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52节

  “好办?”

  骆秉良笑着说道:“给王仙姑办个升仙大会,让她体面飞升一下,算是了却了信众的心事。”

  “啊?”千户陡然瞪大了眼睛,自家缇帅的这个想法,的确是有点东西。

  骆秉良乐呵呵的说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就是最好的法门。”

  中原对破邪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当场戳破,一场升仙大会,在王仙姑飞升的时候,选择当场揭露戳破,王仙姑的信众,自然就散了。

  教派这个东西,玩的就是神秘,一旦窥视到真相,就无法维持了。

  “王仙姑要是不配合呢?”千户仍然有些担心的说道。

  骆秉良十分确定的说道:“去太仓娼楼里找个和王仙姑身形差不多的,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本来就没打算让王仙姑自己出演,王仙姑是案犯,要立刻押解入京的。”

  “缇帅高明!”千户心服口服,要不然人家骆秉良是缇帅呢,这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王仙姑、王世贞、以及一众合一众二十七名案犯并没有马上押解入京,骆秉良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在南园住下,开始审问王仙姑,他要知道,合一众背后的势要豪右之家的名单。

  王仙姑要死,这些势要豪右也要死,瓜蔓牵连,这可是锦衣卫的看家本事。

  王仙姑还不想交待,骆秉良也没有用刑,毕竟此去北衙一千多里地,动刑后押解入京,万一死在了路上,他这个缇帅岂不是白抓人了?

  骆秉良不动刑,但是不代表着他没有办法。骆秉良把解刳院的见闻简单的说了说,尤其是关于王景龙那个家伙被切了成几千片当教材这件事,已经被当做了一桩奇闻怪谈。

  “你说与不说,你都要进解刳院,我现在跟你废话,是让你把人交待了,跟着你一起倒霉,你也不想黄泉路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吧,死也拉个垫背的不是?”骆秉良劝王仙姑交待,把她背后的人说出来。

  王仙姑面色犹豫,南衙缇骑都是骆秉良从北衙调过来的,大部分都是夜不收出身,也算是客兵在南衙,所以极难渗透,在这里交待,不会被势要豪右灭口。

  “我说!”王仙姑最终决定说出来,她死了,这些人也不能好过!

  要死大家一起死!

  根据王仙姑的供述,缇骑顺利的知道了王仙姑藏起来的账本,骆秉良找到了这个账本,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学得挺快的啊,朝廷的六册一账,都被你们学明白了。”骆秉良翻动着账本,六册一账,做不了假,有进有出,都能对得上,这里面涉及了数十家遮奢户,而这些遮奢户,都在这次迁民的名单上。

  南衙的清丈还田,严重损害了这些遮奢户的利益,这些遮奢户的诉求是土地我要,开海的利润我也要,主打的就是一个我全都要。

  比较有趣的就在于,朝廷在推行的六册一账,这些遮奢户也在使用,而且做的账目极其的漂亮,显然合一众里面也养着账房先生,学算学不亏,考不中举人进士,也能混个账房先生,吃香的喝辣的。

  骆秉良还记得张四维的狼狈模样,那时候他还在京师,那时候张四维被手下的掌柜的欺上瞒下,侵占了不少的钱,显然,不只是张四维狼狈,大明的势要豪右们,也有这个痛点,而六册一账,精准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现在,这个六册一账又成了遮奢户的催命符。

  天道好轮回,看苍天饶过谁。

  很快账本就和王仙姑一道被押解入京了。

  二月天,春风似剪刀,裁剪出了柳絮纷飞。

  二十三日这一天,朱翊钧专门带着王夭灼前往了宜城伯府,王夭灼现在的身份是大明皇后,不再是之前身份不明的宫婢,之前大家都知道两宫太后属意王夭灼,皇帝没说话的时候,都不算数,毕竟现在大明当家的是朱翊钧。

  “算算日子,徐阶应该明日就到西山了。”朱翊钧靠在太师椅上,十分随意的和张居正闲聊。

  张居正看着皇帝懒散样子,不由的扶额,这哪里是说一不二、仪表堂堂、一句话吓得朝臣们大气都不敢出的大明皇帝,分明就是个蹭饭的混不吝!

  遮奢户迁徙入京,会被安排在西山宜城伯府的附近,负责鼎建的还是大明的刑部尚书王崇古,王次辅这个鼎建的活儿干得不错,为了合理的收银子,王崇古对迁入京西的营建十分的上心。

  王崇古是按照一个围十里的城池营建的,这个城池,高三丈是高墙,城里遍地的大狼狗,绝对不会有什么飞贼之类的东西,主打就是一个安全,江南的遮奢户到这里,绝对会宾至如归,老实交钱迁入。

  不肯交钱也没关系,送到辽东自生自灭,筛选,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徐阶居然没有参与到合一众的事儿里,咱还是有些失望的。”朱翊钧对徐阶有些失望,不是胆大包天吗?连邪祟都不敢接触,还敢自称胆大包天?!

