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政治俱乐部文化,已然在不知不觉间于千河谷的市民与中产阶级间蔓延。
虽然如此,但在不少高级僧侣来看,这种酒桌演讲实在过于浅薄。
在哈尔金看来也是如此,这些市民根本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敢说千河谷是帝国最自由开放的地方,你们同不同意!”
“同意!”
“让我们为圣孙举杯!”
“吨吨吨吨吨——”
讲完这一句,喝完这一杯,那发言者就跳下了方桌,早有另一人等候多时,跳了上去:
“……我们要面包,不要战争,你们知道现在市场上一块面包多少钱吗?五第纳尔……”
“吁——”
“投降派,滚出去!”
先前一名鼓吹投降,被众人轰下去的演讲者后,又是一名大腹便便的假面人吃力地爬上方桌。
“我事先说明,我从未诋毁伟大的霍恩冕下,也无意质疑霍恩冕下的伟大。
但我得说,你们知道如今的千河谷局势如何吗?”
塞奥多拉压住了哈尔金抬起啤酒的手,朝眼前的演讲者扬了扬下巴。
喝下第三杯啤酒的哈尔金疑惑转头,却听那发言人正高声呼喊:
“……这几个例子都说明了,王权与教权应当分开,否则就是教会分裂王国离散的下场,应该让地上的归国王,天上的归教会。
当初孔岱亲王与康斯坦斯等人倒行逆施,开设蓝血孤儿院,凌虐信民。
我们的霍恩冕下举义旗,聚信民,一荡而破敕令,再荡而破亲王,威名传遍了帝国……”
这种言辞水平与逻辑,哈尔金坐正了身体,将面部瞄向那胖男子。
他有着粗大的指节,手背上还有冻疮留下的痕迹。
他的口音几乎就是莱亚口音,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哈尔金,还在分辨出了几个上扬浊音的诺恩音调。
是混进来的诺恩间谍?
“……此后山民贪图羊毛小利,墨莉雅提殿下又过于骄纵。
居然主动向碎石原开战,导致吉尼吉斯国王不得不向我们千河谷开战。
好在有赖于霍恩冕下劝说,墨莉雅提殿下已然引咎辞职,让出了专制公之位。
既然如此,那我们和莱亚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哈尔金下意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塞奥多拉掐住了手臂上的肉。
塞奥多拉示意他看看四周,哈尔金扭头看去,大厅之内连连点头者占据了大半。
他们怎么会相信这种言论?哈尔金难以理解。
“……吉尼吉斯国王殿下发动进攻,甚至还叫上教皇搞出了屮字军,是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霍恩冕下在作战时,为了保证防线,从而不得不以千河谷大牧首之位暂代了专制公的权力。
虽然不是专制公,但就是实质上的代代专制公。
以千河谷主教以及圣道派大牧首的身份,兼任了专制公并宣称为教皇。
我们自己知道,这是冕下为了保证莱亚那边的乱兵——我们得承认,哪儿都有好人坏人——不对千河谷造成更大的破坏。
为此,我们千河谷的英雄霍恩·加拉尔冕下,才不得不忍受异端乃至血肉王庭间谍的污蔑。
如此高尚的人,却要承受如此可怕的误解,今日,我心痛!”
大肚子揪住了领口的衣服,浮夸地好像他真的心痛一般。
可偏偏在场的人就吃这一套,酒肉不吃了,女人不摸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那人身上。
“千河谷与莱亚双方本质上已无争端,咱们的军队也退出了碎石原。
圣父的子民,信民的兄弟们已经打累了。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战争,既不是对魔鬼的圣战,也不是对侵略的反击。
我相信,在场的各位,每个人都有一个衷心的期盼,那就是和平。
为了和平,才需要各位千河谷中坚力量的支持啊。”
不知道是事先安排好的托,还是真有人好奇:“那我们该如何支持呢?”
“很简单,我们要模仿不流血之夜发起请愿,只不过那次是为了罢免专制公,这一次是为了重选专制公!”
那大肚子男人举起手中一卷羊皮卷轴,特意放大了声量。
“我们要向咨政院提议,进行表决,是否要重新选举一位专制公,并用咨政院公报向九郡传播一封公开信。”
塞奥多拉旁边的桌子上,一名醉醺醺的工匠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公开信?”
“公开信的内容,就是两件事,一是告诉诸多臣民,我们要选出一位新的专制公,一位新的千河谷君主。
二是告诉信民们我刚刚说的道理,告诉他们,我们已向冕下陈情,希望用这种方式早日结束战争。
这并不是逼迫冕下下台,更不是投降认输,而是战争的理由不存在了,战争就不该存在了。
霍恩·加拉尔殿下依然可以是圣道派的大牧首与千河谷的主教,只是叫地上的事由地上的人来管而已。”
仿佛怀着极大的热情,那大肚子男人热泪盈眶,言语近乎哭腔:“如此一来,千河谷便罢可刀兵了。”
第896章 将杀!
