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长靴踏地,披风早已被磨成了破布条,他松开萧冷月与苍花娘娘,随手自肩头扯下披风碎屑,眼神不免错愕,
“这种质量的天地灵气,那东皇碎片该有多大个啊……咱们老萧家居然还藏着这种宝贝,姨娘怎么都不告诉我……”
言谈间,赵无眠运转周身窍穴吸纳灵气,在《柳无尽》与奈落红丝的加持下,身上些许皮外伤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虽然还不至于生死人肉白骨,但也足以让赵无眠的状态好上不少。
萧冷月也是第一次见,语气惊叹:
“瞎说什么呢,姨还能对你舍不得不成,前朝典籍当年大都被焚,目前姨娘知道的东西可都是这么些年去江湖各地搜拢而来的,大多口口相传,的确是不知东皇钟的事……”
“东皇钟贵为九钟之主,兹事体大,哪怕口口相传也有外泄风险,没传下来也正常……”
苍花娘娘随口答了句,靠着武魁感知向侧走出几步,抬手便摸到墙壁,触感粗糙,上面还爬满了深海才会有的苔藓。
她摩挲着指尖苔藓,又侧目细细听去,还能听到石壁外围细微的海浪声,脸色当即微变。
“这儿是海底!曾经逐北盟为开采渊鳞钢,竟能在海底修筑一处地宫出来?何等材料能撑住海底压力……”
赵无眠回忆起归一真人一掌拍在石板上的情景,料想这就是利用错金博山炉的特性研制而出的……空间固化?大差不差吧。
简单几句话,身后便传来‘擦擦擦’的细微轻响,显然是莫惊雪等人已经追来。
“走,先找到错金博山炉再说。”
地宫无光,又遍布浓郁的天地灵气,哪怕是以武魁的眼力也看不清前路,只能靠感知,但自然不可能影响在场众人。
因此苍花娘娘知会一声便当即向前快步而去,她虽然很想在此地就杀了归一真人替晏容绯报仇,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身后三人哪怕只剩一个也没那么好杀。
此刻若打起来,乱作一团,只会增添变数,不如取了九钟再撤,如此才万全。
萧冷月微微颔首,拉起赵无眠的手腕,却瞧赵无眠忽的不再吸纳天地灵气,也便没有再借着这精纯能量疗伤。
她回首看来,眼神茫然,赵无眠却站在原地,按住腰间刀柄,道:
“你们先走,我拖延一二,若是顺利,至少也得给他们来个狠的。”
青玉佩化虚入体后,连归元都栽在赵无眠刀下,而此地岂不就是最有利于刺杀的场所?赵无眠不再吸纳天地灵气后,莫惊雪等人也不可能因灵气动向而猜出赵无眠的具体方位。
同为武魁,轻功大差不差,莫惊雪等人追得紧,即便找到错金博山炉怕也来不及遁逃,少不得一番乱战,此刻赵无眠拖延一二,还能给萧冷月与沈湘阁制造机会,若能借此给莫惊雪几人身上再挂些彩最好。
萧冷月顿知其意,心头虽是一紧,但身为武魁也不会少了果决,忍不住紧紧捏着赵无眠的小臂,轻声道:
“一定当心。”
“恩……”
话音落下,赵无眠抬手也在萧冷月的柔夷轻轻捏了下,心底暗叹一声姨娘的小手又软又滑,便松手后退,消失在无光雾气内,好似鬼影,饶是萧冷月也没察觉出他具体在什么方位。
萧冷月则暗叹一声九钟果真不同凡响,转身跟上苍花娘娘的脚步,待两女脚步渐行渐远,赵无眠才回首看向身后。
……
莫惊雪滑下斜坡,稳住重心后一拉披风,紧握刀柄,警戒四望,提防赵无眠等人在下方埋伏,但细细听去,远处甬道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回响,便知赵无眠等人已经遁逃。
莫惊雪也心惊下了此地的天地灵气,心底判断着地宫现状,暗道这地宫要是塌了,海水灌进,以他的武功,即便能闭气游上岸,怕也不会好受。
待会儿若是打起来,是不是该收几分力?归一那掌没拍碎石板,可不代表着地宫每一处都如此坚硬。
一甲子过去,谁也说不准这地宫是不是已经到了极限……
琢磨间,身后传来异响,归一与萨满天一同落下,两人一个赛一个狼狈,但此刻也没心思顾忌这些,一落地便骤然向侧,远离对方。
三人环顾对视,皆是提防对方忽的抽冷子。
莫惊雪与归一有几分情分,但不多,此刻短暂结盟,心底也没少防备对方。