  朱翊钧没有合理杀死徐阶的理由,这让朱翊钧极为的失望。

  “徐阶就是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才不敢擅动,他老了,也退了十年了。”张居正摇头继续耕地,他在种番薯,这可是生民好物,各种新政层出不穷,可是这些个贱儒们,唯独没有注意到,皇帝自始至终都在坚持的一件事,亲事农桑。

  番薯已经在大明遍地开花,而且朝廷推广番薯也在万历三年后纳入了考成,番薯这东西是个救荒神物,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荒凉的地方也能种,这就是皇帝为所欲为的底牌之一。

  大明就是这样,只要百姓不乱起来,势要豪右乱不起来。

  大明皇帝其实就两个根基,一个农桑,一个振武,所有一切的新政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

  这是根。

  “朝中的贱儒们,反对新政,也没有什么章法,如此行事,如何能反对的了新政呢?”张居正将薯苗斜着插进了田里,用瓢浇了一瓢的水。

  “如果是先生要反对新政,应当怎么做?”朱翊钧一个翻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张居正,他很想知道,如果张居正是敌人,张居正会怎么做。

  “其实简单。”张居正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略显犹豫的说道。

  “简单?”朱翊钧眉头一皱。

  “嗯,简单。”张居正欲言又止,这些坏的东西,他不想教皇帝,毕竟为人师长,这些肮脏难以启齿,可是陛下是大明的君王,又不得不面对这些肮脏,他思虑再三才开口说道:“他们做的这些事儿,都是无用功,要反对新政,反而要遵从。”

  “倍之?”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摇头说道:“不是,就是遵从,不是表面遵从,倍之这种手段,也不总是管用。”

  “背地里加倍执行破坏新政,面对威福之权在手的君王,倍之真的会死,陛下又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听说王次辅抓捕的那些教士,又要有三百多人人头落地,罗汝芳也自杀了。”

  陛下真的杀人,倍之这种手段,的确可以短暂奏效,可是后果就是被皇帝砍头。

  浙江杭州仁和县的县堂,在万历五年十二月全部被罢官,这些人在浙江清丈的时候,居然和地方缙绅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对清丈的田亩数进行了谎报,不是隐瞒,而是报出了一个一千万二百万亩。

  仁和县的县堂难道人均风火轮,就是脚下跑出了火星子,三年清丈能清出1200万亩地?

  整个杭州拢共就319万亩田,在耕的不过160万亩,他一个仁和县,凭什么搞出1200万亩来!

  而那个县令也被弹劾论斩,皇帝以谋逆罪定性,会跟合一众的教士们一起处斩。

  皇帝真的杀人的时候,倍之的手段不见得有用。

  “那先生说的什么意思,就是遵从朝廷政令?”朱翊钧疑惑的问道,既然不是倍之这种霸道手段,那张居正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简单,就是等,等臣死了,等陛下雄心不在,等大势所趋,新政有新政的世势,反对新政也有新的世势,新政是救亡图存,承平五年时间,人们已经逐渐忘记了过去的困难,再过几年,就会有人说,为什么要行新政,这一切都很好,大明国泰民安,臣也会变成佞臣。”张居正说的很简单。

  其实就是四个字,顺势而为。

  当初行新政,是国帑里空空如也,度支只能做三个月,皇帝陵寝还拖欠了十一万两,不得不变,穷则变,变则通,通达之后,就无法理解为何要履行新政了,人走着走着就会忘记为何要出发。

  等,等太阳落山。

  “人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珍贵的,但是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张居正哼着小曲,神态十分轻松的说道。

  等,等天下有变。

  这才是势要豪右之家生存的不二法门,现在这种明火执仗的反对,并不是一个好的应对手段,只能说这些年,行政力量的不断失效,让这些遮奢户有些飘了,有了轻视朝廷之心。

  “先生不担忧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既然终究要失去,为何要努力去做呢?

  张居正满脸笑容的说道:“不担忧,至少留下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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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君臣?共轭师徒

  “留的下吗?”朱翊钧又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对这种肮脏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些年,朱翊钧见识到了太多的邪恶,从最开始的刺王杀驾,再加不断试探僭越甚至希望将京营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晋党,见到了张四维大火焚宫,见到了贱儒们颠倒黑白,见识过连戚继光平倭的功绩都能胡言乱语,见到过倍之,打着主上威福之权反而行僭越之事,见到了邪祟作乱,见到了天灾人祸下的人间疾苦。

  他见到了太多太多的邪恶,这些事,朱翊钧本来应该失望,但是张居正告诉过朱翊钧,这就是贱儒们的目的,让失望不断的累积,最后变成绝望,雄心壮志在无数的肮脏中不断的磨灭,完全绝望之下,诉诸于黄老之学,垂拱而治。

