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安略一沉吟,忽而击掌长吟,“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少年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两女闻言,眸中皆是浮起仰慕之色。
谢观在群芳宴诗词名动汴京,又是二先生的传人,二先生一生都没有收徒,可以说是关门弟子!
这一重重身份,这一桩桩事迹,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
更何况,他竟肯为一名侍女孤身犯险,必定是痴情之人,这般气魄,怎能不叫人心神摇曳?
薛怀安侧目,正瞧见柳子馨痴痴凝望谢观离去的方向,眼中波光潋滟,似有万千情愫流转。
他心头一跳,暗叫一声,“不好!”
梅青苏眉头紧锁,目光仍追随着谢观远去的背影,心中惊疑不定。
这少年的面相,分明是贵不可言的天人之姿,却又暗藏早夭之相。
两种截然相反的命格,竟诡异地交织于一人之身!
他原以为今日这湖心杀局,便是那早夭之相的应验,却不想少年竟生生破局而出。
更令他心惊的是,此刻遥遥望去,谢观眉宇间的贵气非但未散,反而愈发凌厉逼人,如潜龙出渊,势不可挡!
这……究竟是何道理?
正当他沉思之际。
“铮——!”
一道清越剑鸣骤然响起,如凤唳九霄,凛冽剑气激荡!
梅青苏与薛怀安同时变色,霍然回首。
但见罗素素执一口八面汉剑而立,素手轻扬间,一道虹光自剑锋迸射而出。
那剑意澄澈如秋水,却又裹挟着令人心悸的锋芒,竟将周遭落叶尽数绞为齑粉!
罗素素周身真气骤然爆发,一道无形气浪横扫而出,湖畔青石应声炸裂,碎石飞溅如雨!
薛怀安有些惊讶道,“素素姐,你修为突破了!”
罗素素本是武道第七境“雪山”,此时找到突破契机,竟然修为再进,假以时日,只要水磨工夫,便可入武道第八境。
梅青苏满是羡慕,罗素素的年纪能有如此修为,即便放在九大姓的天骄之中,也堪称翘楚!
罗素素点了点头,眸中没有一丝欣喜之色。
他上次在大观园见谢观出手后,几乎剑心破碎。
那一剑的风采,让她顿觉毕生修为不过笑话!
今日再见谢观出手,心境霍然不一样。
原本是失望居多,当不起谢观一剑!
今日见谢观出剑,诸多高手如同草芥一般倒下皆死尽!
心中原本的块垒便消失不见。
我见众生皆如此,又什么好惆怅的了?
此心一起便觉心宽,两次危机又近距离观摩这等剑术!
修为岂能不进之理?
罗素素转头望向已经在路口消失不见的少年,开口道。
“二先生离去之后,天下用剑者,既是追忆又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他在,剑道只有天下第二。”
“从今天起,怕是又起了一座山头。”
“而且,还是一座青山!”
在场两人听后,默默无言。
第445章 三先生的本命 十年踪迹十年心
“是师兄的剑意,你早就知道了吧?”
“也是,你和师兄是挚友,他有事从不瞒你。”
书院的修身楼五层,檀香袅袅。
五楼是书院最紧要之地,等闲弟子不能上来。
原来摆着一张低矮的白床,和一张书桌。
此时!
镂空雕花的窗棂将暮色筛成细碎的金斑,洒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衣袂之间。
两人中间是一方茶几!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身材欣长,穿着有些发白的儒生衫,穿在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名贵清华,衣靠人装一般。
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五官普普普通,不知为何组合在男子脸上,却出奇俊朗。
而另一人,则是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的谢鸿。
“三先生,你当真是一无所知?”
