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67节

  朱翊钧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立刻荡漾出一抹笑意,那一幕,朱翊钧看的时候在笑,想起来的时候也在笑,阳光灿烂。

  这是朱翊钧发自肺腑的笑容,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戚继光这么说,这么做,这么进行军队建设,大明的京军值得。

  这就是朱翊钧这么做的理由。

  “先生,朕听闻,势要豪右可以从衙门搞到一块马牌,这马牌,即便是没有官身,也可以住驿站、用驿车、用驿卒,确实可以这样吗?”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回陛下,确实可以,臣在嘉靖三十三年开始游山玩水,当时臣有官身,可以领马牌四处周游,但是臣没有那么做,家中略有薄财,就没占这个便宜,可陛下所言,确实有这样做的,而且很多。”

  “这马牌还有什么用呢?”朱翊钧听到张居正如此回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张居正继续说道:“可以征召民力差役,肩舆抬抗之事,都可以拿着马牌让穷民苦力干活,若是夜投,拿着马牌就可以让百姓为其生火做饭,柴米油盐皆为民财,百姓畏官如畏虎。”

  “臣曾经亲眼目睹。”

  大明朝读书人的游记,都是拿着马牌,免费使用驿站,免费差使穷民苦力,然后附庸风雅的写了出来。

  张居正亲眼见到过很多次,很多官吏的亲眷,都十分擅长占朝廷的便宜,大明这壮硕的身躯,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被掏空的。

  “为什么可以?拿着一个马牌就能随便差使我大明百姓?”朱翊钧这才继续追问道。

  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因为马牌代表了他是朝廷的人。”

  “所以,朕才说京军可贵啊,京军也是朝廷的人,但是戚帅督领之下,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大明军兵不仅没有劫掠百姓,还能为百姓做点事,朕颇为欣慰。”朱翊钧这才把自己为何要设立一笔应急储备金,专门用来发饷。

  因为值得。

  皇帝和张居正这番奏对,让廷臣们全都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清楚的认识到,戚继光率领的京营,是和过去历朝历代的皇帝亲兵,意义完全不同的一支军队。

  它的建军纲领,是下救黔首,而且真切的做到了。

  “提前发饷、内帑应急之事,朕意已决,不再议。”朱翊钧最后总结性的说道。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真心实意的歌功颂德,这是真的圣明,有这笔应急储备金,京营更加稳固。

  群臣赶忙站了起来,齐声喊道:“陛下圣明。”

  “林爱卿在奏疏中,说要办个讲武学堂,专门培养庶弁将,这些庶弁将呢,是朝廷培养,可不是谁家的家奴,这样一来,京营发饷之事,就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十八两银子发下去,就剩下了八钱银。”朱翊钧提到了林景旸提出的第二个建议。

  讲武学堂,专门培养庶弁将和掌令官,也就是基层军官。

  在林景旸看来,大明的军队可以一层一层的喝兵血,和这京营的庶弁将的关系极大,基层军官,都是各家参将的家人,这还不是想怎么喝怎么喝?

  朝廷培养庶弁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而培养庶弁将要钱,要粮,要人。

  “应该办。”张居正先是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而后看向了俞大猷。

  钱朝廷有,粮也不是很缺,人,大明也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俞大猷。

  俞大猷已经老迈,跑不动船了,承受不住船上的颠簸了,但上次还去了趟西北和戚继光一道,防止张四维同党谋逆,俞大猷在京师,有解刳院和太医院,他的身子骨还算健康。

  那这第一任祭酒,俞大猷当仁不让。

  庶弁将的遴选也很简单,从选锋锐卒中遴选有功在身的军卒,入讲武学堂就学就可以了。

  当然,皇帝是毫无疑问的校长,学院的院长,名义上,那也只能是陛下。文进士是天子门生,那庶弁将也该是天子门生。

  谭纶也看向了俞大猷,笑着说道:“俞帅,可还能教得了儿郎?”

  “并无不可。”俞大猷颇为认真的点头说道。

  俞大猷在福建闲住,没有任命的时候,给谭纶写信,那时候俞大猷69岁,为了表明自己还能打仗,说自己69岁了还能让女子怀孩子,表述自己仍然能够带兵。

  他满腔的热血,满腹的武略,却无法展布,这就是他一生最为憋屈的地方,现在,人老了,打不动了,但依旧能够为国朝效力,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

  朱翊钧看着俞大猷说道:“俞帅再为国朝辛苦一下吧。”

  “荣幸之至。”俞大猷起身领命,他赞同筹办讲武学堂,更希望自己仍能为大明效力,而且他还编纂过一本兵书《续武经总要》,专门总结带兵打仗,这就是给庶弁将们准备的教材。

  朱翊钧处置了兵科给事中的奏疏之后,廷议继续走流程。

  抽签法任免官员的发明人,被外放做官的孙丕扬,以病乞休,廷议通过了他的请辞奏疏,原因很简单,孙丕扬干不了这个活儿,保定巡抚比别的巡抚,多了一个活儿,就是兼管辖区内的黄河河道。

