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烟和苏青绮透过窗户的缝隙也在看他。
咕噜咕噜,大锅里的雪已经被融化,铁锅下赤红的火焰驱散了冬日寒意。
洛朝烟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苏青绮,详细询问她遇见赵无眠后发生的所有事。
苏青绮一五一十回答。
说罢两女又蹙起秀眉,单凭这点东西压根摸不透赵无眠到底是何方神圣……除了名字,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父皇在宫中教导过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洛朝烟拿小木棍捅着火堆,啪嗒啪啦,火星四溅,“他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他,所以对他多几分信任吧。”
苏青绮没有回话,洛朝烟可以相信赵无眠,但她作为臣子,不可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即便她有多么欣赏这个人的品行。
嘎吱。
赵无眠推门而入,寒风紧随其后,他闭上房门快步来火堆旁烤着火,看向苏青绮,“我只见到了村姑的尸体,村外的土堆也有点少,不像一个村子里的人口……苏姑娘昨日见到过青壮年的尸首?”
苏青绮收回思绪,微微摇头,猜测道:“只有老弱妇孺的尸首……其余村民兴许是被秦风寨绑去做杂役了吧。”
赵无眠搓着手离火堆近了点,“土匪不是世家公子,没那么需要杂役伺候,顶多有口味独特的绑几个男人回去当男宠……也没几个男人能在妻女被奸杀后还忍辱负重,大多都只会和那群土匪拼命。”
“公子的意思是?”
“被卖给谁当劳役或是什么吧。”赵无眠淡淡说完,便提起长刀,指了指屋外,看向苏青绮询问道:“闲着也是闲着,教我武艺的事……”
话题转的太快,苏青绮还在心底犹豫要不要去救人呢,闻言她才回过神,提起剑鞘,长身而起,同时在心底暗暗摇头,心想此刻逃亡途中,哪有时间行侠仗义?真以为这是游山玩水?若非如此,她早便杀得秦风寨不留一个活口。
两人也没敢走远,就在屋后,江畔村的村民就源自村旁的一条长河,不过此刻长河已经结冰,大雪覆盖其上,与平地无二。
洛朝烟打开窗户,搬着小板凳,撑着下巴望着两人,确保自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但双目却是有几分无神,显然还在想着朝堂之事。
“你的剑……”赵无眠看向苏青绮掌中剑鞘,不知是何材质铸成,青黑之色,其上点缀着玄奥花纹,剑鞘还挂着一抹红布,只是空荡荡的无剑……剑还在巫明身上插着呢。
“无碍,迟早从巫明手上取回青冥。”苏青绮以鞘作剑,斜指雪面,“我所学为苏家秘传,月华剑,分两部分,剑招,剑意……剑意不可强求,只能日夜苦练以求顿悟,我们先从剑招练起……且看第一式春秋醉月!”
话音落下,剑鞘忽的抬起,刺向雪面,速度不快,却很有韵律,宛若踏月而飞的嫦娥仙子,和光同尘,缥缈虚幻。
呼!
好似平平无奇的一刺却是狂风呼啸,以鞘尖为原点,将雪面猛地吹起,露出直径数米的冰面。
“呸呸呸!”赵无眠被吹了一身雪,心底却是惊讶不已,昨晚巫明那战,他本以为此世顶多也就是个低武,也就是《笑傲江湖》那种,但看苏青绮这一剑,此世武力值至少也有了《倚天屠龙记》的水平,就是不知此世顶点的武力值如何……能不能修仙长生?
苏青绮用剑鞘挽了个剑花,示范一次后,又详细介绍了一遍‘春秋醉月’的用劲方式,呼吸技巧等具体细节,而后才昂首看向赵无眠,“我的实力定然比不得公子,但所学武功却未必差了你,不过我修为不精罢了……”
说着,苏青绮又看向赵无眠腰间长刀,犹豫几分,抬手递过剑鞘,“要学月华剑,便离不开月华剑意,我未学走路,先学剑法,青冥伴我也有十四年岁月,剑鞘自然也沾染上不少剑意……公子用剑鞘练剑,细细感知,定然事半功倍。”
赵无眠抬手接过,掂量少许,比他预想重不少。
“习武之路慢如春秋,不可操之过急,公子武艺盖世,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想必很容易就能入门,但月华剑也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拳脚功夫,‘春秋醉月’更是后续所有剑招的基础,必须练至大成,所以我们这个月只学这招……”
话音还未落下,便看赵无眠照葫芦画瓢,依着苏青绮方才的架势朝冰面斜斜一刺。
轰!
