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看出她的意思,冷言拒绝,她这才真正托心于你?”沈湘阁冷冷一笑,只听上半句便猜出了事情大致原貌,道:
“但她因为我与你的关系,决心将此事放下,但你这厮知道她心底对你有意,就追上去刨根问底,咄咄逼人,逼得姑姑将心意与你全盘托出,你再顺势借驴上坡,和她欢好?”
赵无眠张了张嘴……细节与用词有出入,但大体脉络全对,半点不差。
不愧是江湖赫赫有名的苍花娘娘哈,就是聪慧。
他去桌前坐下,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琢磨着该怎么劝。
“回来!”沈湘阁瞪了他一眼,“那地方还没打扫,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
桌上能有什么东西?太后娘娘浑身发抖到受不了时的冲击波呗……
赵无眠默默起身。
沈湘阁又看向太后,“你,你……”
堂堂苍花娘娘,在江湖人见人怕的妖女,在家中愣是舍不得对太后说一句重话,支支吾吾半天,反倒让自己哑口无言,只是默默在软塌边缘坐下。
若是换个寻常女子,得知自己情郎与姑姑睡一块去后,早就头脑一热,大发雷霆,歇斯底里……但沈湘阁总归不寻常。
她此刻只觉头脑发昏,心底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竟是双手捂住脸,垂下小脸,好似被欺负了却无处倾诉的柔弱少女,道: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不在乎你和别的女人有染,但你怎么能找她呢……”
太后侧眼看她,被此语说的同样哑口无言,她这等强势的女子,闻听此语,竟是落下泪来,小手攥着手帕擦着眼角。
赵无眠走过去,坐在沈湘阁旁边。
“说这话,你姑姑怕是愧疚到都想投井自尽了。”
赵无眠伤势未愈,其实可以装作旧伤复发,头一歪昏过去,将这事暂时糊弄过去……但解决不了问题。
有什么话敞开心扉坦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该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小算计。
沈湘阁发丝垂在脸侧,没回话。
赵无眠看向窗户,昏暗的屋内,些许月光印在窗上,雨点拍打着窗纸,勾勒出一道道蜿蜒的雨丝痕迹。
他收回视线,“当初我找太后,是觉得太后在深宫孤苦了十年……她已经在这里独自看了十年雨,未来也该有人陪她一起看。”
太后眼神动了动,而后用手帕捂住微红的美目。
“换个说法,这句不爱听,显得你是馋她身子。”沈湘阁此刻才说话。
赵无眠看了她一眼,沈湘阁姿势未变,还是双手捂着俏脸。
“其实真挺馋的,你的我也馋……”
沈湘阁扭了下脸,露出在昏暗光线中也灵动好看的眼眸,侧眼看他,眼神危险。
“不想骗你嘛。”
“说的漂亮,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口称什么所谓的‘坦诚相待’,结果这件事你却一直瞒着我。”
赵无眠瞒着沈湘阁,是替太后瞒的,这件事不做好心理准备,明显不可能说出口。
但事实是事实,情绪是情绪。
无论赵无眠这样做的缘由多么充分,也不该反驳沈湘阁……毕竟她的情郎跟姑姑在一起,怎么看她都是受害者。
赵无眠沉默几秒,而后笑了笑,“未来有人陪你姑姑一起看雨了。”
沈湘阁沉默。
她焉能不知道太后在深宫受什么苦?
而这些苦本不该由太后受的啊。
当初若不是她逃婚,她姑姑指不定活得多么逍遥自在……
沈湘阁自然也希望太后能有喜欢的男人,能让这孤寂宛若笼中鸟的深宫生活染上一抹颜色。
若不是因为她与赵无眠定情的缘故,她得知此事后甚至会发自内心为太后高兴。
赵无眠这个人,除了桃花运旺盛到让人恼火的地步,没有什么地方是沈湘阁不喜欢的。
若是寻常男人,早在太后主动献身时便把持不住了,只有赵无眠会说‘太后已经政治联姻了一次,错付十年……不能让太后再政治联姻第二次’这种话。
此刻赵无眠一直提太后,让沈湘阁心底又喜又悲。
喜是为太后,悲是为自己。
沙沙————
雨点落在屋檐廊角的细微声响在幽静屋内回荡。
片刻后,沈湘阁问:“那我走?”
“走什么啊?说这气话作甚。”赵无眠挺胸昂首,自豪道:“不久前刚和你师父聊过,让她明日来陪我喝杯水酒,到那会儿,我就向她提亲,怎么样?”
沈湘阁抬眼看他,俏脸稍显错愕,赵无眠明明知道苍花娘娘就是她……
她想笑,但此情此景,又笑不出,只得嗓音好似自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说:“想得挺美,寻常大户人家,娶对姐妹花就已经了不得,你还想……”
沈湘阁银牙紧咬愣是说不出那四个字。
赵无眠眼一横,故作蛮横侯爷样。
“是又如何?我打打杀杀大半年,如今还不能享受享受啦?我不贪财不贪权,生平就好你们两个……”
说着,赵无眠拍了拍沈湘阁纤细肩膀,“苍花楼少主?本侯劝你老实点,你师父见了我都得乖乖听话和我喝水酒,你可别白费了你师父一番牺牲……”
“赵无眠!”沈湘阁直接揪起赵无眠的引领,俏脸冷得吓人,好似万载冰山,“你别得寸进尺!”
