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脱缰野马般,河水顺着规整的石砌沟渠疾驰。
沟渠两侧,头戴宽檐帽的农夫俯身检查着分流闸门,顺带捞起可能堵塞水渠的树枝水草。
由于水面高于地面,这些河水能够自然而然地流过水渠,流入一块块长条形的水田中。
干涸的泥土贪婪地吮吸着水流,转眼间便泛起粼粼波光。
农夫们则赤着脚,踩在半截小腿深的水中,将嫩绿的秧苗插进松软的田垄。
歇利一时脸部有点发热,这水闸门他在河上屿以及风车地都见过。
只是到了圣联后,偏见占据上风,居然首先就是认为圣联水平不行。
心中默默念了几句弥赛拉告诫信徒不要自大的经文,歇利这才恢复了平常心。
另一边,却是有见识少的内陆农夫询问安瑟伦:“为什么要安个水闸泄水呢?是怕水流漫过拦河坝吗?”
“怎么可能?”安瑟伦摇头,“就算要泄水,也是从前面那个凹槽,那个干涸的泄洪渠泄水,哪有用这小口子泄洪的?”
“那这么做,不就把田给淹了吗?”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是我们河上屿的草地灌溉法!”
安瑟伦口中的草地灌溉法,就是先在草场附近的河边筑坝蓄水,再修建主渠道和支渠道。
接着通过闸门控制水流,让河水沿着渠道流入草场,保持2厘米深。
由于种植的是耐涝的黑麦草,能吸收河流带来的沉积物,牧草长势会非常快。
等牧草长好,关闭水闸,放牧牛马羊,期间牲畜粪肥正好肥地,秋季便能再次播种。
“这么做,便能保证所有土地小麦连作,甚至还能饲养牛羊马匹。”安瑟伦无不得意地微笑。
“原来如此。”工匠们茫然,不少农夫们却是连连点头。
相同的田地,如果不需要休耕,那么就相当于凭空多出了五六成田地。
怪不得河上屿的粮食产量多呢!
“真的吗?”旁边不知是谁质疑道,“那他们为什么现在播种呢?”
是啊,尽管离得远,但他们还是能看到农夫们将一根根秧苗插入水田中。
“那是牧草!”安瑟伦一口咬定。
旁边又有人质疑:“那牧草需要这么一根根插吗?”
“谁?谁在说话?”安瑟伦转头去看,却没发现有人回应,他理了理领子,“就是牧草啊,各位,不信等会下去,我们去问问。”
如果以后没有差错的话,那么这里就将是他们未来的家园。
圣联可是承诺了给每人分配30到50亩田地的。
尽管是帝国的边远地区,这几十亩地不值什么钱,但好歹却是安宁。
正所谓一地有一地的做法,既然想要在千河谷安定下来,那就得学习这边的做法。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十五艘船只终于缓缓靠在码头。
难民们先是被赶回了舱室,等船只停稳,再由室长领着下船,并且必须与管教报备,且一个舱室的一起行动。
哈利法克行色匆匆,与众人说了一句“落日前记得回船,船航不等人的!”便离开了。
歇利所在的舱室,便是安瑟伦、高个萨尼、驼背沃林、以及那名艾尔投机客雷金纳德要下船。
歇利本来想一直守在船上的,但想想之前的所见所闻,还是与随从吩咐一声,跟着下了船。
他要用眼睛,好好丈量一下这座小镇以及这个被世人称为“帝国坟场”的边境国度。
第1008章 米麦连作
下了船,望着沿街起伏的砖石房屋,难民们都纷纷发出了惊叹。
哪怕是在莱亚,都看不到如此多的集中且规整的砖瓦房屋。
驼背沃林左右看看,再用力踏了两下地面石板:“奶奶的,这帝国边境的市民这么有钱吗?”
高个萨尼向来沉默寡言,跟着沃林走,此刻也开口道:“这地方不错。”
“这就是个镇子,小池城肯定比这好。”驼背沃林看向旁边的几人,“怎么说,咱们得一起行动,去哪儿?”
安瑟伦心思不在城镇上:“我想去刚刚的地方,看看那个水田。”
“别吧,那么远,不如去酒馆,看看有没有流莺。”
“不,还是去水田。”
“酒馆!”
“水田!”
见两方相争,歇利不想在这空耗时间,便站出来道:“不如这样,你们拿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牧草打个赌如何?”
“什么意思?”安瑟伦还没反应过来。
驼背沃林却是先鼓掌:“好啊,怎么样?如果不是牧草,你就把在船上赢的钱全部还给我们。”
安瑟伦恍然大悟,冷哼一声:“要是你们输了,船上赢的钱再给我一份。”
“好,赌了。”
歇利侧头看向一旁的巴托:“巴托,你呢?”
