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疆域便有千里,但大头还是在东海的天涯群岛一带,当年前朝戎人骑兵打遍天下,而水师……
重金砸下来后,其实也还凑活,欺负欺负远东的东瀛人还行,但明显不可能是当年占据江南水乡的辰国对手。
洛朝烟的心腹精兵,楚地水师的前身,便是辰国的东海水师。
在戎人统治年间,与辰国为首的南方诸国隔江而望,这东海无疑是战略要地,几十年来大大小小上千场战役,有失有得,但却没有一次彻底掌控东海疆域。
这里也算当年南方诸国抗击北戎的前线之一。
那时候的东海,平均下来每年都得打大半年的仗,每天都在死人。
长江秦淮,洪泽太湖等东海有名水域,流的都是血水。
拜此所赐,许多侠肝义胆的中原江湖人待习得一身武艺,都会来东海帮忙抵御戎人。
待离国一统江南,北击戎人收复燕云后,战争结束了,日子太平了,恍然回首……要么是已在东海成亲有了牵挂,要么便是家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的家不是家。
因此大多数江湖人成了居无定所的江湖浪客,事后朝廷按花名册给了赏钱,他们便拿着这笔钱在东海定居。
不过江湖人到哪儿都求个名声,侠义与传承,心甘情愿当个市井百姓的终究还是少,许多人便去了天涯群岛,占岛为王,自立门派,也便促成了东海宗门近千的江湖盛景。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天天在船上待着,实属无趣,下去瞧瞧?”
赵无眠身着青衫,站在甲板望着在水雾间朦朦胧胧却随着船舶航行愈发清晰的扬州城,朝萧远暮笑道。
“扬州没有黄鹤楼,现在也不是三月。”萧远暮一点不给赵无眠面子,摇着团扇淡淡道。
“你这女人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赵无眠转而看向观云舒。
观云舒看了他一眼,表情稍显犹豫,道:
“贫尼也是第一次来扬州,心中不免好好奇,但若此刻随你意,你定会借驴上坡得意忘形……贫尼可不想满足你,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你这女人真是有够扭曲的。”
赵无眠又移开视线,四处张望,本想邀请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点头答应,温柔贤惠的苏小姐,却发现她压根不在甲板上
“她在习武,你师父也在教她,你别随便打搅,此去东海,不可能一帆风顺,归一,归元,莫惊雪,保不准要打谁,她不想在你身边整日除了暖床便什么也不会,心底急迫。”
闻听此言,观云舒偏头看了萧远暮一眼。
目前船上皆是高手,最次都是苏青绮与观云舒这样的天人合一者,可事关九钟,没人会派普通弟子送人头,能派来抢的定然都是武魁。
观云舒心底其实也急,可……
她又看了眼赵无眠。
两人对视一眼,赵无眠微微昂首,表示不用观云舒用力,他也能顺顺利利夺回错金博山炉。
赵无眠不是张狂的人,他这意思只是想说观云舒无需急迫,顺其自然便是。
观云舒回了他一个‘她禅心不移’的眼神。
萧远暮侧坐在船舷,抬手用团扇接住一片随风而来的落叶,淡淡说罢,眼神却忽的复杂了些,叫了声赵无眠的名字。
“赵无眠。”
“嗯?”赵无眠还以为萧远暮是生气他与小尼姑眉目传情,结果却听萧远暮说:
“去扬州随便逛逛,便同我回趟临安吧。”
赵无眠微微一愣。
扬州距离临安算不得远,但也不算近,八九百里,若是天气好,地势平坦,三四天就能跑一个来回,若是用轻功就更快。
“好。”他说。
“枪可带着?”
赵无眠眉梢轻佻,“剑不离身,刀不离手,枪自然也是如此……准备去应天找陈期远?”
