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中,赵无眠如今战绩虽唬人,又是刀魁又是独诛佟从道的,可年前他还能跟拎小鸡似的随手拿捏他,如今过去大半年,却早已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心中赞许与惊讶一闪而过,陈期远长靴在一屋舍猛然踏过,黑枪自下而上骤然一挑,屋顶便被瞬间掀飞,碎石瓦片混杂着雨点朝身后的赵无眠激射而去。
方才正面相碰,碧波长枪现在还在不断轻颤,似是要脱手而出,可见枪魁力道之大。
赵无眠手掌似钳紧握枪杆,眼眸微凝,枪尖在雨中划出半圆痕迹,飞身前刺,好似直捣黄龙自屋檐碎石骤然穿过,直取咽喉。
虽是用枪,但他身为江湖第一快刀客,即便改兵换刃,速度也丝毫不减,街头巷尾的行人扬脸看去,只能瞧见一抹寒芒自雨幕骇然穿过,速度之快让雨中猝然拉起一声莫名炸响。
陈期远正飞身朝鄱阳湖冲去,论速度他显然是慢了赵无眠一些,心中微惊暗道赵无眠是怎么把枪用的跟他娘刀一样快的?
但高手过招,速度也好,体魄也罢,能影响胜负却都不是关键手,毕竟速度再快体魄再强,总归也是武人范畴,而非修仙飞升,差距还没大到能碾压武魁的地步。
心中惊讶,陈期远面上却平静如水,凌空的前冲身形触及面前屋檐瞬间,骤然回身,一记江湖枪客大都会的回马枪好似黑蛇回钉而出。
平平无奇的招式,要看在谁的手中用,在赵无眠骇然前刺之际,这回马枪却是后发先至,刁钻刺向赵无眠肋下之处,攻其必救,赵无眠在惯性下很难回防闪躲。
赵无眠即便会《柳无尽》,也不想让这九尺大枪在自己身上捅个大窟窿,当即变招,前冲身形在空中回旋半圈,手中白枪好似崩紧长弓,自侧截住血麟枪。
好似骇然前冲的火车被侧面巨石砸中,按理说血麟枪即便不被赵无眠挑飞,也该将其震得扭转方向。
果不其然,血麟枪直接被磕飞,竟是自陈期远掌心脱手而出,向侧飞旋,但赵无眠心中却警兆顿生。
“喝!”
陈期远长靴重踏,大喝一声,黑袍猝然向后猛拉,是因身形好似鬼魅骤然出现在赵无眠怀中,一记顶心肘直撞赵无眠胸腔。
砰————
重响之下,赵无眠猝然向后倒飞,在雨幕中滑出一抹白线,一路撞碎两栋屋舍,落入庐山镇外围靠近城门之地。
直到赵无眠反手紧握白枪崩进街道,枪杆再度拉伸到极致,倒飞身形才缓去力道,落地抬眼瞧去。
陈期远抬手在空中凌空一拉,被磕飞的血麟枪便在磅礴内劲下被吸去掌心,显然方才陈期远是有意送枪……那顶心肘才是他的回马枪。
赵无眠没料到陈期远这枪魁在与他厮杀时竟然会主动弃枪,一时间吃了暗亏。
萧远暮与萧冷月听到动静,合衣飞身,上了屋顶,朝此处眺望,不等两女搞清楚战况,神情皆是微微一变。
不及赵无眠细想,陈期远已是骤然向前,如影随形,抬枪一震漫天雨幕随之破碎,枪尖如一点寒芒已是朝他逼近。
“来!”
赵无眠嘴角带着血丝,眼神却狂热起来,另一只手紧握枪杆末端,小臂肌肉青筋暴起,好似甩出长鞭,早已崩到极致的枪杆骤然发出‘嗡’的一声,自下而上,向前崩去。
轰!
面前长街的地表猝然浮现蛛网般的裂痕,旋即只听一声闷响,整条街道似被挑飞,无数碎石刺破雨幕发出‘咻咻’轻响。
陈期远眼神惊悚,暗道尼玛赵无眠是从幻真阁那儿进修回来的?怎么举手投足那内息就跟银河落九天似的狂涌?
萧冷月心中轻舒一口气,可更多的还是疑惑……对呀,这种掀飞整条街道的招数单靠蛮力绝无可能,定是内息外放。
赵无眠什么时候把莫惊雪的压箱底功夫都学了去?
