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悄声之下,同样也是趁夜出行,张绣与张韩各自领军渡河,在南门外有营地驻守。
此前查探得知,营中大约五千人,守河要道,看管渡桥和船只。
河水不深,有一人高左右,但战马不得通行,军士身着铠甲同样也是沉重不已,进了河中衣袍更会增添重量,寸步难行。
故而,此地反倒是横在他们眼前的难关,寿春城内火光四起,伴随天光快亮,对岸的守军也纷纷起来戒备。
张韩可远远看见有哨骑来来回回进出营地,定是在传信。
“不知前方战事如何,不过,非要有所建树,调离这河边营地的兵马,我们才能渡河。”
事先,曹昂与张韩在两日前收到了曹操的飞骑命令,知晓今日时机已到,攻伐寿春外城。
便立即砍伐附近竹林,制作成筏,又分发单刀于精锐宿卫,将张辽、高顺麾下的骑兵同编。
今夜,趁乱以竹筏为载,轻快而过河,如此即可将这些刀兵先行送过去。
但现在,他们已经等得天快亮了,黑蒙蒙的视野下,未见到此营之人有所动作。
“君侯,此营的军备不算精良,而南城守军,应当也不会多,”杨修此前在寿春北营待过,曾查阅过非常多的军报。
在记忆中,南门守军就是不多,而且守此渡口的军营,也不算精锐,就是自城中退下来的兵马,就卫戍于城外渡口处。
以接引来人,夜则起桥,防备来犯。
“若是北、东能够调动南门守军,我等便能有机可乘,若是依旧不能,则只有驻守于此,紧守淮南。”
“嗯,去下令,将竹筏藏好,天快亮了,不可忽现端倪,静待时机。”
“唯,”杨修得令之后,立刻转身传令,不多时,竹筏伏于地,在树林之后藏好。
此间林中飞鸟早早驱赶,并未有何隐患。
张韩在渡口等了约莫四五个时辰,已心觉失望,正以为攻坚之事不顺,忽然有骑兵入营而来。
此刻,河对岸的整个营地仿佛都动了起来,张韩立刻唤高顺、典韦准备。
等营中人目测走出三千之数,张韩知晓时机已到。
“出筏,立刻渡河!”
当即立断,黑袍甲骑没了战马,速度依旧很快,四人一筏自林中拖拽而出,狂奔至河岸边。
成群结队的开始渡河,等河对岸的哨兵发现,开始放箭阻挡的时候,张韩立于一筏之上,下令举圆盾。
一时间,齐刷刷的黑袍甲士举盾抵挡,箭雨并不能伤其分毫。
约莫半柱香时间,刚好卡在了对方枪兵、骑兵集结而来时。
骑兵不过百数,枪兵一二千人,张韩一马当先直接冲向岸边,手持长枪率先杀入人群,身后黑袍尽皆跟上,高顺、典韦均在其后。
没有了战马,典韦所领的短戟兵部曲便显得尤为出众,连纪伯骁都持短戟冲锋于前。
待接近骑兵之后,大力投掷短戟,这可比箭矢要猛力太多,第一轮投掷之下,一排排亮银雪白的光泽掠过,惊扰了前排的骑兵。
斩杀十几人下马,其后阵型一乱,张韩旋即杀入敌阵,大步前突。
眼前敌军莫能挡之,待高顺等人跟上,便有兵士前去攻取吊桥、长桥几处的哨点。
在较窄处攻破敌阵,放下两处吊桥后,骑兵冲锋过桥,又蹚河溪,滚滚而去。
半个时辰后,张韩取南面而驻,整军待大部队集结,张绣和曹昂在后领兵马缓缓通行,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方可全部渡河,同时还要严防附近仍有敌军突袭。
“君侯,”等待时,贾诩先行到了张韩身前,面色如常:“此时,袁术既然调离了此南面大营的兵马,则说明城中已有阙,不知是东门还是北门。”
“南门守军羸弱,不宜再耽搁,如现在即攻城,则可压垮敌军军心!”
此话言下之意,便是继续缓缓进攻恐敌军聚于南面欲突围。
张韩想了想,叹道:“我的兵马不宜攻坚,让张佑维率军先行,我在此迎子脩,随后便至!”
“好,君侯大义!”贾诩拱手躬身,这个时候仍愿意将先登之功让与少将军,君侯虽表面上显得小肚鸡肠,但都只是表面。
他实际上,在大义面前从来不会含糊,心胸开阔,不以个人好恶而乱大事之节。
真性情也。
不多时,张绣兵马先行,很快冲去南城攻伐,但是攻城的器械却还在后方慢慢运来,只能先以人力攻之。
“南门重兵一至,守军心神定然不稳,或许不必我们赶到,他仍然可以拿下,”张韩沉声说道。
贾诩连连点头:“便是此理,现在耽搁一分,南门守军或许可调离至北、东两处驻守,而为那两方平添了军力。”
“可,若是南门也遭攻伐,不光是城中将士疲于奔命那么简单,而是军心涣散,无心抵抗。”
……
寿春。
自清晨起,喊杀震天之响便没有停过,整个城内兵士总觉到处都是敌军攻城。
之前交战时,分明人数不及城内守军,但是现在却喊出了几十万的动静。
东门破、北门被人先登,南门竟然也有守军,要知道南门有一条河相隔,竟都被人渡过河岸,杀至此处。
守城的纪灵此时在北门门楼上抵挡源源不断爬上城头来的曹军,稍作歇息时得到了亲卫传来的消息。
他心里一紧,大口喘息,带有伤疤的面容微微转来,颤声问道:“是何人领兵?”