“此次来东海寻错金博山炉,容不得半点差错,再去应天找陈期远一较高下怕是自找麻烦,想和他打,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在此时……
但应天距离东海不远,他若听闻你在这里的消息,多半会主动寻你,还是做好准备吧。”
赵无眠琢磨片刻,老陈满心都想着杀了萧远暮替父报仇,那日在剑南也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勉强收手。
赵无眠答应了他会寻他一战,只是此前在京师赵无眠事务缠身,正在与武功山,幻真阁相互算计,斗得如火如荼。
如今好不容易来东海一趟,可以说已经走到枪魁的地盘边上,自是没有再鸽老陈的道理。
他便道:“你觉得我和陈期远再打一场是自找麻烦,不外乎是心里没底,觉得我要么打不过陈期远,要么就是打完后半死不活……要我说,你还是太小觑我。”
闻听此言,萧远暮稍显好笑看着她,指尖捏起落在团扇上的叶子,朝赵无眠吹去。
叶子落在赵无眠的头顶,耳边传来萧远暮的嗓音。
“呆子,我只是想让你安然无恙去山上同我扫墓,否则衣儿在底下瞧见了该怎么办?
往年无论你再如何忙也会在年关前后回临安一趟的……今年因为西域圣教的申屠不罪,没能回来,总得补上。”
衣儿,萧灵运的妻子,当年的辰国太子妃。
赵无眠微微一愣,这才老实点头。
观云舒在侧听着两人说完,并未想着跟过去,只是道:
“你与她早去早回,我等先在东海探查一二,有事便让雪枭帮忙联系,若我能顺道儿解决了那什么劳什子苍花楼分舵舵主,你可得记着我的好。”
“你怎么解决?咱们可是连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叫什么都不知道。”赵无眠笑着问。
“查查便是,他又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他如此挑衅你,又草菅近百人命,饶他不得。”
观云舒认认真真说罢,便转身回了船舱,准备随行物品。
赵无眠说是去扬州逛逛,但观云舒知道他肯定是想顺手查查此事,若是坐着船一路东下直抵天涯群岛,一直待在船上还查什么查?
萧远暮望着观云舒的背影,团扇轻晃为自己扇风,杏眼瞥向赵无眠,“她……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赵无眠故作不解。
“像她这样顶天骄傲的女子,既然已入天人,就不会允许自己做蹉跎半生不入武魁,你别小觑小西天这情劫八苦一说,若她不能勘破,便是心魔,此生定然沟通天地之桥无望,你若想娶她……”
萧远暮顿了顿,又默默摇头,“本座关心你这男女事作甚?你们两人的事自个解决吧。”
赵无眠笑了笑,并未回答。
扬州,古称‘江都’,在东海一带名气极大,主要还是因为扬州作为南北粮草、盐、钱、铁等的运输中心,极为有钱,富甲江淮,有‘杨一益二’之称。
益,指益州,也即赵无眠曾去过的成都古称。
沙沙———
雨点稍显急促落下,街边升腾起淡淡水雾,笼罩着扬州的错落建筑,石桥小船,沿街小河。
船夫抱着船桨,抵进水面推着小舟载着游人沿河而行,偶尔瞧见同行,相距甚远,也只是靠近后才嗓音不大招呼几句。
扬州按赵无眠前世说法,便已是典型的江南地域,不过这世道虽被划分至东海一带,却也习承江南水乡的婉约含蓄。
行人如织走在街头,也很少有如京师那般的沿街叫卖声。
踏踏踏———
一位戴着斗笠的青衫刀客牵着白色骏马,走过街道。
马上坐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她坐在马上撑着天青色的油纸伞,偶尔将伞面上抬好奇望向四周景致,精致雪白的俏脸便浮现一丝追忆。
街头路过的行人偶然看向两人,暗道好一位江湖浪子与世家小姐,浪子清隽,小姐秀美,也不知这两人是安安稳稳行走江湖的夫妇,还是宛若江湖话本里共闯天涯的私奔鸳鸯。
但其实都不是。
赵无眠指尖轻抬挑起斗笠,望向坐在马背上的哑巴郡主,笑着说:
“多逛逛多玩玩,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转眼都五月末,等六月中旬你又得高烧,到时候只能躺在榻上昏迷。”
洛湘竹闻言也是极为赞同地不断点着小脸。
是呀是呀,等发烧后就什么都干不了,真讨厌……
赵无眠下扬州,一方面的确是为了查李白枫,但主要还是为洛湘竹考虑。
他早就知道这小哑巴看似世家小姐温柔贤淑,成熟懂事,其实骨子里贪玩爱吃,怕寂寞怕生病怕疼怕血怕无聊,跟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也不差多少。
若非如此,当初在忻州,为何慕璃儿在谈正事,洛湘竹一个人跑去旁边下馆子吃刀削面?