“埃佐阁下,您的演讲实在是动人肺腑啊。”
“过誉了。”
“听了您的话,我心中简直是热血上涌,本该就是这样嘛。
那霍恩做的太过火了,把农夫与市民的利益置于贵族之上,破坏了数千年之优良传统啊。”
“是啊,是啊。”
“埃佐阁下,你不知道,我被赶出市政厅的时候,他们不仅朝我扔泥巴,还朝我扔粑粑,我是一个绅士,我……”
“锡德阁下,您的要求我完全了解了。”化名埃佐的德诺索夫,不着声色地从前贞德堡市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回去等通知吧。”
“好,好嘞。”穿着简朴呢绒外套的锡德大点其头,“我送您的水果,您吃吧,挺甜的。”
“知道了,回去等通知吧。”德诺索夫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是的,是的,叨扰您了。”
看着这人离开,德诺索夫才厌恶又好笑地拿起桌子上的棕橙咬了一口。
“嘶——”
门后的小随从探出脑袋:“怎么了?”
“酸。”拿着只剩被啃掉一层果皮和少量果肉的棕橙,德诺索夫却是舍不得放手。
说到底这是南方水果,在诺恩熊堡领那边,他们最大的水果就是浆果。
哪怕是德诺索夫这种高级别有爵士爵位的廷臣,一年都吃不上几回水果。
“酸您给我吃。”小随从笑嘻嘻地说道。
德诺索夫却是不肯给。
他已经意识到需要剥皮,正在尴尬地撕扯着棕橙的外皮。
小随从见德诺索夫不搭话,继续笑道:“德诺索夫大人,要是以后真选了咱们大君当千河谷大公,能封我一个骑士当当吗?”
伸出手,将那名矮小的随从扯到眼前,德诺索夫点着他的脑门:“你脑子都是水吗?真以为靠着选举能新选一个专制公?”
“啊?不行吗?”那随从在灯光下露出脸蛋,居然才十四五岁,却是德诺索夫管家的儿子。
德诺索夫松开拎着少年脖领的手:“那位圣孙说过不少妖言,有一句我深以为然——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休想得到。
这一点同样可以反过来说,有些东西只能战场上得到,谈判桌上是得不到的。”
德诺索夫倒不是真的认为,靠他们的签名,就可以重新选举出新的专制公了。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军队答不答应。
别的地方不提,军队绝对是整个千河谷圣联中,最崇拜圣孙最忠诚的部分。
圣联的体制下,政治有大量可以商讨妥协的余地,财政分权,代表民主。
可在军事上,就是霍恩的一言堂。
所有高级军官,包括战团长甚至是兵团长,都是铁杆效忠派。
尤其是这位圣孙子殿下,还靠着一手随军牧师当监军的办法,牢牢控制着军队。
到目前为止,圣联的军队居然一次都没有哗变过。
德诺索夫不明白,为什么熊堡领搞监军制度,士兵和军官就打败仗,杀使者哗变更是屡见不鲜。
反倒是圣联用了一样的手段,不仅能打胜仗,还不会哗变。
只能说,千河谷人到底有点血奴血脉在的,是比别处要听话啊。
“那既然没法选出新的专制公,那干嘛还要搞这个游行与请愿呢?”小随从迷茫了。
“你傻啊?小东西。”德诺索夫对这位管家的儿子相当亲近,“来,我教你一个。”
与莱亚法兰这边不同,诺恩人那边管家是可以上桌吃饭的,属于职业经理人。
德诺索夫对这位他儿子的管家自然要悉心教导:“我们游行请愿,目的是为了通过请愿,重选专制公吗?
你觉得请愿书是递到谁手里?你想要霍恩自己罢免自己吗?
当然,以目前的法理转移与继承顺位,按照吉尼吉斯先前的承认与册封,应当是一位具有赫玛石相关血统的诺恩人继承专制公。
最大的可能,就是墨莉雅提的表弟阿诺德伯爵。
第一他不是莱亚人,无冤无仇,千河谷人不怕他报复。
第二他是诺恩人,能够从莱亚人可能的记恨中保护千河谷。
不过能成的概率很低很低,不足万一,就算不成也没关系,因为我们的目的不在于此。”
转过身,将腰间的银匕首插在急流市地图的码头区上,德诺索夫侧过身:“叫码头区罢工停摆这才是我们想要的。”
这是德诺索夫多方综合后的考虑,因为城区管控严,还是圣联的铁杆地盘。
至于码头区,为了经济发展,那是相对更加宽松自由,同时阴暗角落更多的。
旧行会势力早就因为霍恩广铺工场并且依附于工场进行技术开放而愤怒,他们自有手段鼓动。
“这里的混乱……您先前说的,那应该是军队出问题,咱们熊堡领才有机会吧?”
“傻孩子,急流市是千河谷的水陆交通枢纽。
这里乱了,不说对整个千河谷运输的打击,单说对补给线的打击就够他们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