这些碎石暗含内息,硬接不得,陈期远双手握枪一记横扫,只看磅礴气劲在他周身拉出一道大回旋,瞬间将周围碎石近乎震为齑粉,雨幕间更是浮现一抹水雾圆环。
但这种程度的内息外放,对于非幻真阁高手而言,消耗不小,可不等陈期远喘口气,赵无眠便是挺枪直刺。
叮叮叮————
陈期远身为枪魁,基本功摆在这儿,虽然被赵无眠抓住了个回不过气的小破绽,略显狼狈,可招式丝毫未乱,抬枪格挡。
早已是废墟的街道金铁交击声不断,不少江湖人跃上屋檐朝此地瞧来,只看两道人影在碎石瓦砾间来回穿梭,雨幕中爆出一道又一道火星与水雾圆环。
萧冷月其实很想帮忙,琢磨着干脆出手偷袭杀了陈期远得了,可赵无眠有言在先,她自是不能驳了他的承诺,也便分出一部分心神,望着四周,警惕有可能藏身暗处的莫惊雪。
但莫惊雪没瞧见,却是让她找着一位穿着道袍,发须皆白的老道士。
归山住在客栈,原本就没想跑,毕竟他只是来这做个公证,赵无眠怎么可能不由分说对他出手。
他听到打斗,跃上屋檐,目瞪口呆。
归山知道赵无眠武功高绝,不容小觑,可江湖皆知他是刀魁……但怎么用起大枪也能和枪魁打得难舍难分啊?
百般兵刃无一不通?这是什么武学鬼才?
错愕间,两人在近身缠斗间,已是冲出庐山镇,在鄱阳湖上爆出一道又一道冲天水幕。
许多江湖人运起轻功,飞身上了城垛,注目远眺,镇上守军按理说该把这群江湖人赶下去,可他们自己都看入了神。
一想到正与枪魁厮杀的枪客竟是他们朝廷的未明侯,守军们也不由挺了挺胸,因为夜班而稍显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
有未明侯在庐山镇,哪个江湖宵小胆敢放肆?
砰砰砰————
鄱阳湖上银月高悬,月下两位武人交战正酣,枪杆相接的火星在月下闪着清丽的光晕。
两人交战气劲泄露,鄱阳湖水震天汹涌,一些湖鱼被震出湖面不等落水,气劲便将其化作一片血雾,两人周围更是近乎被冲天水花席卷,淹没视线,看不清远处庐山。
以陈期远的眼界,能看出赵无眠枪法虽高,韵味各不相同,一会儿似是摘星快枪,一会儿又似挽月诡术,明显是将自己的刀法杂糅进了枪法内。
可根基总归还是他的天罗枪……毕竟这是赵无眠会的第一门枪法,底子摆在这儿。
赵无眠的习武天分没得说,天罗枪未必差了陈期远多少,可面对自己当年在奈落红丝一次次改良故而统一南北枪法的武功,陈期远还是能敏锐把握到那微不可查的战机。
陈期远长靴踏在湖面如履平地,用寸劲震开赵无眠白枪少许,枪锋便在夜雨中猝然响起一声凄厉颤鸣,无需扫开周遭水花,骇然前刺!
噗————
血麟枪在冲天而起的水幕后,好似藏身海底的巨兽,刚一瞧见水后一抹黑影,下一瞬枪尖便洞穿水花,水珠与枪锋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可一点寒芒眨眼就到了赵无眠近前!
以两人抓机会的能力,若有一招没接下来落了下风,基本就只能等着被滚雪球连到死。
对于武魁而言,见招拆招,不是能力,而是宛若吃饭喝水般的必需品。
白枪差点被寸劲磕飞,黑枪紧随其后直指咽喉,他神情未变,脚步后撤拉开距离争取一丝时间,双手在枪杆滑至前后端挡在脸前,以枪杆格住黑枪枪尖。
滋滋滋——————
枪杆处火星四溅,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刺入耳中,陈期远额前青筋暴起,双手前推。
“喝!!”
手中巨力传来,赵无眠脚踩湖水连连后退,白枪好似绷紧长弓,枪杆竟是都向赵无眠的咽喉处弯曲,赵无眠的咽喉肌肤甚至都感觉到了白枪枪杆上的湿润触感。
一旦枪尖自枪杆滑出,定然便是在他咽喉处捅出一道血洞的下场。
赵无眠脚步后撤卸力,两人一前一后在湖面拉出一道丈余长的凹槽,好似蛟龙翻身。
陈期远眼眸轻眯,心中冷笑,眼神凝重,双手骤然下压。
刺啦————
黑枪枪尖在白枪枪杆滑出一抹火星,甚至都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划痕后,点在赵无眠的胸膛前,血光四溅。
不出意外,下一瞬赵无眠的胸膛就得被刺穿,昭告他的落败……一个刀魁跑来和枪魁比拼枪法,败北其实也在江湖人的预料之中。
但赵无眠的此间剑早便让他洞悉陈期远的动作,双手近乎随着陈期远的动作一同将白枪下压,枪杆压在黑枪枪锋,使其在赵无眠胸腔前仅仅划出一抹血痕后,便砸向湖面。
陈期远暗道一声不妙,赵无眠反应竟如此之快,他双手持枪正欲上挑,眼前的赵无眠便已猝然上前,脚步向下猛踩。
黑枪砸在鄱阳湖,水花四溅,湖水上冲,遮天蔽月,几欲淹没两人。
而在压住血麟枪的同时,赵无眠身形骤然向前,撞碎水花,顶入陈期远怀中,屈膝上抬,撞城般的膝撞直砸陈期远胸腔。
砰————
陈期远眼底浮现一丝错愕,距离太近根本没有应变空间,只觉胸前一痛,人还没飞出,就已经当即吐出一口献血。
旋即身上黑袍骤然炸裂,整个人向后倒飞,在湖面连撞五个水洞后,不等陈期远缓去力道维持重心,赵无眠便已一声长啸,高高跃起。
“还没完呐!”
