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暮疑惑看了赵无眠一眼,顿知他还念及着与陈期远的那丝情分,心底不由升起几分不痛快。
好歹陈期远和与她有仇不是?
结果便听赵无眠坐在马上,一手提着陈期远,哈哈一笑。
“陈期远啊陈期远,当初在太原,你跟抓小鸡似的抓我,现在风水轮流装了吧?”
赵无眠表情痛快,显然此话发自真心……他的小心眼,和咱们的大离女帝可是一脉相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萧远暮闻言不由一笑,心底那丝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
她轻松跃上马背,拉起缰绳,策马朝城内赶去。
陈期远被赵无眠提着衣领,身子垂在马侧,堂堂武魁高手被这样对待,也实属没办法……马鞍上哪来那么多空位放他?
赵无眠这时候还没忘了他,已是很讲人情了。
虽然有点侮辱人,但总好过被忘在湖岸。
陈期远在心底自欺欺人似的安慰自己,可没等多久,赵无眠眼皮越来越沉,终是再没了力气,向前一摊,趴在萧远暮的肩头,昏了过去。
啪————
堂堂枪魁自然也便脸着地摔在地上,魁梧身形微微一颤,似是想弹起指着赵无眠的鼻子骂人,但一想到萧远暮就在身侧,只得强忍着装作不省人事。
呼呼————
晚风携着雨点,自趴在地上的枪魁身侧飘过……
似有些许凄凉感。
“这战打得真精彩啊——”
“不枉跑来庐山!”
“未明侯如今又是刀魁,又是枪魁……艹,真他娘的猛,为什么我不能这么这样……”
“我看你在想屁吃……”
萧远暮似是已带他入城,些许断断续续的闲言碎语传入耳中,但以赵无眠的昏沉意识,甚至都分不清说这些话语的距离远近,是男是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衣服脱去,似有一双小手在他身上游走,擦拭血迹,清理伤处,触感软呼呼的。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两道悦耳声线,这次赵无眠迷迷糊糊中能听出男女了……毕竟他很熟悉。
“伤势如何?”
“大多都是皮外伤,肯定不如我的伤势重,用《柳无尽》不出几天就能恢复。”
“让为师瞧瞧……咦?你把他衣服全脱了?”
“不脱衣服怎么清理伤口……你在看什么?”
“……一眼就扫到了,为师还以为你至少会给他穿条短裤。”
“你还看!?”
“你急什么?我是他姨!从小看着他长大,什么没看过?”
“他都二十多了,男女授受不亲,去去去,我帮他疗伤,你就别添乱了。”
“你怎么这么说我,我是他姨,有什么见外的……唉,知道了知道了,别瞪我。”
细碎耳语传来,断断续续,嗓音很好听,好似一首安眠曲,让赵无眠的意识很快沉入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刺痛减缓,鼻尖好似萦绕着一股动人的清香,身上也暖呼呼的很是舒服。
耳边又传来几句轻声耳语似的嗓音。
“你抓归山那臭道士作甚?”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武功山和咱们有梁子不是?既然见了,我还能让他逃出手掌心不成?”
“也是,可是问出什么没有?”
“避世鞘并不在武功山,目前料想还在莫惊雪手中,归一归元外出就是在找寻……哈哈哈哈,莫惊雪此人,焉是随随便便就被玩弄于鼓掌间的人物?归一归元这两臭道士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毕竟他们也不可能真这么简单讲避世鞘拱手让给朝廷,只能说他们错估了莫惊雪,而如今莫惊雪定然是在东海……有意思,小小的东海此刻竟藏着九钟其二……”
“如此看来,为师是否该重出江湖,陪你们去东海一趟……诶,怎么还没醒?”
