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张韩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难道就看得起伱了?”
“俺们武夫,本来就不需要看得上,士人再高贵,打仗的时候不还得靠着俺们嘛。”
这倒还看得通透,典韦这样的武夫,不在士人的鄙视链里面,反倒能受到应有的尊重,毕竟有些活还得是他们去干。
几人商议的当口,忽然门外一阵风掀起了帐帘,赵云的身影出现在张韩眼前,一路疾行进来,脸色并不平静。
但看得出来,神情之中似乎带着些许兴奋。
张韩奇怪的看向他,问道:“子龙为何如此高兴,难道是收到什么好消息了?”
“的确有好消息,”赵云直接坐在了张韩身前,笑道:“君侯,祭酒送来了一车酒,押酒的那个老兄说,这些日子送往冀州的书信很多,其中示弱之语接连不断,冀州有可能会变动。”
“张郃,是主守之将,若是要进军,则会启用那些主战的猛将前来黎阳。”
“那,张郃要怎么办呢,难道直接调离!?”张韩不解,这袁绍难道真的这么刚愎自用,不顾功臣的想法,直接这般行事,那不是会引起境内文武不满。
他能有这么大的威望?压得住所有文武?这就是仲氏家族在天下间的份量吗?
气抖冷,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地位!
“不是,”赵云笑道:“那老兄说了,君侯若是如此问,就说,袁绍可以用升任之意,将他调离黎阳战场。”
“哦!”张韩恍然大悟,左右看了几眼,思绪卡了,一时间没想起这回事,想到这又“嘶”一声,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一皱的道:“你说的这老兄是谁,怎么感觉说话叼叼的。”
“就是一个姓李的老兄,据说和祭酒是酒友,所以帮忙来传话。”
“哦,祭酒……”张韩苦笑着摇了摇头,郭奉孝,真是妙算者,这些局势恐怕已经了如指掌,甚至反复推演无数次了。
张韩脑海中依然还记得,郭嘉多次在喝酒之后,畅所欲言之时,无论什么话题,无论说的时候有多坦然洒脱,最后都会说到冀州文士之中。
当时郭氏曾引见他去冀州为主簿,去后,却并不受待见,甚至遭到冷嘲热讽。
仿佛像是一个寻求出路、托人安身的低微之人。
此事,巧就巧在,郭嘉本人不这么认为,他以为到了冀州之后可以凭借才学大展拳脚。
但最终看到的,还是失望居多,当时去投袁绍的人非常多,门槛都快要踏烂,非海内名士不可得见,仅仅数月,失望离去的人也不少,郭嘉年轻气盛,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讥讽行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张韩那时候心里就清楚了,男人说出口的不在意,其实都是很在意。
笑着说的在意的,反而不一定是在意,人生在世,若是连这些自尊心气都不要,或许就垮了。
“明白了,”张韩嘴角上扬,心中登时就有了底气。
“准备动手!”
张韩捏紧了拳头,满脸均是坚定神色。
……
冀州,黎阳之外军营。
张郃接到了调令,袁绍上表他为郡尉,调所部回归邺城,以编入大军之中。
此刻,张郃拿着这调令,在军营之外仰头兴叹,身旁副将名为邹平,在一旁躬身道:“都尉升任,应当是喜事,为何还要感慨而叹?”
“我不是为我的前程悲叹,而是为了战事悲叹,不……其实也是为前途悲叹。”
张郃承认是带着悲愤之情的,收回目光看向邹平,勉强笑道:“若是,大局将败,此刻的前程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所谓地位、官职,不过都是未定飘叶,最终落于何处,结局自当不同。”
“将军,战局未定,不该如此悲观,或许我们日后能得大胜呢,只需拿下许都,迎回天子,大将军就是扶汉之功臣,功盖寰宇。”
“呵,”张郃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或许吧。”
“和颜良、文丑两位将军交接得如何了?”
