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露菲尔茫然的眼神,年轻的黎塞留主教却是再次展露了笑容:“放心,你是我们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艺林》报社关门了吗?”范梅尔向着弟弟沃夫哈特问道。
沃夫哈特嘿嘿一笑:“放心吧,事情办得妥妥的,今天早上她到法院签了原谅书,把那几个纵火者放了,《艺林》报社都关门一周了,不可能再起来了。”
“小丫头,还想和我们巴斯蒂安家族斗,我们九代前就住在这了,她一个瑙河浜,上我们水坝城要饭来了。”穿着一袭内里打着补丁的丝绸长袍,范梅尔乐呵呵喝了一口鎏金酒壶里装的劣质红酒。
巴斯蒂安家族原本就是水坝城城郊的骑士,但自从血肉王庭廉价粮进入后,他们的庄园就很快破产。
范梅尔的爷爷运气不错,靠着投机丝绸和香料赚了一笔,但到了范梅尔父亲那一代却是在先前镀金花投机灾难中赔了个底掉。
到范梅尔兄弟这一辈,虽然还挂着贵族的名头,可除了几件丝绸衣服、祖宅以及一间小药剂师铺子就别无他物了。
这些东西给别家,那自然是一辈子不愁,但对于范梅尔兄弟俩来说,本来庄园就破产只剩名头了,要是名头都丢了,那还算什么贵族?
但为了生计,范梅尔还是不得不做起了他最鄙夷的商贾豪门的黑手套,专门帮他催债那些贵族欠债人,这几年倒是攒下了不少积蓄。
这一次,范梅尔却是决定梭哈,把积蓄全部做多白糖。
这可是上面的商贾大佬们亲口跟他保证的,白糖绝不会降价。
这一点,范梅尔是无比相信的,这些商贾大佬掌握着白糖工坊的进货渠道,糖类原料市场没变动,不可能多出了那么多白糖的。
所以他一直无法理解露菲尔这个小丫头的动机——吹白糖增产,怎么想的?
“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搞了她的报社,斯托姆温德家就会把期货的契约给咱们,你把报社看好,只要不出岔子,咱们巴斯蒂安家又能上桌了。”范梅尔搓着发红的手。
“好嘞。”沃夫哈特骑着小矮马离去,范梅尔却还继续等在运河码头边。
此时的码头边,几乎围了有上千人,他们都如同望夫石一般伸长了脖子,朝着运河尽头观瞧。
这些人都是这场白糖大战的投机客,其中既有做多的,又有做空的。
范梅尔找了一处花坛坐下,眼神却不离开河面分毫。
他可得盯紧了,这是瑙安河通航的最后一天了,今天不来,等冬季枯水季,就算想运都运不及了。
这一等,便从正午等到了傍晚,每当有船出现,盘坐在地的人群就会一拥而上。
在发现并非运糖船后,便又会作鸟兽散。
日头渐渐西沉,河面的船只越来越少,更不见有什么大船。
冬日的暖阳下,见到这一幕的范梅尔哼着小曲,望着内河码头上越来越绝望的做空投机客,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甚至还能从怀里取出奶酪:“吃了酸菜裹干酪,皇帝老子不及我。”
夕阳的红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鲜血一般映射在每个人的瞳孔之中。
不少投机客与市民已然站不稳了,甚至有悲观者开始破口大骂露菲尔是“沙滩上的太阳”了,就算是最乐观的乐观者都看不出半分笑表情。
红日一分一毫地向着水面落下,人心同样一分一毫地落下。
当红日触水的刹那,人群如同水波一般荡漾着,开始渐渐散了。
就在等待的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哒哒的马蹄声却伴随着破音的叫喊声响起:“船来了,运糖船来了。”
“胡说。”听到叫喊声,原先躺着吃干酪的范梅尔猛地原地跳起,窜上了花圃平台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叫喊,“我在运河等一天了,没看到有船来!”
可当他看清叫喊的人时,却是怔住了:“沃夫哈特?你小子不看着报社,跑到这来说什么梦话?”