冰面当场破裂,闷响震天,屋檐之上积雪飒飒而落,苏青绮猝不及防之下,只听‘呀’的一声便噗通栽进冬日的河水中,赵无眠自然也免不得落水。
洛朝烟回过神来,连忙赶过去,却见一抹白影又如利剑般刺出水面,落在洛朝烟身旁,正是苏青绮。
她浑身湿漉漉,厚厚的粉白小袄此刻紧紧贴在身上,虽然看不到什么春色,却也能从中窥探出几分细枝硕果的韵味。
她面容羞红之余还带着几分错愕,赵无眠虽然用劲,姿势还有几分别扭,但那招确实是月华剑无疑,只要多加练习恐怕不足一月就有她十数年的进度……
咕噜咕噜……清澈河水冒出些许气泡,赵无眠还没上岸。
两女对视一眼,上前几步靠近冰洞,只听噗通一声,赵无眠抱着一条肥美的河鱼,抹了把脸,惊喜道:“有鱼!方才去村里转了一圈都没东西吃,现在我们有鱼吃了!”
嘎吱嘎吱——
三条肥美河鱼被木棍串起插在火堆旁,鱼皮与油脂被烤得嘎吱作响。
苏青绮换下粉白小袄,露出内里的白色肚兜,肚兜背后的细绳紧紧绑着,随着苏青绮的动作,感觉细绳下一瞬便会被崩开。
她拿起挂在旁边的粗布麻衣,嘴里嘟囔道:“这种天赋与实力还需要向我学武?真的不是侮辱我?”
赵无眠对自己亲手掌握的武学新奇得紧,还一个人在屋后孜孜不倦地练招。
洛朝烟紧闭门窗,用烧好的热水清洗着自己的面庞与黑发,少许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放进用水清洗过的破旧瓷碗里,再倒入热水等丹药化开,同时抬起眼帘,好奇看来,
“你可是大离最年轻的元魁,听嗓音,他的年岁可比你大,所以才强于你吧……真比天赋的话,他与你如何?”
苏青绮面容古怪起来,粉唇嗫嚅半天才吐出一个词。
“云泥之别。”
第7章 多喝热水
元魁只是年轻一辈的最高荣誉,比起实力要更看重潜力,加之是朝廷颁发,政治意味反而更浓郁些,十元魁里六个都是世家子弟,但含金量还是有的,毕竟世家的习武资源可要远胜闲云野鹤,便如苏青绮,年方十六就能和巫明这种成名多年的高手打得有来有回,因此她说是云泥之别,那确实就是云泥之别。
赵无眠一个连穴位都认不准的现代人,之所以能让她如此自惭形秽,其实就只有一点原因。
一法通,万法通。
一个武林高手想学一门新武功,即便短时间内做不到形神具备,融会贯通,但形似还是绰绰有余的,肌肉记忆会自发帮他找到最佳最稳最快的出剑方式。
万丈高楼平地起,赵无眠的基础早便打磨得无匹扎实,接下来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他纠正错误,不至于让他练错路子的师父,以及大量的实战经验而已。
便如一个常年混迹声色场所的海王,即便被半挂撞成失忆,当在此上阵时,他也不可能瞬间打个冷颤……甚至还会自发地用一些小技巧。
赵无眠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上村子里找的粗布麻衣,在屋后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月华剑,找靠山,抱大腿,吃软饭都是次要的,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赵无眠的伤还没好透彻,天寒地冻之余还如此剧烈运动,苦倒是苦,但事关自己,也没什么可多说的,练就对了。
不过仅仅是练习月华剑可还不够,赵无眠习武,更多的还是想触类旁通,借此回忆起自身掌握的武学。
赵无眠闭上双眸,按照月华剑的韵律要领,收着力道,一遍遍刺出剑鞘,详细感知自己的身体……月华剑虽说极易上手,但每每用出‘春秋醉月’他都会感到一股晦涩感。
明明可以更快,明明有更好的出剑角度,呼吸的方式也晦涩不堪,双脚间距应该更宽些。
赵无眠遵循心底的感受,细微地完善着出剑姿势,一遍遍用出‘春秋醉月’,出剑速度却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动作一顿,不再出剑。
大雪纷飞,赵无眠手握剑鞘,紧闭双眸,巍然不动,仅有胸膛偶然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赵无眠肩头脑袋均是积雪,俨然成了个小雪人,他才忽的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积雪如雨点般飒飒抖落。
擦————
明明是钝器的剑鞘此刻却是忽的发出一声尖锐剑鸣,屋内的苏青绮听到动静,心头一紧,心想赵无眠用剑鞘练剑怎么可能发出这种声响?莫非有敌袭!?