归一与萨满天用余光稍微打量下四周,心底判断了下局势。
萨满天心怀大局,放下前嫌率先开口,
“归一,莫惊雪,赵无眠身怀琉璃四玉又走在前列,此刻若我等再行争斗,只会利好朝廷,赵无眠人数占优,不如我等先解决他们,事后错金博山炉的归属,各凭本事……”
“草原鞑子,莫非以为我辈中原武夫唯利是图,没有一点民族气节?”归一老道一条胳膊无力搭拢在身侧,闻言冷声道。
莫惊雪也是一个意思,平时窝里斗也就罢了,但若让他们和草原戎人同流合污,那是绝无可能。
“此刻固守气节与我在此地争斗,只会为赵无眠做了嫁衣,你们中原人莫非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萨满天瞥了两人一眼,自顾向前,此刻哪有时间供他们商讨,他也不觉得莫惊雪与归一会与他短暂合作……此话说出来,只为此刻别打起来,耽搁他追杀赵无眠。
莫惊雪与归一的确分得清轻重,皆是暂且按捺住对萨满天出手的冲动,朝前方甬道一同飞掠,不过彼此之间都相隔一小段距离,依旧在提防彼此。
忽然间,跑在最前列的萨满天心头却顿生警兆。
咻————
下一瞬,白雾瞬间炸裂,三尺寒芒猝然自白雾中穿出,雾气沿着寒芒向左右飞旋,却又回旋成圆,似构成阴阳鱼形,玄而又玄。
太极剑?萨满天心头升起这三个字。
在场无一俗人,单看一招便知来路,但萨满天跑在归一与莫惊雪身前,他心底自有防备,奔行向前的身形骤然向侧一偏。
滋滋————
寒芒自萨满天的肋下擦过,发出好似金铁摩擦的刺耳声,后轻描淡写一触即收,仅在无光雾气中擦出一束火星便不见动静。
依旧未能破开萨满天的内息防壁,但却搅碎了三人本就紧绷在一起的心弦。
“且慢,不是老道,定是赵无眠作祟……”
归一话音未落,萨满天猝然转身,回身一掌。
“这世道谁能在我面前藏身?”
归一真人郁闷到几欲吐血,却也知此刻说什么都是白搭,难道萨满天还能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自顾自再往前跑?那不是纯傻子?
只要有一丝是归一真人出手的可能性,萨满天都不可能视若无物,他也便只能硬着头皮挺剑迎上。
莫惊雪眉梢紧蹙,却觉这也不错,让这两人打去,他自顾向前追杀。
但自己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占了便宜,萨满天抬掌又拦下莫惊雪。
“想一个人脱身?”
“我淦你娘,草原鞑子别不识好歹!”
几人怒喝在甬道回响。
莫惊雪也是暴脾气,早就想对这鞑子出手,此刻当即怒火中烧,拔刀出鞘。
叮叮叮————
无光雾气内火星四溅,金铁交击声回响于内,三人瞬间战做一团,但这时候他们也没忘了追杀赵无眠,且战且冲,只是速度无疑慢下不少。
三人也不愿在此浪费时间,但一旦打起来,想收却不是那么容易,雾气中还时不时擦出一抹寒芒,又是太极剑又是巫山刀,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莫惊雪在出刀还是归一真人在出剑。
不用多言,哪怕再不敢相信,也知定有人藏身在侧。
“赵无眠!”
莫惊雪心惊于赵无眠的隐匿之术,见状骤然向前直劈,磅礴气劲汹涌而出,满目雾气好似浪涛猛地向前奔腾,如此才让三人视线清明不少。
他们身处甬道,两侧皆挂着早已没了蜡烛的灯台,而赵无眠手持横刀就站在归一身侧,正欲一刀往他屁股上捅。
眼看暴露,赵无眠当即不多做纠缠,收刀就跑……他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好小子,够他娘的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莫惊雪紧追不舍。
归一真人稍显心悸摸了下屁股,冷脸跟上。
萨满天更是满目杀气,高声道:“赵无眠!你就不好奇白狼在何地!?”
赵无眠奔驰动作连顿也不顿一下,冷笑道:“就算你将他派去偷袭我的营地又如何?你难道以为我上岛只带了这么两位武魁?”
你还有援军?
三人的都是一惊,萨满天更是神情冰冷,速度拔高几分,弹指便是数道隔空内息。
“六脉神剑早就过时啦老匹夫!”