对面的儒衫男子是书院受人敬重的三先生。
三先生笑着摇头,“重山,你少有上修身楼,这不是找的话头。”
其实在书院四位先生之中,虽各有风骨。
二先生的话最少,最为冷酷。
大先生是性格温润,乃是四人的和事佬,对于谁都客客气气的。
三先生出生真正的大族嫡子,从小锦衣玉食,闯荡江湖时,见什么都是新奇的,故而养成了碎嘴的习惯,话最多。
只是这些年执掌书院,能聊的上话的人越发的少。
上次和苏景见面,只是二人早就不同路,故而没话可聊。
谢鸿与二先生投契,恰似寒潭映孤松,皆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三先生开口道,“你来是为了谢观?说到底他还是你谢家子弟,你哥谢灵的血脉。”
“他今日惹下大祸,莫非你要我书院庇护于他。”
“不过,这有些奇怪了,你明明知晓今日之事,为何还不阻止他?就算不阻止他,你也可以让此事不发生。”
茶汤映着三先生似笑非笑的神情:“重山啊,这么多年了,我始终看不懂你。”
“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汴京有传闻,说谢鸿乃是二先生想要代师收徒,让谢鸿成为书院的五先生,只是后面有了“三四之争”,此事便作罢。
其实是,谢鸿自己拒绝了此事!
书院四先生苏景与谢鸿交情最差,然后是大先生,除开二先生之外便是三先生最为熟悉谢鸿。
“三先生,这个问题,似乎问了谢鸿很多次了?”
三先生将茶盏轻轻放下,“问了和知道是两码事。”
他望向窗外暮色,“在汴京,我能猜到苏景的目的,却猜不透他的手段;能料到二师兄的剑意所指,却不知他的剑从何而出。”
他转回头,目光灼灼:“纵是先生的心思,我也能揣摩一二。唯独是你——”
“这二十年来,我始终看不清,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家?还是权势?或是名声,好像你都不在乎,你甚至家中的妻子你都不在乎,子嗣更是不闻不问。”
“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你唯一上心之事,关于二先生的飞升之事!”
三先生微微倾身,“到现在,有了第二件事,关于谢观!”
谢鸿的手指在案几上微不可察地一顿,却仍沉默如石。
三先生接着道,“群芳宴之上,你让那头蛟龙和谢观过招,你早就困住那头蛟龙的修为吧,不然一头泽湖大妖,可谓最接近天下大宗师者,就算是谢观有师兄的七剑合一,也破不开其鳞甲,对吧?谈何斩杀!”
窗外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那具蛟龙的尸首,司马亭用之铸剑。”
三先生的声音如冷泉般缓缓流淌:“当世用剑者,除二先生外,余下几位皆不在汴京。这把剑,莫非是为谢观准备的?”
谢鸿终于抬眼,眸中似有寒潭深不见底,却也没有发一言。
三先生凝视着谢鸿,见其面色如常,便举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茶香袅袅升起。
“虽然我无法猜透你为何如此行事,但隐约有感……”
三先生话语一顿,转而道:
“我曾听闻一个故事,说是在山间有一方小池塘,池水清澈,游鱼嬉戏。某日,池塘中多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鱼,它总是凝视着池塘之外的天地。”
“池塘中的其他鱼见它如此特别,纷纷询问其故,那只鱼却说……”
说到这里,三先生微微一顿,目光深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鸿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其实,与其说是鱼,不如说是井中之蛙,一只本不属于这井中的蛙。”
三先生闻言,微微一笑:“夏蝉不可语冰?抑或是井中蛙已窥见过外面的广阔天宇?”
谢鸿并未回答,只是沉默。
三先生转而问道:“重山,你的本命究竟是什么?”
“世人皆以为你在清凉寺修行时,是在暗中积蓄修为,意图跻身阳神之境。”
“然而,实则你在十二年前离开汴京,前往清凉寺之时,便已经凝聚了本命之物,对吗?”
谢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是一个连九大姓都未曾知晓的秘密。
世人皆推测谢鸿已入阳神之境,殊不知,在那场十二年前的宫变之中,他便已经凝聚了本命,踏上了另一条修行之路。
三先生已经起身,站在窗口道,“谢观,今日之事没人会追究,当然我说的是今日。”
“但是,物新舍不得谢观死,却又必须要让谢观死!”
“还有不到半年时间,谢观要是证明不了自己,谁也保不住他。”
苏景字物新!
三先生又换了一个话题,“重山,你说物新害怕吗?先生走出了汴京,去了赤目军中。”
“那位赤目天王会变成夫子,还是夫子会变成了赤目天王?”
谢鸿罕见地开口:“如今的苏相,未必畏惧夫子,但一定惧怕夫子。”
三先生低笑一声:“重山,你可知道我所求为何?”
谢鸿摇头,“我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