说着,身侧微沉,有人坐在床沿,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感温热又软乎乎。
赵无眠想睁眼,可意识依旧沉重,好似在梦中醒来……只能说方才那一枪,还是太拼命,陈期远也不是什么任他拿捏的小人物。
但与这种级别的高手厮杀一场,益处自也无穷,赵无眠有几分想将意识沉进奈落红丝继续练武的冲动,但身侧紧随其后的话语,却将他的心都勾了起来。
“远暮,不知那偷梁换柱之策,无眠可是与你提起过?”
沙沙————
赵无眠看似昏迷很久,实则时间也只是堪堪来到后半夜,未曾天明,纷飞雨点落在客栈的屋檐廊角,留有一丝细碎声响。
庐山镇的市井百姓议论纷纷,讨论得热火朝天,想必很快未明侯战胜枪魁的消息就会传去五湖四海。
但客栈附近,却是一片清幽,为了让赵无眠安心养伤,萧远暮直接包了整栋客栈,让他静养。
客栈掌柜得知大名鼎鼎的未明侯住在这里,受宠若惊,恨不得把自己媳妇都叫过来伺候赵无眠,好‘得遇贵人’。
萧冷月擒住归山,审问几句就将其打昏扔去让太玄宫弟子监视。
庐山镇没有太玄宫分舵,但赵无眠要来此地对战陈期远,指不定出什么意外,因此萧冷月来时明显通知了不少太玄宫精锐来此掠阵。
不过貌似并没有瞧见莫惊雪,归一归元等人的踪迹,这批精锐也就只能看管囚犯了。
屋内点着灯火,陈设干净整洁,除了空中弥漫的些许药味外,并无异状。
萧冷月处理好归山的事便来屋内照料,此刻穿着素雅青裙,扶着裙摆坐在软榻身侧,自赵无眠的额头收回素手,犹豫片刻,还是想借着赵无眠昏迷的机会,好好与萧远暮聊聊这事。
萧冷月作为老江湖,自不似寻常姑娘那般扭扭捏捏,心头虽苦恼犹豫,但并不抵触和萧远暮敞开天窗说亮话……当然,和正主赵无眠聊这事儿的话,就有些难以启齿。
毕竟萧冷月再如何,总归也是女子。
萧远暮站在桌前整理药箱,忽听此语,动作不免一顿。
但情绪并未激动,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聊过。”
萧远暮当时在临安初闻此事,心头虽怒不可遏,但私底下肯定没少想过这事儿。
萧冷月微微颔首,轻叹一口气,面庞带着些许无奈,“那你……意下如何?”
萧远暮合上药箱,站在桌前侧眼看她,并未冲动,语气只是有些惊讶,“你好像不太抵触?”
两女皆不是寻常女子,若非意外,肯定不会被情绪左右,自是稳重知性,如今是真正儿八经在讨论这事。
毕竟这法子听上去好像有些儿戏,但不得不说,这明显能作为反离复辰的大计,甚至是现阶段最好的计划。
真以为谁都能爬上大离女帝的床啊?赵无眠既然和洛朝烟有这层感情,自该以此为中心。
萧冷月侧眼看向赵无眠,他身上缠着绷带,呼吸平稳,面容平静……眼前这昏迷的男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收回视线,“我是他姨娘,若是寻常时刻,自不会和无眠有什么,但……此刻可不寻常,若非要为师生个孩子传承辰国皇室血脉……”
萧冷月饶是武魁高手,气度非凡,神情也是古怪了些,“自己养大的宝,和他生娃娃,肯定比其他男人好不知多少番啊。”
萧远暮闻言并未生气,只是柳眉蹙了下,来至软榻边缘坐下,想了想,“若你打心眼里不愿意,何必强求自己生个孩子?”
萧冷月支支吾吾,“若是打心眼不愿,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只是毕竟我是他姨娘,心底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罢了。”
萧远暮淡淡抬手,示意萧冷月不用说了,“两情相悦,顺其自然,肯定比为了反离复辰生个娃娃要好……你总不能为了萧家,稀里糊涂就和他生孩子不是?”