“大致,已交接了,周边布防的兵力,驻守的关隘,都已加派了兵马驻防,但这两位将军,似乎都……不太想紧守,说身为先锋,乃是为大军先行建功,不该畏畏缩缩守于城内,等待大军开拔。”
“他们宁愿犯错,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张郃闻言,拳头已然捏紧,这话其意所指,便是在讥讽他不敢踏出黎阳,得胜反而守境,失了大将之风。
“颜良好大喜功,心气高傲,若是遇到勇武之敌,尚且无惧,可敌人若是狡诈恶徒,则变数不知……”
张郃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罢了,这不是我等该考虑的问题,今夜吩咐下去,整顿军务,收拾行装,撤离回去。”
“唯。”
张郃的命令发下去,夜间兵马逐渐撤离,而这匆忙之间,他竟忘记了嘱托当初毁去的那一条小路。
也或许是心中并不在意,毕竟自那之后,小道周边一直不曾出现过敌军。
长达一个多月的平静,让他也逐渐忘却了此地,张郃兵撤走之后,那条名为井茶山的小道,就这样无人问津。
三日后,待张郃兵马驻地完全交托给了颜良,而黎阳后方中军镇守则是交给了文丑之后。
颜良果断执行了袁绍的密令,率先锋大军先行渡河,直驱官渡,欲渡河抢占东郡各渡口。
当夜就遇到了曹军抵挡,战至天明,东郡派出的援军接连不断,始终抵挡在官渡一带。
两军沿着这空旷战地,从突袭变成了交兵血战,双方战得正酣,难分难舍,直到韩浩率领骑兵前来支援,才稳住战局。
但颜良终究勇猛,一夜斩获极多,战事停歇之后,推进了十余里,把曹军逼到隔河据守,毁桥龟缩,可谓士气高涨,军心大振!
这一战几乎是看到了曹军的实力,并无传闻那般不可力敌,于是颜良当机立断,下令就地扎营,依托有利地形,形成营寨。
为袁绍大军先行推进了十余里,绝对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此事传回魏郡,大功一件!
接下来,就看曹军会如何应对,派出哪位将军来。
军帐之内,厮杀一夜的颜良喝了些酒压住火气,浓密胡须不断随着呼吸而颤动,在火坑旁取暖。
深秋的夜,温差较大,酒劲到后头还是有些冷意,需取暖方可。
颜良坚毅的面庞上,是厮杀褪去的冷静,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他,越是此时,越不能掉以轻心,是以他今夜未放开让将士庆功,而是加派了巡防。
并且,派出上百探哨,去打探消息,严防各处要道。
“将军,可要歇息?”
身旁宿卫看颜良已在打瞌睡,拿了件衣服来关切的问道。
“不,”颜良被惊醒,恍惚间瞪了瞪眼,拍着腿起身道:“随本将出去走走,巡视各地哨岗,首战绝不能掉以轻心。”
“唯。”宿卫神情略微动容,打了胜仗还这般冷静,有如此将军,怎可能会败?
第244章 某观之,如插标卖首尔
派出兵马探哨后,颜良的心中更为安定,想起了张郃临走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掉以轻心。
到此刻,颜良虽然心中谨记,但却本能的有几分傲气,认为张郃乃是太过保守,行军作战循规蹈矩,不会有大过,但却也不会有大功。
“应当是杞人忧天了,或许是张郃生性如此,也可能是取得如今战果并不容易,他不愿失去。”
颜良只能这么想,大战之后,他情绪虽平,可心思依旧活络,只等着下一战再立功绩。
现在他既没有自大,又小心谨慎,这么看来,即便是邺城最挑剔的军师来看,也绝对挑不出理来。
我,不算掉以轻心吧?
……
黎明时分,河岸边出现了不少曹军,颜良得到了军报之后,立刻亲自派遣兵马前来驻防,喝退这些前来打探的兵马。
两方骑兵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就此分别散去。
曹军没有攻伐的意思,只是从濮阳出来,在白马津、延津一带争夺驻点。
这些,却是早已在颜良的意料之中,是以并没有爆发大战。
东郡曹营,驻扎在延津南十余里燕县的关羽、徐晃所部,很快收到了消息,颜良兵马驻防十分严密。
“这颜良,并非像是传闻中说的那般急功好利、有勇无谋。”
关羽轻抚胡须,微眯着眼,神情略显遗憾,他们之前到达燕县直后,立刻就派出兵马前去打探,若是有机可乘,当立刻渡河,突袭颜良兵马,令他措手不及。
按照此前情报,以及战局之预估,此人若是得胜,定然会沾沾自喜,疏于防备,此时不到半日就突袭,他定料想不到。
因为,此前交锋的曹军已成败军,而他们加紧赶路,自鲁阳行军至此,历经不少艰险,就是为了赶这个时间差,以此立功。
关羽读了这么多兵书,明白用兵之理不外乎虚实、神速之道,若是料敌先机,打得颜良措手不及,则易于战局,若是当年,他或许想不到这么多,只听大兄的吩咐行事,在战场上厮杀。
但这些年在许都,承蒙曹操多次教导商讨,以各类兵书相赠,亦师亦友对待,学得了许多本领,关羽这次也是憋着立功来的。
恰好,张韩已被革职,据说不日就要勒令返回南方,这命令应该也已经快传达给他了,自己的兵马就是要顶张韩的位置。
黑袍骑军,在淇县和辉县之间的某处平地驻扎,也就是延津的西北方向,躲在一片山水相隔的山口外,若是要东进延津,威胁到汤阴,则需要翻山越岭,攻破三处关隘,两座渡口,掌控渡口,方才能放兵马度过。
而上一次,张韩和曹洪的联军,就是在这里被张郃攻破。
听闻关羽之言,身体雄壮的徐晃也是乐呵的笑了笑,端起桌案上的水碗来喝了一口,咋舌道:“啧,颜良是袁绍麾下较为出名的四位将军之一,依照情报来看,颜良、文丑、高览、张郃,四人可谓各有性情,颜良自傲,文丑无谋;张郃谨慎、高览古板。”
“但四人应当都是骁勇善战之辈,方才能在千员战将之中脱颖而出。”
“云长以为如何?若是在战场上遇到了颜良,可有破敌信心?”