“没说梦话啊,哥。”沃夫哈特急得讲话时哈喇子都流下来了,“运糖船走海路来的,他们没从瑙安河走。”
“什么?!”
跨上自家小矮马,范梅尔与弟弟俩气喘吁吁地从内河运河冲到了另一边的海运码头。
此时的码头边仿佛节日庆典般挤满了看戏的人群,他们又哭又笑,甚至有人抱着街头的树发疯般撞着脑袋。
看到这个场景,范梅尔的心无限下沉。
跌跌撞撞地冲到码头边,拨开人群,范梅尔在看到海面的一瞬间,便感觉到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链子拴住,让他死活喘不过气来。
八艘来自法兰的商船停靠在了码头,一眼扫过去,范梅尔瞬间就从船身吃水算出了这些船只大概装货4万担到5万担之间。
船舱之中一箱箱装满了白银月光般的细砂和受潮糖块被运出,码头的税吏羽毛笔运转如飞,手指都抽筋了。
“西拉斯。”见到一名相熟的码头小吏,范梅尔见到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这里,这里有多少白糖?这是白糖吗?”
“你眼瞎啊?”那小吏白了他一眼,“船上四万八千担白糖正在装卸,啧,不要拦路。”
把范梅尔像路边野狗般推到一边,小吏小跑着向前,而范梅尔却像是雕像一般立在原地。
沃夫哈特小心翼翼上前,搓了搓范梅尔的肩膀:“哥……”
他话音刚落,范梅尔却是扑了出去,他弯腰从卫兵腋下滑过,跪在了一个木箱前,发狂般大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黑蛇湾一年的产量都没有4万担,不可能!”
一脚踹翻了木箱,他手口并用硬是将钉起来的箱盖撬开,接着双手猛地探入砂砾般的白糖中。
只可惜,他的双手触到底都没有摸到他想象中的石块,在卫兵和其他船主冷眼旁观中,一把一把地将白糖抓出。
然而一整箱白糖,全部都是货真价值的足量白糖,而且其质量肉眼可见地比红叶丘制糖工坊的白糖要好得多。
“市民,我提醒你一下,这一箱子白糖差不多10担(1120磅)。”一名操着浓重法兰口音的船主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你得赔付,嗯,我算一下,150金镑。”
原先跪在地上的范梅尔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头,双眼中都是血丝,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的颤抖:“多少?你说多少!”
范梅尔猛地扑在了那船主身上,揪住了他的领子:“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为什么只有……唔……”
捂着肚子缓缓跪倒,那船主嫌弃用手帕擦了擦拳头:“你魔鬼附身了?赔钱少你还不乐意了?”
范梅尔听不见那船主的话,他多年投机客,瞬间就算出了这些白糖每磅的单价在16第纳尔左右。
16第纳尔!16第纳尔!目前水坝城白糖每磅单价是30第纳尔!
他先前借出了期货白糖50担,买家卖出了1400金镑,而今天买家要还给他白糖50担,那就只需要回购746金镑的白糖就行。
“咳咳咳咳咳——”范梅尔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弟弟飞快上前,扶住了哥哥的手臂,但范梅尔抬头之际,脸上的苦懑震惊却变成了笑容。
“哥,你……”
“噫——”范梅尔一拍手,“我发了!我发了!我赚了653金镑,我发了,哈哈哈哈!”
第705章第纳尔保卫战
帝国历1447年的12月15日一早。
马鸠尔腋下夹着新一期的《桅杆报》便走入了烙印城交易所旁边的茶餐厅内。
刚一落座,旁边相熟的侍从便熟练地将一杯红茶与一份交易所的表单递上。
马鸠尔却是不急着看,他靠在天鹅绒的软垫座椅上,视线却从昂贵的玻璃窗格内向外张望。
由骑士城堡改造的交易所伫立在低矮的街道房屋间,三三两两的乞丐蜷缩在墙角下。
交易所前“丁”形三岔路口静悄悄的,一排排行道树摇晃着枝叶。
海风吹落了叶片,光秃秃的树枝招摇着,仿佛在和马鸠尔致敬。
果然,他是第一个来的。
虽然在交易所开门前,早来晚来没什么区别,可马鸠尔仍然为他的勤勉感到自豪。
其他的大寡头大家族主事人,往往要睡到中午才起,他可是每日五点都来这打探消息。
你们见过凌晨五点的烙印城吗?