这内息虽无声无息,可瞒不过会此间剑的赵无眠,要不侧身闪开,要不挥刀挡下,除了让赵无眠累点,再无他用。
归一差点被赵无眠用刀捅了屁股,心头恼火,速度忽的爆发几分,挺剑刺向赵无眠。
赵无眠前冲之际,回身一扫,‘叮’得一声震开长剑,且战且退,不知过了多久,四人穿过甬道,来至一处开阔地,四周可见残破屋舍,墙壁还挂着一面残破旗帜,其上笔走龙蛇刻着一个‘北’字。
此地才是真正的逐北盟总舵,居然建在海底,恐怕戎人也只知蓬莱而不知此地。
另一侧也有一处甬道,但这甬道路上却修有轨道,立有小车,角落还堆积着些许开采出来的矿石,纹路好似水波……渊鳞矿。
赵无眠气喘吁吁,胸若擂鼓朝四周扫了一眼,却瞧屋舍之间竟还有一处大开石板,可见下方石阶,浓雾正自石阶下向上涌出。
暗室……多亏赵无眠拖延一二,萧冷月与苍花娘娘才有时间找出机关。
赵无眠双足重踏,逼开挥刀压来的莫惊雪,化作黑影窜入暗室,却不曾想,一进来身体便忽的一沉,脚步沉重,内息流转晦涩难堪。
自己那好似无所不能,收发自如的武功更是生涩不少,如此突生变故,让他一时之间都没能习惯自己的身体,一个踉跄失去重心。
“果真是东皇钟!赵无眠!气运不在你啊!”
萨满天伤势未愈,持续不间断的且战且退,不免身心俱疲,此刻眼瞧此景,精神一震,长啸一声拔地而起,身在暗室之外,未受其害,抬手便是一掌,气劲排山倒海奔涌向前压去。
与此同时,莫惊雪与归一真人却是近乎同时出招,寒芒好似银河落九天的银白匹练,骤然倒转,自下而上!
目标不是赵无眠,而是身在半空,一招刚去,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萨满天。
显然是看出赵无眠如今被东皇钟压住,实力锐减,不可能挡住萨满天的杀招,于是干脆趁此机会彻底将这草原鞑子当场斩杀。
此地开阔,也可放开手脚。
“你他娘……”
萨满天与赵无眠近乎一同骂出声。
赵无眠心头发麻,他哪怕再智珠在握也没料到自己能被东皇钟给压住漏了破绽,当即回身横刀,意图挡下,结果两道人影却自他身侧闪出,一刀一剑一同架在身前。
只听‘铛’的重响,火星四溅,赵无眠只瞧两道人影撞在身上,连带着三人一起自石阶滚下去。
“哼……”几声痛哼,紧接着便是摔在地上的闷响。
可赵无眠却不觉得疼,只觉身下软软的,不用多言,定是萧冷月与苍花娘娘,只是这触感,温度,香味,与大小,肯定不是自己娘子……那就是姨娘。
滚下来时脑袋磕到了石阶,赵无眠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耳边都是嗡嗡的,不等抬眼,身下温软便将他搀扶起来。
“无眠,无眠!没事吧?”
赵无眠用力晃了晃脑袋,视线清晰后,才瞧见萧冷月的担忧俏脸。
萧冷月面上灰尘扑扑,发鬓凌乱,胸前衣襟也是乱糟糟一片,依稀还能瞧见方才被赵无眠埋进的痕迹。
赵无眠一手握刀,一手捂着额头,抹了把额上汗液,“没事……你们怎么不继续找错金博山炉啊?”
苍花娘娘刚才挡在最前面,纯白面具都裂了大半,干脆撩开面具挂在腰间,俏脸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眼瞧赵无眠无事,她微不可查松了口气,才拉着他的手,点起火折子,向前一凑,又抬手驱散周围白雾。
“当然是找到了,你瞧!”
赵无眠转头看去,却瞧石阶下并无多大空间,只有一间平平无奇的石室,可石室正中却放一石台。
石台上摆放着色泽青铜,通体金纹,造型繁琐的香炉。
香炉时而化作一片虚影,可透过香炉看见它身后的石壁,却又时而化作实体,可不变的是它周身的空气不知为何扭曲回旋,好似高温扭曲光线。
但完全不是一码事,错金博山炉作为执掌空间的九钟,这是它在本能调动自己的能力,向散布天下的琉璃四玉发出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