明白,更别说是如何保养机器,修理机器了。

  这么大的一个矿区,还真就一个会维修这些高级机器的人都没有。

  甚至整个吉隆坡,都很有可能也没几个华人会修这东西,谁家的机器坏了都是找英国人、荷兰人修的。

  毕竟这年头谁家的好人会下南洋啊,华人中真有本事的要么在西洋,要么在东洋,要么就是学成归国去了。

  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到哪都是通用的,郑毅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昨天修机器时露的那一手给矿上的其他工人们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

  一大早上他在起来出门的时候,就见这矿上所有的人居然都在躲着他走,所有人一看见他都会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儿,冲他弯腰鞠躬,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郑先生好”

  这份恭敬一度让他极其的不习惯,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孝式把这个矿区送给他,让他自己当老板了呢。

  “师父,您来打饭来了么?您坐,坐。”

  昨日新收的徒弟吴文浩表现出了让郑毅十分不适的殷勤,笑得跟个龟公似的,用自己的袖子当抹布将饭堂的桌椅板凳全都擦了一番,才请他入座。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说着,郑毅刚要坐,那在饭堂上吃饭的其他人却是都站了起来,齐齐朝他施礼道:“郑先生好。”

  惊得郑毅一屁股好悬没坐稳给摔了下去。

  虽然他上辈子也是技术人员,并不夸张的说,是可以自称为科学家的,重视科学的口号打从他进单位起,到他喝酒猝死,一直都在喊,但好像真就只是在嘴上喊喊。

  出去吃饭的时候哪次不是他们这些科学家主动给领导敬酒。

  此时骤然受到了这般的待遇,却是还真让郑毅有些受宠若惊,乃至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呢。

  “师父,您坐着稍待,我去给您打饭,您要喝酒么?”

  “谁家好人一大清早的喝酒?”

  “哦,那我给您沏茶。”

  随后,那吴文浩去了后厨一阵忙活,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整个托盘的东西。

  “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我爹让我娘什么都做了一点,有扬州的肴肉,山东的烧鸡,福建的米粉,广东的米卷,您看,您爱吃什么,明天我再让我娘给您做,

  哦对了,这还有上好的福建铁观音,特意给您沏的,我爹昨天回市里买回来的,您尝尝,可还符合胃口?”

  郑毅都懵了,举着筷子都不敢动筷了,道:“你娘……会做这么多的菜啊?”

  “嘿嘿,回师父话,我娘以前是老爷人家里的厨娘,我爹说啊,娶她图的就是这一手好手艺,

  我已经跟娘学了,本想自己来伺候师父的,我娘却说我手笨,既然还在矿上,那就还是她亲自来,能让您吃得舒服。”

  “这……何须如此?我受之有愧啊。”

  说着,郑毅又不禁地看向了棚子内一块吃饭的工人们,见他们吃得都是普通的油泡饭,配咸菜,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

  优越感肯定是有的,但是或多或少有些不习惯。

  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南洋华人社会,即使是相对进步如李家,也难免还残存着大量的封建思想,人分三六九等,可他毕竟是现代社会来的,却是心中又难免矫情。

  “以后,吃饭的时候你帮我将饭取来,咱们在家吃便是,倒也不必来饭堂了。”

  “是,师父。”

  “连着吃了令堂两顿美食,心下不安,若是令堂有暇,还是应当登门拜访,以示感谢啊。”

  吴文浩:“师父您又说笑了,我爹娘昨日还与我说呢,若是您今日得空,他们还要携着拜师礼来登门拜访您才对,哪有您拜访他们的道理呢?

  至于这区区吃食,不过是家母一点心意,又哪里值得您放在心上呢?”

  郑毅也知道封建社会的师徒关系比较复杂,入乡随俗,倒也点头受了,从筷笼里拿出筷子递给他道:“也好,那就一并吃吧。”

  吴文浩还在摇头推拒,直说自己吃个包子就好,郑毅却笑骂道:“这是你娘做得,你如何还吃不得了?

  这大早上的,又是烧鸡又是肴肉,我又如何吃得了这般多的东西?难不成吃不了浪费么?速速上桌,莫要矫情,让我不喜。”

  “嘿嘿。”

  吴文浩挠了挠头,这才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事实上他娘做这么多本来就是把他的那份也带出来了,他爹毕竟也是矿上经理,李家的心腹,平日里这吴文浩虽说不是什么少爷,但却也绝对是生活不错的中产之家了,又哪里吃得惯这矿上重油,重盐的吃食呢?

  一边吃,郑毅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小吴,在矿上多久了?”

  “从小就是在矿上长大的,我今年十四,自是已经十四年了。”

  “可见过大小姐么?”

  “大小姐?倒是见过一面,大小姐很少来矿上的。”

  说罢,吴文浩眼珠子一阵乱动,道:“大小姐啊,人美心善,可漂亮了,听说是咱们吉隆坡的一枝花,多少的青年才俊都是大小姐的追求者呢,师父,您问这干嘛啊,莫不是……”

  “别瞎想,就是问问而已,我这条命是大小姐救得,可惜,只见过她的丫鬟小环,还没见过大小姐,向她当面道谢呢,你说她平时不来矿上,那他的丫鬟怎的会在矿上?”