“张绣,是当初张济之旧部,此来或有三万兵马,南门守军羸弱,不久便会丢失。”
“唉!!”纪灵长叹一声,仰面望天,他也不知如何才能守住,大战之际,如此危急,将士们宛如紧绷的弦,随时会断。
而这种时候,袁公竟还抽走大部分精锐之士,以守皇城。
又揽财于内城之中,设立高墙防备,如此做法,等同于放弃外城守军将士,以及万千在街巷上等着战事结束的百姓。
在外几十万条人命,于他而言便似乎不算什么。
这样的人,会是上天降于人间,代行天道的天子陛下吗?
汉亡不亡,他们并不知晓,但下一任天子,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可是这种人。
“守不住了,”纪灵扔了手中的大刀,太重了他拿不动。
北城军心一时跌落到了谷底,此后东门也难以固守。
外城还有数万将士,均不愿再登楼厮杀。
寿春,围城攻伐五个月余,四面皆是曹军,虽双方兵士数量、军马军备都还相差无几。
但仍旧一面开城投降,两面被敌军攻破,曹氏大军攻入城内,看到了让人生不起劫掠之心的景象。
这城外虽说尸横遍野,水为不流,但城内,则是蚊虫瘟瘴、路不埋骨。
街巷上不少人早已腐臭,哭喊震天,到处是哀嚎。
张绣破城后,没有急着杀进去建功扬名,而是在门口等待张韩。
两人一同率众入城,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哑口无言、久久难语。
“恐怕,整座城都是如此状况。”
“宛城当年虽也……待民如奴,却绝不会至于这等景象。”张绣善武,厮杀多年,早已见惯了生死。
但此时,却还是触目惊心。
第162章 胜负不会因此倾斜,但人心会!
“你这话说对了,仁义之君,在交战后,至少会让百姓撤离,有的人甚至若要弃城,都会带着百姓而走,去别处安家。”
“我听说春秋时有这样的仁君记载,如今不少人站于高处俯瞰,可断言那是携民而走,以图日后有耕,又有说以百姓为盾,挡身后追兵者……”
“可,你再看眼前此景,无论那些言谈如何不屑,却不可否认眼前所见,我认为那样,为不弃百姓之仁君。”
“而此样,”张韩伸手将众人引向了城内此景,沉声道:“我窃以为,乃是暴虐自私,只谋私利之小人!”
“何以为君上!?”张韩震喝,怒目凶视远处的守城军士,那些人本在后退待逃,此刻被一句痛喝,已是鼻头酸楚。
俄倾,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大哭着跪倒匍匐于地,双手撑于头顶,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一人如此,很快这些士兵便接连而跪伏,所有人的心性都已在城破之时崩塌。
他们本就心神俱疲,被张韩这一声爆喝问到了心坎里。
这样的人,何以为君上?
我们竟然还为了他,折损同袍、残害百姓,劫掠乡里,连同自己性命也牺牲于此。
乱战时,日夜都是蒙头混沌,仿佛天有浓郁乌云,直至当下方才有云雾破开,得见光明清朗之感。
张韩一言,便是振聋发聩。
他们心中坚守一旦崩塌,便不可能再支撑死守,因为已没有了死战的理由。
是以,其余将士只支撑不久,南面守军尽皆而降,而内城守军依旧极多,且更为精锐,但内城的城防不如外城,已不算太过绝望。
或者说,此刻张韩等人的愤怒,大过了此刻局势的焦灼。
任谁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冰冷刽子手,面对此等炼狱般的惨状,若是没有气血翻涌自然不可能。
“典韦,收容战俘!”
张韩一声令下,将在场已无战意的敌军全部驱至一处,令纪伯骁来看管,其余精锐跟随张韩上了战马,疾驰于街巷上,向主城内城而去。
不多时,同样看见曹军同袍,仔细辨认可知乃是于禁。
两人迅速策马驰近,于禁抱拳躬身道:“君侯,北城已经攻破,但袁术将大部分兵力都收进了内城,在内城之中筑起一座皇城为兵堡,囤积数月之粮,无数钱粮,方才让我们得以攻破城池。”
“主公说,他是将城外街道上近十万残存的百姓,都丢给我们。”
“对!主公所言,深明其理!”张韩的眼睛一亮,终于想通了最后一点不明之处。
之前他听贾诩说,袁术可能是心态崩了,想要困住自己当铁王八。
但是却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样放弃外城,岂不是弃地利之便,缩入内城之中?
没有人之坚,城墙不会令人绝望也,张韩在蔡琰的帮助下熟读不少兵书理论,经常与她深入交流讨论。
认为令人绝望的从开不是高山险阻,还应是人心之固。
心齐则凝,即便能攻下一地,但若是地方愿意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那么死伤将会几何?
无可估量也。
但是现在看到此状,便能理解袁术心中所想了。
他已经承受不起人心变故,而且这些百姓,会每日耗损大量的钱财,若是将人直接驱赶出外城,那么混乱之时便容易产生骚乱,让我军有机可乘。
只有,用羸弱、精锐参半的兵马守城,收其余部众到内城。
同时把百姓抛在内城之外的街巷上,让他们和残破的城墙建筑一起归于曹氏。
曹操远征而来,若是也不养这些百姓,汉室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若是养民,则会消耗巨量的钱粮,甚至会让军中染上疫病,而袁术则在内城以逸待劳,用充足的粮食储备来抵挡,赢得数月时间。
数月,可以进入严寒,在天寒地冻时更加不易于攻城作战,那个时候再攻坚,难上加难。
只需一场冬雨,便能让城池更加兼顾,道路湿滑。
张韩忙问道:“主公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