萧冷月的神情柔和几分,萧远暮这是正儿八经在考虑她身为女子的幸福,而非什么劳什子的辰国公主。
不愧是她养大的娃娃哈,知道体谅娘亲。
此刻萧冷月和萧远暮聊此事,说的明显都是心底话,因此她斟酌片刻,也便如实道:
“哪有什么情投意合,我毕竟是他姨娘,感情虽然深厚,但肯定和男女事儿没关系……只是若错过此次机会,未来当真还会有‘反离复辰’的机会吗?
不说大势,单论你,此刻无眠横在你与朝廷之间,你当真还能如往日那般干脆果断吗?说直白点,现在哪怕把洛朝烟的脖子放你面前,你真能无视无眠,一刀砍下去?”
萧远暮沉默,实际上,早在曾冷月那会儿,她就有杀了洛朝烟的机会。
以大离现在的形势,洛朝烟一死,江山立马就得乱套,当即就得变成乱世……乱世之中,自然最适合太玄宫默默发展,以谋大业。
可她当时并未出手,其实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萧远暮并不是为了反离复辰便能倾尽所有的枭雄,又或者说,唯独不能放弃赵无眠与萧冷月。
她是人,又不是人偶,心中自有柔软处。
萧远暮是如此,萧冷月自然也不例外。
这就是现状,两人只能接受……难不成她们还能逼走赵无眠,让彼此反目成仇不成?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怎么可能那么意气用事。
萧冷月在江湖经历的多了,也便分外觉得什么功名利禄,国仇家恨,都不如自己的身边人重要。
当然,这并不代表,国仇家恨就可以放弃。
萧远暮听出萧冷月的话中意,便道:“所以你想和他生孩子?”
萧冷月神情更加犹豫,“别说这么直白……”
“想还是不想?”萧远暮逼问。
萧冷月轻叹一口气,微微颔首,继而道:
“虽然一时之间心底有些接受不了,但我怎么会抵触无眠呢?若当真抵触,我压根都不会想出这计划……
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便是你,毕竟为师知道你们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才想问问你的想法,若你委实不愿,那为师日后决口不会再提此事。”
这是实话,萧冷月都不愿为了反离复辰而让赵无眠为难,当然也不会为此伤了萧远暮的心。
萧远暮知道萧冷月想法,面上并没太多情绪起伏,只是沉吟片刻,斟酌此事。
屋内安静下来,唯有雨点啪嗒窗户的轻响断断续续在屋内回荡。
萧远暮心中自然也在为难,自己养母和自己的情郎上床,是个女人都不可能接受,她虽是武魁,却也会吃醋,也会生气。
但摒弃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若萧冷月和赵无眠生了娃娃,赵无眠肯定不可能对萧冷月置之不理……还是得娶回家。
赵无眠对于萧冷月而言,会是如意郎君吗?
萧远暮开始为萧冷月的后半生考虑。
她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门妖女,但本质是个满心柔情的人,只不过心底这点柔情,只留给了渺渺几个人而已。
因此她道:“你无需顾忌我,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除了他,这世道还有谁能配得上你?若你决心要为萧家延续血脉,哪怕不考虑偷梁换柱之策,他也是唯一的人选。”
萧冷月面庞错愕几分,便听萧远暮继续道:“但这种男女事,是否情投意合才是关键……我接下来会旁敲侧击问问他对你是什么想法儿,至于师父你……”
萧远暮顿了顿,还是道:
“总不能为了什么劳什子的国仇家恨,委身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不是?等你什么对他有那层想法后,再谈此事也不迟,有我在,他哪有那么简单和洛朝烟成亲?不着急。”
萧冷月抿了抿朱唇,而后忽的一笑,“还是自己养的闺女知道心疼娘哈。”
萧远暮一言一行,一直都是站在萧冷月的视角考虑……萧冷月甚至觉得心底都酸酸的。
唉,自己闺女对自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