  “这我还真知道,我爸跟我说,小环姐就是受大小姐之托,在矿上照看你的。”

  “哦~,原来是这样。”

  郑毅回想了一下,这半个多月来,确实是小环在照顾自己,但除了前几天,还每日给他煎药之外,后来他能下地了之后那小环就不怎么来看他了。

  所谓的照顾他,就是每天到饭点的时候给他送一碗米粥,还叫他赔钱货。

  哼,死丫头,分明就是在偷懒,没有好好地听大小姐的话。

  名义上是照顾自己,但除了给自己熬粥,其他时间指不定去哪玩去了呢。

  只是如此一说,郑毅,却是对那位大小姐愈发的好奇了。

  那天在码头,他体力不支,眼睛也都花了,只记得大小姐穿了一身绿色的裙子,没看得清模样,就算是再见面,应该也是不识,怪可惜的。

第7章 亨特

  一连三天,郑毅在矿上,也没什么事。

  每天早上起来之后先吃饭,喝茶,吃饱后休息一会儿,在矿上溜达一圈,检查一下机器,电路,

  将遇到的隐患记录下来,现成能做的保养和调整就做了,缺少配件的就记录下来,跟吴经理说。

  中午吃完饭,回家睡个午觉,下午没什么事的话就不出门了,指导吴文浩学习一些机械入门的书,

  也是吴经理特意去市里买到的,几乎都是英文版,吴文浩却也看得懂个大概,只有特定的单词需要问询于他。

  宿舍里有一个大大的收音机,郑毅主要都是靠这东西来打发时间,中文频道有三个台,一个是新加坡的,说闽南语,一个吉隆坡的,说粤语,还有一个马六甲的,说得不知道是什么语,他听着都费劲。

  大体上都是一些国内新闻,先锋文章,文学作品,以及偶尔会有播放粤剧。

  郑毅倒是懂粤语,却是不懂粤剧,实在没什么可听的,也就跟着听个热闹。

  英文台只有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BBC全球频道了,实话实说,这个年代的BBC的播报质量实在是比那几个中文台强得太多了,郑毅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听这个。

  他甚至还让吴经理骑着摩托车载他进城,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绕遍了大街小巷,给自己买了一把吉他。

  每天的黄昏十分矿上工人会停下来歇息,玩牌,郑毅都会自弹自唱一番。

  最受矿工们欢迎,他自己也喜欢唱的是那首随遇而安,这歌的歌词和情景居然出乎意料的和他们这些南洋客的心境相合,

  吴经理甚至还命人把歌词誊写了下来,短短两天时间,矿上的工人就差不多都会唱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怕拼命怕平凡;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老天不许人太贪。

  挺起胸膛咬紧牙关,生死容易低头难;

  就算当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条好汉。

  万般恩恩怨怨都看淡,不够潇洒就不够勇敢。

  苦来我吞酒来碗干,仰天一笑泪光寒~

  滚滚啊红尘翻呀翻两翻,天南地北随遇而安~”

  这一日,工人们正围着郑毅齐齐的唱歌,郑毅自己倒是不唱了,只是弹琴伴奏,一曲唱罢,所有人都不禁哈哈大笑,却突听得远处有人大声鼓掌。

  众人回头,却见李孝式居然不知是何时来了,身旁还带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金发碧眼的鬼佬。

  “好好好,曲好,词好,歌更好,这首歌,唱出了咱们南洋客的辛酸苦辣,豁达潇洒啊,好,好,只是此曲听来,只有吉他伴奏,未免不够气势。”

  “吉他者,还是更适合一些抒情有韵味之歌曲,此歌如此雄壮,当以壮汉,配上唢呐,大鼓,铜锣伴奏,引吭高歌,方显气势。”

  众人不禁都站了起来,神情讪讪,有一种做工时间摸鱼被老板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不必这般约束,劳逸结合么,你们聚在一块唱唱歌,跳跳舞,总比歇息的时候打牌赌钱要强,

  这歌也好,词曲昂扬上进,却又别有一番洒脱之感,我还蛮喜欢的,哪学来的?”

  吴经理见李孝式真的没有因为他们聚众唱歌而生气,这才将心重新放回到了肚子里,笑着道:“这歌,最早是郑先生自弹自唱的,料来,应该是郑先生所做的吧。”

  “哦?郑兄弟居然还会写歌?”

  郑毅闻言连连摆手,道:“我可写不出来这般好的词曲,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叫做黄霑的故人所创。”

  “黄霑?没听说过,我倒也是个爱歌之人,这么好的歌,如果发表过,我怎么也不会没听过,该不会是郑兄弟假托黄霑之名在自谦吧。”

  郑毅闻言摇头苦笑,心知,这事儿确实是解释不清楚,再说这么个年头,黄霑他爹可能都还穿开裆裤呢,也确实是真没这么个人。

  “李大哥也懂音乐?”

  李孝式:“不敢说懂,热爱。不过我擅长的是黑管和钢琴,哎~,我前妻多伦倒是很擅长吉他,她还会爱尔兰竖琴,曾经教过我一点……”

  说着,李孝式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缅怀之色。

  他和多伦是在剑桥相恋的,在剑桥和港岛,与多伦在一起的那段时日也是李孝式最幸福的时光。

  奈何在回到吉隆坡之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他爹虽然是革命党,但却也是晚清进士,脑子中有许多传统的守旧思想,他妈那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念叨的都是夫为妇纲之类的东西。

  可人家多伦是堂堂爱尔兰贵族,英王乔治六世的亲表妹,嫁给你一个中国佬,把自己都嫁远东来就已经够委屈了,还得学习三从四德?

  婆媳矛盾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杀死婚姻的第一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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