她白靴猛地一勾,地上一块小石子当即暴射而起,将木门砸出一个大洞。
两女紧张地顺着窟窿看去,却见满目苍白的冰雪世界猝然闪过一抹黑光,漫天白雪被劲风搅动,宛若绣花针般向前方暴射,继而又轰的向四周扩散,本就老旧的房屋在风雪中发出‘咔嚓’轻响,以赵无眠为中心,周围白雪尽数化为虚无,在漫天飞雪中形成一道椭圆形的空洞。
“只是练剑?”苏青绮杏眼瞪大,“我大哥练剑也没这么大动静啊。”
洛朝烟在宫内生活数年,见过数不胜数的能人异士,此刻倒是没苏青绮那么震惊,却也是暗自庆幸。
赵无眠越强,她们就越安全,同时赵无眠的可信度也能更高……毕竟赵无眠这么一个强者,对付她们两人还不是手拿把掐?何必与她们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直接绑了带走岂不是更好?
赵无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如雨下,浑身冒着白气,握着剑鞘的右臂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浑身更是刺痛难耐,但他却是禁不住笑出了声……这招威力不俗,想必也是他原先的底牌之一,以他目前的状况,强行用出自然勉强,但他能感觉到,自身还有更多的武学没有被挖掘出……这还只是剑法,枪法呢?刀法呢?
他还会多少武学,他也不知道,所以他打算把每种武学都练一遍。
“好剑法,这招叫什么?”苏青绮忍不住问。
“叫什么无所谓,关键时刻能用出来就好,就叫‘一剑式’吧。”赵无眠缓了一会儿才止住发抖的右臂,随口回答,偏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苏青绮面容本就精致可爱,没什么可说的,但坐在她旁边的女子虽着布衣木钗,可黛眉粉唇,琼鼻杏眼,海棠醉日,美得不似人间,简朴的粗布麻衣不仅没有显得她土气,反而增添了几分好似人妇般的温婉贤淑。
布衣单薄,洛朝烟白嫩双手捧着小破碗暖手,注意到赵无眠的视线,她柳眉轻轻一挑,暗道赵无眠此前对她那么冷淡,或许只是没见到她的真实样貌吧,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作为公主,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
她举起小破碗,大雪下碗里还冒着热气,“这是归玄谷秘传的丹药,可以压制天下百毒一段时间,此外还有固本培元,温养伤势的作用,公子体内的蛊毒太过古怪,居然到现在都没怎么发作,以防万一,还是服下吧,否则关键时刻蛊毒发作可就坏了……”
说罢,她又补充道:“天气严寒,公子刚刚落水就去练武,纵然是习武之人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把丹药化在热水里……”
唯恐赵无眠有疑,尾音没落她又接着说:“不必担心我给你下毒,我有求于公子,自不会做这等自损双翼的蠢事……”
话没说完,赵无眠便走上前端起小破碗一饮而尽,果然能感觉到温热的药力顺着肠胃缓缓涌入四肢百骸,缓解着方才的刺痛与疲劳。
三人此刻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相信洛朝烟不会做下毒这种事。
而且一国公主为你温药,其实挺暖心的……多得是男同胞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喝过妈妈之外的女人特意温的热水。
洛朝烟脸上泛起笑意,赵无眠能毫不犹豫地喝下她的药,她又何尝不能领略到他对自己的信任。
继而听赵无眠用劝慰的语气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此刻逃亡途中,你洗脸做什么?唯恐别人一眼注意不到你吗?圣上,别怪我老赵心直口快,特殊时期,咱们还是继续当小乞丐和难民吧,若觉着三个骑马的难民违和感太重,过于引人注目,那扮成江湖人士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要美,咱们回皇城再美吧。”
洛朝烟脸上笑容微微一僵,赵无眠这厮还是和其他男人不一样的……这男人以后能讨到媳妇?