  朱翊钧之所以没失望,是他也看到了大明救亡存图的贤良,见到了张居正、朱载堉、戚继光、谭纶、王国光、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等等,甚至是侯于赵、周良寅的忠君体国,见到了墩台远侯的夜不收,海防巡检海上飞的勇敢和无畏,见到了百战百胜、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京营,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见到了永定官厂拔地而起,见到了大明对科学的探索,见到了在岗漠地上种地的勤劳百姓。

  坏的是大明,好的也是大明,这都是大明。

  失望和希望在不断的交织,矛与盾在不断的碰撞出火花。

  正如张居正所言,世势在变化,崇信的风力舆论,人们的道德也在变化,今日行新政,国家振奋后,何必继续新政?世界万物的发展,是矛盾相继释万理,是螺旋上升的局面。

  “留得下。”张居正在刚刚解冻的水池里洗了洗手,笑着说道:“陛下曾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来过,这大明江山终究会有所不同,所有人都会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生活,即便是日后出现了反攻倒算,矫枉过正,也会想起,还能如此。”

  “不不不,先生过于乐观了。”朱翊钧靠在椅背上,他和张居正乐观的态度完全不同,他连连摆手说道:“先生还是太小瞧这帮魑魅魍魉了。”

  “先生是正人君子,很难想象卑鄙小人的恶,即便是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还是会高估了他们的下限,朕,大明天子,不相信什么后人的智慧。”

  朱翊钧和张居正有了分歧,在是否能够留下东西的态度上,完全不同。

  朱翊钧的更加消极,所以他更加激进,张居正比较乐观,他选择丁忧致仕,他选择归政,他现在更加乐观了,他的乐观则完全是因为他培养的皇帝成才了,如果皇帝不成器,大抵张居正会更加消极,更加悲观。

  人都是会变的。

  “陛下,还是要警惕王崇古。”张居正坐在了另外一侧,他对到底是谁要杀他不感兴趣,想杀他的人海了去了,对于贱儒对他的诋毁不感兴趣,骂他的人生生不息,他对陛下的安危很在意。

  在他看来,王崇古有僭越主上的危险。

  完全对上负责制的大明官场之中,能够真正威胁到皇帝安危的只有廷臣,无论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针对皇帝的阴谋,只有廷臣这个地位的人,才是实质性的威胁。

  西山袭杀案,看似危险,其实皇帝只需要在缇骑的保护之下,不带头冲锋陷阵,绝对不会伤到右臂。

  王崇古,犯下过僭越之罪,张居正,不在朝堂之上,吕调阳决计不是王崇古的对手,如果陛下真的过分信任王崇古,王崇古再次僭越,天下恐有倾覆之危,潞王显然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儿,再次主少国疑,大明江山必然风雨飘摇。

  朱翊钧也非常郑重的说道:“先生丁忧之后,唯有一次言国事,还是上次请命宽宥被王崇古鼓噪伏阙的言官,先生对王崇古如此忌惮?”

  张居正非常确定的说道:“他鼓噪言官伏阙,利用君上这把刀,本身就是僭越。”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明白了,张居正那封奏疏的出发点,是王崇古鼓噪言官伏阙这种行为,借刀杀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僭越之罪。

  朝臣的政斗不应该涉及到皇帝,五年以来,张居正从来没有借助过皇帝收拾过任何人,王崇古刚入阁没多久,就要借着皇帝杀人了。

  朱翊钧思索再三,将整件事再次梳理了一遍后,才开口说道:“朕倒是觉得能把刀借给他,他跟先生不一样,他有术而无道,他要是不借朕这把刀,反而是引起朕的忌惮。”

  王崇古也要营造一种氛围,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皇帝,这也能让皇帝本人安心,王崇古和张居正完全不同,张居正是陛下的太傅,王崇古是戴罪立功,那一缕头发还在宫里,就跟他不能投资南衙开海事,只能借朱翊钧这个皇帝一样,王崇古在不借助皇帝威风的时候,不能展现出任何的力量。

  朱翊钧和张居正各有各的立场,对一件事自然有不同的态度。

  这只是分歧,不是路线之争,分歧在人和人之间是十分普遍的,而路线之争,则会道不同不相为谋。

  “陛下所言极是。”张居正对陛下的想法也认同,王崇古毕竟在做事,而且做的极好,皇帝的思虑也很周全,张居正请求宽宥言官,是让皇帝在需要对付王崇古的时候,不会无从下手而已。

  皇帝失速的时候,张居正要踩一脚刹车。

  “先生这么担心朕,为何不直接回朝好了,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呢?”朱翊钧又开始鼓噪张居正回朝任事了,张居正不在朝中,朱翊钧都没太多时间不务正业,整天扑在国事上。

  张居正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他在西山对谁都好,等到丁忧结束,陛下亲政,君臣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是天下至幸之事。

  “先生,朕不打算移宫,大婚之后,还要住在西苑。”朱翊钧和张居正沟通着一件大事,移宫是不可能移宫的。

  朝臣们都在等,等皇帝大婚回到乾清宫去,可朝臣们完全错了,小皇帝压根就不打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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