太后放下手帕,眨眨眼睛,“这么说,你要把未明侯让给本宫……”
“让什么让!?”沈湘阁一把推开赵无眠,忽的站起身,忽的一拉纤细小腰上的纯白系带,而后拉开衣襟,瞪着太后,“你当年给我缝制的肚兜,本小姐都穿上啦!”
太后愣在原地,屋内并未点灯,光线昏暗,但她只是望着那肚兜的些许轮廓,脑海中便已经勾勒出具体样式。
那是她当年亲手给沈湘阁缝制的。
那年,太后十七,沈湘阁十五,青春年少,对未来只有美好的希冀,如今一晃十年过去……
太后自认为自己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唯一对不起的或许只有当年十七岁的自己吧。
此刻望着瞪着她的沈湘阁,太后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太后并不后悔当初为了沈湘阁入宫,但深夜回想,心底总归还是有点……闷闷的。
其实太后也有一件肚兜的,是沈湘阁的娘亲卧病在榻时,抽空为她缝制的,也是说着出嫁的时候穿。
但太后从不认景正皇帝当自己的夫君,因此那肚兜便作为随身嫁妆,放在盒中存在宫里,直到现在她也没穿过。
赵无眠并不知这肚兜于沈湘阁意味着什么,但瞧太后这表情便知意义非凡。
他想抬手摸摸布料触感,便被沈湘阁拍开手,美目扫了他一眼,“还没到碰的时候,你摸什么摸?”
“好奇嘛……”
太后回过神,衣袖掩嘴轻笑了下,笑容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看来是本宫打搅了你,若非是我,今晚,你怕是该和赵无眠结为夫妇的……”
沈湘阁此刻情绪缓和几分,闻听此言,第一反应竟是怕太后吃醋,便低声道:“怎么可能成亲,只是做好了和他鱼水的准备……”
说着,沈湘阁一手捏拳,一手竖起青葱食指,比了个赵无眠与太后曾贴身实践过的手势。
沈湘阁和太后不愧是姑侄两人,提起这事儿半点不羞。
赵无眠见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此刻姑侄谈心,他还是别插嘴为好。
“那就成亲吧。”太后忽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赵无眠不明所以,怎么突然拐到成亲那儿去了?
“太后这是指……”
太后正襟危坐,不言苟笑,道:
“本宫便是高堂,又不是不能拜……刚好本宫心心念念就想着让湘阁趁早嫁出去,都不知念叨多少次了,你师父估计都听烦了,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太后的确没少念叨这事,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沈湘阁今年二十五,再不成亲就成嬷嬷了……
赵无眠稍显犹豫,“我从没成亲过,远暮和苏小姐得知此事定然……”
太后忽的回首,冷眼盯着他。
赵无眠默默闭嘴。
太后冷哼一声,“又不正式,不过是了结本宫一个心愿,你有什么不情愿的?湘阁跟了你,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我是怕委屈太后。”
沈湘阁此刻偏头,同太后一起冷眼看他,“你在犹豫什么?”
赵无眠望着两女的神情与相似五官,暗道你们两人真不愧是姑侄……
“你不觉得草率唐突?”赵无眠反问。
沈湘阁并未言语,只是看他,几秒后,才道:
“我辈江湖儿女,有多少人能顺顺利利活着成亲拜高堂,实际上许多江湖人,想拜高堂都没高堂可拜……草率也好,唐突也罢,只要心里认,那这所谓的俗世礼法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赵无眠于是默默起身,站至太后面前,与沈湘阁站在一起,侧眼看她。
方才光顾着解释,都没注意沈湘阁的脸……她原来化了妆啊,真好看。
沈湘阁侧眼瞥着他,瞧他看来,淡淡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太后四处张望一眼,想找红盖头,但她屋里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放那种东西,她银牙一咬,抬手便撕开自己的凤裙下摆。
撕拉————
太后光洁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
她双手托着并不规整的红盖头,起身,缓缓搭在沈湘阁的额上。
沈湘阁并未言语,美艳动人的面庞正对太后,望了她几秒,而后缓缓偏头,美目带着不知何等情绪看向身侧的赵无眠。
赵无眠偏头看她,眼神稍显恍惚。
他想过自己成亲的场景,那该是诸事了结后,领着姑娘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直接全部娶回家……
但这种时候,想着其余姑娘可不行。
赵无眠回过神,朝沈湘阁笑了下,用口型唤了她声‘娘子’。
沈湘阁嘴角微动,在她露出笑容之前,红盖头便已经遮挡住她的视线与面容。
太后软塌边缘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叠起放在腿上,姿态雍容,向赵无眠柔声道:
“本宫与湘阁之间的事,暂且不提,但你与圣上,迟早成亲……等他日侯爷也进了大内,若再行此事,定会让全天下人取笑圣上,使朝廷沦为笑柄,数不清的人会说这大离江山究竟是你赵无眠还是洛朝烟的……”
“所以未明侯莫怨本宫强迫,此事趁早定下来,本宫也趁早安心……哪怕做不得真,侯爷便当为本宫成了亲,好嘛?”
赵无眠想了想,而后笑道:“不是为太后,是为和沈小姐成亲,才会如此。”
沈湘阁站在赵无眠身侧,额前拢着红盖头,看不清面容,闻言只是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做好成亲准备,一副世家小姐的娴熟做派。
太后面上勾起一抹长辈似的笑,并未多言,小声道:“一拜天地——”
赵无眠闻听此言,眨眨眼睛,而后悄悄问沈湘阁,“天地……是哪个方向?”
沈湘阁默默转过身,额前的红盖头轻轻摇曳,露出她带着一抹浅浅笑容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