大馋丫头。
四月在京师的时候,洛湘竹便经常邀请赵无眠去剑宗分舵找她出去逛街。
如今来了东海,若光办正事也不管她,小哑巴心里苦,却不想说出来给赵无眠添麻烦,憋着憋着怕是都得给自己心里憋出病来。
不过哑巴郡主一方面怕无聊,一方面又真怕自己耽搁赵无眠办正事。
她便小手忽的在自己的脖颈抹了下,小脸做出痛苦模样,几秒后又骄傲地扬起小脸,伸出白嫩食指指着赵无眠,左右摆着手指,一副瞧不起赵无眠的猖狂姿态。
这是指那个用杀人来挑衅赵无眠的李白枫……洛湘竹是在问赵无眠还查不查他啦。
“师父,尼姑和苏小姐也在扬州找线索,让我带着你就是想让我陪你好好玩玩。”
洛湘竹收回小手,朱唇含住指尖咬着指尖,垂眼看向赵无眠,俏脸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
意思是要不她还是和萧远暮老老实实待着,赵无眠也去找线索吧。
萧远暮对查李白枫这种小喽啰根本不感兴趣,自从下了船后便一直待在太玄宫的扬州分舵。
扬州距离临安不远,此处分舵乃是萧远暮当初一手建立,不是青楼,而是专程唱戏的茶园,突出一个‘雅’字。
赵无眠牵着马走在街头,注意着前方以防撞到人,只是侧眼用余光望着洛湘竹,对她的意思心知肚明。
他琢磨了下,没回话,而是先去牵着马停在一座茶楼前,买了盘肴肉递给她。
“别想那么多,来,边走边吃,难得来一次扬州,别总想着那些糟心事让自己不开心。”
洛湘竹稍显忧虑的小脸当即笑嘻嘻准备接过,不过撑着伞不方便拿,她便轻快跃下马背,将伞柄穿进马鞍袋卡着,而后为防止烫手,用手帕托着碗。
洛湘竹用牙签插着肉尝了块,小脸露出幸福的神情,小时候她就来扬州吃过这肴肉,但明显也只来扬州吃过这一次,心底其实挺馋的。
踏踏踏————
赵无眠继续牵着马,同洛湘竹走在一起,四处张望,物色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洛湘竹看了赵无眠一眼,插了块肉递给赵无眠。
真好吃,你也尝尝吧,但别吃太多喔,不然待会吃饱了就不能吃其他好吃的东西了。
赵无眠望着两侧街道好似寻着什么,并未看洛湘竹,余光瞧见肉递到嘴边便一口咬下。
街边有些水乡女子撑着伞款款而行,见状她们小脸却是红了下,用伞挡住视线,不看赵无眠与洛湘竹。
这对男女真大胆,怎么在街上众目睽睽下还喂对方东西吃呀,真是不害臊……
洛湘竹也是一愣,她不是要喂给赵无眠啊,她都把签子递给他了……
面皮薄的哑巴郡主俏脸当即就红了,周围女子偶尔射来的诧异视线更是让她如芒在背,连忙在四周张望一眼。
师父和观云舒,苏青绮都不在,还好还好……
她低着小脸默默吃肉,不敢看前方了。
不过她吃完一小碗,赵无眠又给她拿来什么蟹粉狮子头,一小碗红烧肉之类的吃食,哑巴郡主也便很快不在乎这些小细节,美滋滋品尝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