  就这一件事,孙丕扬就是焦头烂额,这要是决堤,怕是要被处斩了,所以只能致仕。

  辽东巡按御史侯于赵上奏屯田五事,一曰均田亩、二曰定徵例、三曰严批限、四曰时监收、五曰广开垦,均田亩是将垦田分给垦田的百姓,主要目的是为了吸引百姓前往大宁卫、辽东垦田,定好收税的比例,就不要再变了,而且要严格执行考成法,不得随意加派,降水的原因,这辽东种地本就困难,再摊派就更没人了等等。

  大司徒王国光觉得可行,而且让侯于赵写一本屯耕的书,来分享他实际屯耕的经验,用于大明辽东屯耕事宜。

  宝岐司的屯耕说,不能在辽东生搬硬套,侯于赵是个忠君体国的臣子,也是师从多处,结合实践,一点一点屯田,搞土营堡,就是徐贞明没提到过的事儿。

  辽东的环境远比腹地环境和恶劣,而侯于赵这个垦田小能手的经验,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礼部部议,上潞王加冠仪注,要给潞王朱翊镠加冠,从此以后,朱翊镠就不再是黄口小儿了,不仅要戴帽子,还要读书,加的是皮弁九旒冕,就是亲王待遇。

  朱翊钧一看这冗长的仪注,就是头皮发麻,不过看到是朱翊镠辛苦,就直接批准了。

  在朱翊钧没有皇子诞生之前,潞王朱翊镠都是实质性的太子,在太子没有确立之前,皇帝的弟弟大多数都在京师,不外出就藩,一直等到太子确定才会就藩。

  比如当初监国的襄王朱瞻墡,比如景泰皇帝朱祁钰、比如崇祯皇帝朱由检,都是基于这样的背景下,在京师等待着太子之位确定之后,再到地方就藩。

  隆庆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和自己的弟弟景王争夺太子位,而景王朱载圳在嘉靖三十一年大婚后,一直无儿无女,结婚好几年没孩子,景王就陷入了天然劣势,最后景王就藩,裕王得登大宝之位。

  景王府也因为景王无子被废封。

  所以海瑞才说徐阶没有从龙之功,景王没儿子,就注定了景王不可能夺嫡,所以从确定了景王生不出孩子之后,裕王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徐阶哪来的从龙之功?

  “两广总督凌云翼上捷报,吕宋总兵张元勋、广西总兵李锡统领十哨军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经历四个月的时间,铁壁合围罗旁山,平定罗旁民乱,斩首一万六千余级,招降两万三千余人,请命废土司,设东安、西宁两县,营建罗定州,寓意罗旁瑶乱已平定。”张居正上了一份捷报,内容是两广民乱的结束。

  凌云翼为了打赢这个仗,专门请了在吕宋的张元勋回到两广,主持战局。

  罗旁民乱,招安又叛,招安又叛,反反复复,已经持续了将近一百多年,这次终于落下了帷幕,土司被取消,罗定州的设立,意味着广东的瑶民民乱,画上了一个句号。

  按照旧例,凌云翼赐二品莽服一袭,又加赐兵部侍郎。

  “凌云翼上奏曰,安民务在安居乐业,故此恳请朝廷准许两广瑶民,可采木贩售至广州府,以安定瑶民。”张居正详细解释了一下凌云翼的这本奏疏里安民乐业法。

  和殷正茂当初的盐法很相似,都是给瑶民找点生计,伐木,伐木虽然很累,但是伐木现在还是蛮赚钱的,至少广州造船厂每年都要买木头。

  伐木之后可以垦荒种地,这都是生民之事。

  在凌云翼打罗旁山之前,这些事儿也都经过了廷议。

  主要廷议的内容是,鹰扬伯张元勋要回吕宋,凌云翼却不太想让张元勋回去,朝廷相继从两广调走了陈璘、殷正茂、邓子龙,张元勋再走,凌云翼打个仗,还得问吕宋借人,借不借,还得看国姓爷的脸色。

  廷议最后的结论是,鹰扬伯张元勋,还是得回吕宋去。

  理由也很简单,两广方便从内地调拨军兵,但是吕宋做不到。

  现在有了海巡巡检司、海巡巡检、水翼帆船,传消息,从广州府到松江府,也不过三日的时间,在渤海没有结冰的时候,两广奏闻之事,只需要五日,就能送到北衙。

  即便是渤海结冰,从胶州上岸,入山东,送至京师,也不过八九日。

  所以凌云翼所请,朝廷只能驳回,仍然调任张元勋回吕宋去了。

  “把凌云翼调至山东做巡抚如何?凌云翼不是好杀人吗?”朱翊钧在廷议结束之前,提出了一个想法。

  山东得找个好杀人的去,看看到底是脖子硬,还是刀硬。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罗旁山新定,凌巡抚,还是得在两广做总督,安顿军民为宜,否则瑶民恐怕复叛。”