尽管顾忌两兄弟的拳脚,可巴托还是咬牙道:“我也想去看看那水田。”
巴托本来在老家就有肥沃的农田,不过五岁时就被贵族们圈地圈走拿去种郁金香了。
他叔叔跟庄园管事关系好,被留下照料,而他和他的父母只能四处流浪,给人当佃农与雇工。
原先的公簿农,领主们还压榨得不算太狠,变成了佃农,那鞭子更是甩的飞起。
今年刚刚二十五岁的巴托,老的跟四十岁一样,满身都是鞭痕。
说实话,虽然名义上法兰人更加富裕更加先进。
可难民船上的法兰难民,都明显地比莱亚难民更瘦更矮。
巴托更是颧骨凸起,眼窝深陷,看着就跟个骷髅似的。
这不是莱亚人比法兰人心慈手软,只是莱亚王国的行政力量,还做不到如此程度的剥削而已。
歇利曾经听过他们聊天,巴托及其擅长照料橄榄与小麦。
但凡是他照顾过的土地,往往亩产都能多出半成,甚至巴托还开创性地发明了橄榄的插枝移植法。
农场主给他的奖励是一块咸猪肉,那块肉巴托吃了一年。
可见农场主对雇工与佃农的酷烈。
法兰王国一船一船地朝着开拓地和诺恩输送流民,可还是止不住盘踞道路的流民。
甚至有两座城市数十公里道路两侧,全部都是游荡的流民的情况。
单论流民问题,法兰可比莱亚严重多了。
歇利摇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甩开。
一行人徒步走了没多久,便来到田间。
歇利率先走上前,找到朝着一位躲在大树下歇息乘凉的老农问道:“那位长者,我有事想问您。”
听到歇利语气口吻,不像是什么地痞无赖,老人撑着田埂,穿上草鞋走来:“你要问什么?”
“这田里种的是牧草吧?”安瑟伦抢先问道。
“不,是米果。”
“呜呼——”鹰脚湾兄弟俩一击掌。
至于安瑟伦则黑着脸,将今天从鹰脚湾兄弟手中赢过来的钱尽数还了回去。
米果作为一种喜湿的作物,对水的要求其实蛮大的。
“你们这是草地灌溉法吗?”
“草地灌溉法,那是什么,这是米麦连种啊。”
鹰脚湾兄弟俩又一次爆发欢呼,而安瑟伦则彻底拉下脸,丢给了两人几枚第纳尔。
“米麦连种是什么?”安瑟伦一手交钱,一手迁怒般问道。
那农夫忽然警惕起来,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们是哪个乡的?”
知道这老农起了疑心,歇利连忙上前:“我们是莱亚来的难民,这是我们的身份文书。”
老农虽不识字,但见过这花纹。
他不敢确定几人的身份,但想想米麦连作业不是什么秘密,《真理报》上都大大方方登了,便干脆向歇利解释起来。
所谓米麦连种,是霍塔姆郡一位司铎长提出的农业实验项目。
就是学习黄金平原地区常见的草地灌溉法,然后将牧草换成米果。
其中的关键点就在于,米果要提前育秧,等到5月下旬抢收小麦后,再直接移植水田。
等到8月下旬收割米果,此时气温下降,河流水位也下降。
此刻,关闭闸门,排干水田,挖出河流淤泥肥田,再用重犁耕开土壤。
用一到两周时间,等待麦田稍微干燥,再抢种冬小麦。
“这来不及吧?”安瑟伦只觉得荒谬,“你们用的撒播?”
“没有啊,我们用的条播,只不过我们有马拉式播种机,效率很高而已。”
安瑟伦更觉离谱:“你们不种植牧草,那马吃什么呢?”
“平原郡的驽马都是吃黑蛇湾出口的甜豆发酵饲料配合山间野地的芜菁、青草还有仓库里的青贮。
至于山地郡,要么吃的是碎石原的金丝草,要么就是直接放到山上草甸随便吃。”
甜豆那种人消化不了的作物,给农用马吃却是相当合适。
“你们直接购买马饲料?那不贵到天上去了?收的回成本吗?”
“收的回啊,一磅小麦能换七八磅甜豆与金丝干草呢。”老农掰着手指头,“一般是村子里大家集资,找到恩情百货统购,批发更便宜。”
安瑟伦一时哽住了,买饲料喂马居然还不亏本?怎么做到的?
他有时候偷偷牵自家马匹,去领主家草场偷吃,还经常亏本呢。
什么饲料干草,能够一磅小麦换七八磅啊?
可他却是没发现歇利早早地就呆愣在了当场,连后面的交谈都没能听见。
按照这个法子,米麦连种,一年能收获两次粮食,可能七八年才要休耕一次恢复肥力。
平原郡小麦平均亩产120磅,米果平均亩产180磅,千河谷一亩地年产粮食300磅!
这比黄金平原最肥沃土地的亩产都要高了!
这不是改进农作物亩产能提升的,更是整个生产模式的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