“自然是有,”关羽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些年在许都,功绩并没有立下太多,无非是在徐州和扬州的战事,多有助拳而已,风头自然都是别人的。
其中以张韩为首,加上他麾下那些武将文臣,最多。
虽说他不讨厌张韩,但无形之中的比较,还是有的。
趁着此次冀州之战,最好便是能够名震河北,也好报答了丞相这些年的恩情,想到这,关羽的心里不免多了一分挣扎,他和大兄乃是兄弟情义,当年结义的时候,对皇天后土发誓,要同生共死。
而后来,更是无数次在战场上历经生死,这是真正的生死兄弟,若是让他就这般弃刘备而投曹操麾下,关羽是万般不肯。
这份恩情,还是早早还了好,免得迟早有一日若是离开许都,自己还日夜挂念这份恩情,或许做什么事都不能顺心如意。
徐晃眼角闪过一丝明悟的惠意,他本来聪明,只是在杨奉、韩暹的手底下被耽误了几年,在许都和张韩等人混了几年后,学到的东西很多,眼光自然也不会差。
此刻他一眼就看出关羽的心思,并不专注于战场,而是急于立功。
于是乐呵呵的笑道:“若是如此,不如云长自请为先锋,向河内太守、东郡太守两位将军请战,出大军与颜良交战于官渡,如此也好一展雄威。”
“我正有此意!”关羽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颤动,手肘靠着案牍向他凑近了些,“不瞒仁兄,我派出亲信哨骑,暗中渡河去打探张郃此前布防之地,又探颜良如今的营盘,一旦开战,可立刻切进他的白沟大营。”
“我只需一支快骑刀手,在战至焦灼时忽然杀出,可冲破其阵,只要能斩杀了颜良,那乱军之中,便可占据优势,敌军群龙无首,必乱而退走也,此战,只需将他吸引出来,在此平原之地交战即可。”
“而关某料定,这颜良定会出击,他并非是愿久守之人,待我到阵前再看,自见分晓。”
“好,云长,”徐晃拍手叫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伸手到关羽眼前,诚恳的道:“何不,此刻就去,我陪你一同去,那两位将军定会同意。”
“嗯。”关羽轻笑着点了点头,他和徐晃不光是老乡,两人时常也爱讨论兵法战略,复盘以往的经典战役,已经有了“同窗之谊”,此刻心思也如同一体,这正副手搭配得倍加轻松。
徐晃眼中闪过一丝光华,但很快暗藏于心。
其实这些话,是在临来之前,戏志才和郭嘉两人找到他,喝了一顿酒,酒过三巡到深夜时,聊起了战事前景,于是那两位,就提及日后丞相打算让他和关羽一起搭档,进军东郡。
自然,也就说起了刘备的存在,关羽虽说承了不少丞相的恩情,他必思报恩,但碍于结义之情,又不能全身心归投于许都丞相府内,只投身于大汉天子的麾下。
刘备,对曹操也颇为敬重,可谓无话不谈,在外维护声望,随时听从调遣,可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仍不归心的感觉,他们两位谋臣几次都劝说过丞相或贬、或囚刘备于许都,要么就索性将他杀了。
可,他一来是汉室宗亲,二来又履历功勋,在许都与人友善,在治地颇有民望,百姓都十分敬重,若是没有好理由就杀了,难以服众,也会寒了人心。
再加上,曹操舍不得杀,他怕杀了刘备,关羽没了。
又觉得刘备此人,颇合心意,总想着收服,虽然目前来看似乎并没有机会。
既然不能杀,这一次刘备、关羽兄弟主动请缨要来冀州战场,自然是有所目的,那就是立功还取恩情,两位军师早就已经看穿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