  “不急。”朱翊钧笑着说道。

  廷议结束了,朱翊钧带着廷臣前往了皇家格物院,大隆兴寺的另外一半也要被拆了营建讲武学堂,佛塔和附近的四间房,就成了大隆兴寺的全部。

  朱翊钧的车驾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格物院之前,皇叔朱载堉已经等候多时,一看到陛下的车驾,就带着一众格物院、明理堂臣僚官员见礼。

  朱翊钧下了大驾玉辂,看着牌额上朱红色的皇家格物院五个大字,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他亲笔写的,格物院之所以叫皇家格物院,是因为皇家格物院是小皇帝独家冠名赞助筹建而成。

  朱翊钧走进了格物院内,入门后是十分开阔的回字形廊道,正中间是一人高,两丈多长的卧石,上面刻着:【行之者一,信实而已——朱中兴】

  这八个字是张居正教小皇帝的,虽然大多数儒学士讲,这个一是仁,但是张居正认为这个一,是实。

  张居正是这么教的也是这么做的。

  朱中兴从来不是朱翊钧一个人的笔名,是所有期盼大明再起的集合,张居正显然有资格用这个笔名,在杂报上发表任何的文章。

  格物院内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那是藏经阁吗?”朱翊钧手指向了整个格物院最高的建筑物,六层的藏经阁,这本来是大隆兴寺藏经书的地方,后来大隆兴寺破败之后,书都被偷没了,后来朝廷营建之时,就把这里收拾起来,成为了藏书楼,此楼正式名字叫天一楼。

  只不过现在里面藏书,可不是经书,而是万物无穷之理的书籍。

  朱翊钧一直以为天一楼是木制的,走近一敲柱子,发现这玩意儿是贴皮的,里面是石灰浇筑钢筋建成,只不过建筑风格上,却和原来类似。

  朱翊钧站在藏经楼前,看着窗户,颇为惊讶的说道:“玻璃窗?”

  “玻璃窗。”王崇古俯首说道。

  朱翊钧迟迟不肯进去,玻璃是带着一些淡绿色的,在阳光下尤其明显,没有经过磁选,也没有高品质的石英矿的必然结果,朱翊钧的千里镜,当然能用天然水晶烧制,但是其他的就不行了。

  即便是带着点绿,却也足够的引人注目了,至少屋内的光线是极为明亮的。

  窗户的框架是全木的,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桐油的味道。

  “好好好。”朱翊钧踏入了格物院的藏经阁内,入目就是一排排的书架,而朱载堉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笑着说道:“此天一楼,设有九学,每学设有十二部,每部共有十四书架,共计藏书十八万卷,臣还在整理。”

  每一个书架都是铁制的,书架上都上了锁,这里的确可以借书,但很多都是孤本,上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防盗,而是为了防止失火。

  铁箱藏书,就是怕某一处烧起来,整个楼都烧没了。

  朱翊钧一步步走过了这些藏书铁柜,偶尔打开看看,九学分别是:算学、农桑、天文律历、冶铸、萃精、地理、舟车、丹青、佳兵。

  大抵就是儒学堂不会收录的,这里都收录了,这都是一部分是朱载堉从郑王府拉来的,有一些是格物院督办,问民间采买而来的书籍。

  萃精其实是谷物加工,就是食品加工,舟车是船舶和车辆设计,丹青是染料,佳兵就是军器制造。

  比如舟车这一门又分成了十二部,主要是舟车营造的十二个主要步骤,分科治学,单独研究。

  朱翊钧拿出了一本桐油图说,看的津津有味,里面记录了姜片防冻、密封桐油桶等等内容,这些都能有效的提高桐油的保存时间。

  而佳兵,则是记录了大明各种军器营造方法,其中朱翊钧就看到了戚家炮车。

  戚家炮车是将炮放在钢架上,而后抬动钢架卡在支撑架上,可以改变炮口的俯仰角度,在钢架下有滑轨,可以实现九十度范围内的转动。

  戚家炮车是朱翊钧给起的名字,戚继光原来叫振武炮车,专门用来运输野战火炮,而且在炮车上还有一个雨棚,方便下雨天发炮。

  但是经过戚继光的实际测试,下雨天也只能发一炮,第二炮装填会有些困难,但是用来防止火药行军受潮是极好的。

  振武炮车,让火炮从固定炮位,走向野外战场。

  不知不觉之间,朱翊钧就上到了六楼,看着格物院的一切,雄心勃勃。

  这里就是新政的发动机,为大明的新政,持续不断的注入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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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乱亡之祸,不起于四夷,而起于小民

  大明的格物院的格局是六座楼阁包围着天一楼,在这六座楼阁之外,则是正在营建的德王府,就是皇叔朱载堉,而和朱载堉相对的则是皇帝的行宫。

  这座行宫占地不过十亩,一道城墙和一座面阔十二间的三层楼阁。

  楼阁一共有四十六间房,朱翊钧如果在格物院或者讲武堂的时间呆到了晚上,就可以不用回宫,直接下榻行宫。

  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先生,你说社稷发展的第一要务是什么?”

  张居正看向了周围的廷臣,陛下的询问是很突然的,春风之下,所有人都在思索,站在格物院的天一楼的六楼,其实很容易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技术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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