赵无眠双手高举白枪,整个人衣袍猎猎。
身形在空中便似水车数个回旋,白枪崩到极处,枪锋反射月光,在夜空形成一道璀璨的寒芒圆环,好似与夜空圆月融为一体,速度极快宛若流星飞坠,朝陈期远猛地抽来!
又是一记飒沓流星!
陈期远还没来得及起身,可武魁交手,比的就是谁先夺得上风一步步滚雪球,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担忧同等级的高手偷袭。
陈期远嘴角含血,心中顿知自己若被这枪抽到,即便不死也得身负重伤,再无获胜之机。
但即便能撑过这招,接下来也只能被压着打,除非陈期远能抓住赵无眠一次破绽扭转乾坤,否则胜负也就是迟早的事。
武魁抓机会的能力虽是顶尖,但赵无眠也是武魁,凭什么给你漏破绽?
但陈期远当年浪子回头,靠着四处踢其他武魁场子,于生死间榨取潜力,即便躺在湖面根本来不及起身,见此枪势也并未心慌,眼神忽的一凝,掌心紧握枪杆,猝然上刺。
所有人都看出陈期远输了,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似是垂死针扎的一枪,竟是恰到好处,刺在白枪力道稍显薄弱的枪杆之处。
这只能证明陈期远无愧枪魁之名,这种连站都站不起的局面下还能敏锐攻其薄弱点。
可赵无眠气势如虹,即便陈期远眼力高绝,也不过是被赵无眠先抽飞血麟枪再抽飞他整个人的下场罢了。
但在在场所有人错愕的视线中,碧波白枪的枪杆处‘咔嚓’一声,竟是当场从中断裂。
别说周遭围观的江湖客,就算是赵无眠都没想到,这杆算是自晋王手中得来的宝枪,会断得如此干脆。
唯一能预料到这点的人,只有身为枪魁的陈期远。
若玄学点,这说不定都是晋王在天之灵帮了自己兄弟一把,可惜这显然没那么灵异。
赵无眠枪法高绝不假,但平日用刀用惯了,对枪还是缺乏一定了解,根本不知他次次将枪崩成那般,虽气劲不俗足以一招掀街,可这对于枪而言,可有极大的损耗。
兵器也会有损耗,与人交战若是不多注意,兵刃崩断在江湖也是常有的事。
倘若碧波白枪是无恨刀,血麟枪那般江湖神兵也就罢了,但可惜,碧波虽是江湖难寻的神兵利器,可和无恨刀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对于寻常江湖人而言,碧波已是千金难买的传家宝,但武魁交手,随意一道气劲便可开山裂石……那碧波便显得有些跟不上赵无眠了。
陈期远睡觉都抱着枪,了解自己的血麟枪,自然也能看出赵无眠的碧波枪极限在哪儿。
利用兵刃之利……这是他仅剩的机会,也是赵无眠留给他仅有的破绽。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江湖人才会人人意欲得一神兵。
噗嗤————
血麟枪将碧波长枪自中刺断后,去势不减,钉进赵无眠小腹,血光飞溅。
站在城垛上注目远眺的萧远暮神情微变,却看赵无眠反应极快抬腿踹在被崩飞的白枪枪尖。
枪尖好似短刀,猝然向下,银芒乍现。
陈期远虽一招得利,但可还没来得及起身,见状只能仓促侧身,避开要害。
枪尖刺入他的肩头,赵无眠借此机会,飞身后退,血麟枪眨眼间在他的小腹处一进一收,拉起一抹血花。
“还不用刀吗!?”陈期远身形弹起,脚步在湖面重踏,如影随形直逼赵无眠,视肩膀伤口于无物,口中朗声道。
赵无眠败在兵刃,非战之罪,反正两人也不是在抢枪魁牌匾,接下来赵无眠用刀一样能打。
只不过因为碧波损毁,估摸又得从头找机会,两人也算是又回到起跑线上。
赵无眠闻言不言不语,只是向后飞掠。
陈期远冷哼一声,提醒一句已是仁至义尽,事关杀父仇家,他绝不可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手下留情。
因此赵无眠飞掠不出几丈,身侧便黑枪乍现,寒芒如星。
用横刀长剑和九尺大枪厮杀,天然都得落下风,更别提赤手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