这种勤勉,正是马鸠尔父子两代能从破产男爵变成如今的商业寡头的最大原因。
从收购第一家制糖工坊,到如今烙印城最大的糖业垄断寡头,其中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
或许马鸠尔现在能说句不过些许风霜罢了,可在当时与他同期的有多少埋骨乱葬岗?
当然这也是靠着风车地莱亚遗老们的抱团取暖,要是没有国王殿下的支持,他们哪儿有今天这个市场呢?
要知道,马鸠尔这些人能成为寡头,主要就是靠着向莱亚王国境内销售白糖。
否则哪儿来这么大的市场份额?
代价就是马鸠尔等一众商业贵族,得用钱控制住市议会与市政厅,逼迫他们分摊莱亚的商税和按时缴付赎城费。
缓缓喝了一口红茶,马鸠尔面上露出优雅的笑容:“侍者,你来,这一枚金镑,你们换成第纳尔,给那几个乞丐发一发。
快到新元节了,我不想看到有人在这个时候饿死的。”
“您真是太慈悲了。”
将金镑换成了一袋子第纳尔,看着侍者离去,马鸠尔却是得意。
他是不吝于做些慈善的,这对他的名声和议会中的地位相当有帮助。
视线追着那名侍者出门向着乞丐们靠近,可他的眼神却是一凝。
明明才五时左右,十几辆马车你追我赶地冲来,后一辆马车的马都快要把脑袋伸到前一辆车轮里去了。
十几辆马车在交易所前集体漂移,甚至还没有停稳,衣衫不整的经纪人们便下饺子般跳下了马车。
他们有的摔倒,有的崴脚,但还是坚定而惶恐地朝着交易所冲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
马鸠尔端着茶杯放到嘴边,却是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迟迟没有喝下去。
在马车率先入场后,便能听到街角杂乱而轰隆隆作响的脚步声。
像是洪水绕过山隘,上千名浑浊洪水般的市民们出现在马鸠尔的视线内。
他们争先恐后地推搡着,膝盖顶着膝盖弯,脑门磕着后脑勺,汗水从一个人的脖子流到另一个人的手臂上。
嘈杂的声音仿佛耳畔有数十个乐队敲锣打鼓,穿着粗布麻衣、呢绒短衫、羽织锦缎的投机客们尖叫着,死死捏着手中的合同与契约。
看着那两条从街道两侧奔来的人流长龙,马鸠尔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如果是刚刚几个经纪人,还可以说是某个小波动,现在有这么多人,必定是什么大风波。
尤其他看到了佛瑞尔家族的家主也在其中后,更是惊得站了起来。
拿起大腿上的餐巾胡乱擦了擦嘴,马鸠尔丢了个金镑在桌上,转身便向着门口小跑而去。
他刚到门口,便见到自家的经纪人正好赶到,他马上揪住了他的领子:“怎么回事?”
“马鸠尔先生,出大事了,昨日的水坝城,四万八千担精制白糖上岸,开市价格已经跌到29第纳尔了……”
在听到“四万八千担精制白糖上岸”的瞬间,后面的话,马鸠尔是一句都听不清了。
他脸色雍容华贵的血色渐渐散去,只剩下惨白。
马鸠尔是大寡头,他亏起来可比范梅尔恐怖得多。
不说仓库里囤积的白糖,就当前市场上的期货合约都足以让他亏损上万金镑。
四万八千担白糖,这都赶得上风车地市场一年的量了,想要维持住白糖价格,需要寡头们花费上百万金镑购买。
这可是上百万金镑啊!
莱亚王室一年才几百万金镑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