第8章 河曲白影
赵无眠能不能讨到媳妇另说,洛朝烟本人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娇蛮之辈,自知露出原本样貌不合适,但她也是女人,浑身脏兮兮黏糊糊自是难耐,此刻得闲了才清理一下自己而已,待启程了自然会继续乔装打扮。
烤鱼烧得滋滋作响,洛朝烟还掏出几个小瓶子撒上粉末,一口下去鱼肉混杂着草药似的清香,令人口齿生津……赵无眠咬着烤鱼,“这粉末一股草药味,还挺香,也是归玄谷特产?”
洛朝烟捧着烤鱼小口小口咬着,这时候倒是自有一股一国公主的优雅,她颔首道:“归玄谷虽然不在三大派之列,却也位列六大宗,只不过不以武力见长,谷内怪人很多,都是些厨子,农夫,大夫之类的。”
“了不起,都是和百姓息息相关有关的职业,比整天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强多了。”赵无眠没料到此世还有这么一个奇怪宗门,忍不住笑道。
洛朝烟微微一怔,扬起小脸也是露出惊喜之意,“我也是这样想,大离武风彪悍,谈起归玄谷大多不以为意,只觉它不配成为江湖门派,但他们不知,若是没了这些厨子农夫,他们的吃喝从何而来?国家社稷从何谈起?”
“国家之本。”赵无眠简单概括,便偏头看来,“归玄谷不派人护送你?”
洛朝烟心情轻快,解释道:“谷内并不知我是公主,只当我是一名普通弟子,事关国本,我也不敢轻信谷主……何况这么多年,我并没有和谷主接触过,仅随着师父学习医术,而她……”
洛朝烟眉梢微蹙,微微摇头,“两年前给我扔下一封信便不辞而别,我也不知她此刻在何处。”
“三大派又是指……”赵无眠又问。
两女面面相觑,想起什么,却看苏青绮从行囊里取出一份纸质舆图,指尖轻划,“我们目前在秀容,再往南走便到了平阳,也就是小西天……它作为三大派之一,不知对我们而言是敌是友。”
秀荣?平阳?小西天?
赵无眠也凑过脑袋去看,三人便拿着烤鱼围在舆图处。
古代舆图没现代那么清晰,行政划分也差别很大,但赵无眠前世也是大学生,学的文科,地理成绩优异,与脑海中的山西地图对比少许后才恍然大悟,秀荣就是忻州,平阳就是临汾。
“小西天是佛门圣地,很少过问朝堂之事……”洛朝烟思琢少许,还是摇摇头,“此刻就连朝廷中人也不能尽信,更何况江湖门派?还是避开吧。”
赵无眠的注意则是被一则地名吸引了注意,“河曲……距我们这里很近啊。”
山西煤矿丰富,据赵无眠所知,河曲就有一座大型矿山,只是不知此世开采了没有。
“是挺近,我来时还去河曲采买过物资,骑着白娘子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
“白娘子?你的马?”
“对啊,这是大哥从草原得来的千里马,整個大离也只有不到二十匹。”
“它能喝雄黄酒不?”
“马喝醉了怎么跑?”
赵无眠直起身子,这个世界压根没人能听懂他的典故,他将烤鱼吃完,推门走出屋外,拿着鱼骨头朝白娘子甩了甩,“oi!马,大雪天的没草料给你吃,吃点鱼骨头补充点钙?”
白娘子很有人性的撇开脑袋,喷了个鼻息,一脸瞧不起赵无眠的模样,山寨里的两匹黑马倒是凑上前把鱼骨头分着吃了,一看就好养活。
它们虽然吃草,但饿极了别说骨头,石头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