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吧,我也是武人,比起用奈落红丝,我更想靠自己的剑杀了你。”
赵无眠话音落下,移开视线,隔着雨幕,望向站在舟上的苍花娘娘。
沈湘阁面具下的美目也在望着赵无眠。
他沉默几秒,而后露出笑容,“不过还是你死更重要一些……帮她结清恩怨,胜过我这点武人之心。”
佟从道也注意到了苍花娘娘,豁达的面容渐渐收敛笑意,转而带上几分惊疑不定,“她,晏容绯……怎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一直以为晏容绯还活着啊……”赵无眠低声自语。
“恩?”佟从道受了致命伤,甚至都听不清赵无眠的自语声。
“自知九钟重要,那我姑且问一句,避世鞘的事,你可愿如实交代?”赵无眠微微摇头,转而问。
“你知道多少?”
“避世鞘被归元移交给了许都督,但许都督却在沧州被你与莫惊雪截杀,落荒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归元是这么告诉你的啊……”佟从道身体周围的湖水早已赤红,嗓音渐渐模糊不清。
“听你这话,归元果真没说实话。”赵无眠眉梢轻挑。
“半真半假吧……但你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
“我特地带来了湘竹郡主,她却对你的到来一无所知……想来琉璃灯不在你身上。”
“自然不在……”佟从道的瞳孔已经渐渐涣散。
赵无眠沉默几秒,却听衣襟猎猎的细微轻响,苍花娘娘飞身站至赵无眠身侧,打量了佟从道一眼。
当年害死师父的人就这样被赵无眠一剑搅碎心脉,绝无生还机会,她心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苍花娘娘的特征极为明显,早在她飞身离开曾冷月时,便已经有不少人认出她的身份。
此刻瞧见她居然就这么站在赵无眠身旁,也不帮佟从道逃跑,甚至还与赵无眠一副相熟模样……
四周看客面面相觑,直到有一人忽的抚掌惊喜道:“我就说未明侯和龙泉那三个妖女都不清不楚吧!”
沈湘阁早在易容时就已经做好为诛杀佟从道从而暴露她与赵无眠结盟的心理准备。
她习承晏容绯一身武艺却依旧留在苍花楼,有且只有三个目的。
一是以晏容绯的身份,替师父在江湖活着。
二是完成晏容绯的夙愿,让苍花楼成为国教。
三便是借着同门便利,算计佟从道,杀了他替晏容绯报仇。
前两个目的,即便与赵无眠的同盟关系暴露也无所谓,甚至对于苍花楼成为国教还有利。
而自飞身而出时,便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还能再演一演,和赵无眠打一架借此维持妖女人设,但她此刻懒得再演戏伪装……
只想亲眼看着佟从道死。
苍花娘娘背着双手,看向赵无眠,用着晏容绯的嗓音,语气含笑,满是快意,低声道:
“赵无眠……佟从道与本座有仇,今日之情,本座记下了,他日必偿……”
“不用他日,就现在吧,晏容绯……”赵无眠偏头看她。
“恩?”苍花娘娘面露疑惑,却看赵无眠忽的抬手,撩开她的面具,极为熟络。
当然熟络,当初赵无眠第一次感悟奈落红丝,便是在幻境中一次次摘她的面具。
苍花娘娘也不是第一次被赵无眠撩面具,当初在晋地,赵无眠为了验证奈落红丝的功效也撩过她的面具。
沈湘阁早已易容成晏容绯的模样,向来不怕暴露,此刻随着面具被摘,雨点落在面上,凉丝丝的,可她心底竟是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慌乱。
“赵无眠,你……”
赵无眠没有回答,忽的凑上前,含住她娇小湿润的朱唇。
沈湘阁美目骤然瞪大,她就是再聪慧,也想不明白赵无眠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连亲眼看着佟从道死都忘了。
而佟从道的眼睛比沈湘阁瞪得还大,本来已经近乎涣散的意识愣是因为赵无眠此举,好似回光返照,满脸不可置信。
因为苍花娘娘的忽然出现导致有些嘈杂的人群忽的一寂。
时间好似停滞,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忽的呐呐道:“怪不得未明侯这么拼命要杀佟从道,原来是为自己女人报仇。”
“早闻晏容绯几年前被佟从道采补……”
“唉,自己婆娘身上出这么一档子事,哪个男人心底能不冒火啊……”
不少人扼腕叹息,但有一打扮艳丽,撑着油纸伞的老太却面露疑惑,上下打量沈湘阁一眼,
“但这女人明明就是处子……”
“处子?”
“别搞笑了,几年前江湖传得沸沸扬扬,佟从道采补晏容绯……”
“混账东西,你是质疑老娘在青楼干了四十年的眼力!?”自己的专业领域被挑衅,那老太当即就火了,眼一横怒道。
反驳她的人被这气势吓得脖子一缩,有人小声提醒,“这是凝香阁的老鸨,徐夫人,绰号‘贞观目’,听说啊,不仅能一眼看出女子是否为处子,若是细细打量,连鱼水多少次都能看出来……”
老鸨冷哼一声,“处就是处,不是就不是,老娘骗你们有什么意思……”
说着,老鸨又稍显嫉妒瞥了眼雨幕间的曾冷月。
近些时日凡是有名的青楼花魁都被‘采’,害的她们这些老鸨凭空少了一大部分创收。
凭什么她们要受此磨难,曾冷月却安稳自在?
因此这段时间,很多嫉妒心作祟的老鸨或是风尘女子都时不时来曾冷月附近待一会儿。
不为别的,单就希望能瞧见那清焰也被采花,以此让她们有一股‘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病态快意感。
像这‘贞观目’似的老鸨其实还有不少。
由她们这种风尘界的权威人士开口,让大多人都不由开始怀疑晏容绯究竟是不是被采了……该不会只是佟从道在口嗨吧。
人群中,许多人笃定佟从道定是在口嗨,喊着佟从道只是为名利而出此一言的小人,也便让周遭不少看客渐渐相信这一论调。
这些人,自然是赵无眠特意安排的。
佟从道听着周围人群的闲言碎语,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顿时哑然失笑。
“帮她结清恩怨,胜过我这点武人之心……你这话,我倒是明白了,伪装成我四处采花,原来根本目的不在杀我,而在晏容绯……你为了她的风评,倒是尽心尽力。”
此刻佟从道才明白,莫惊雪为何会说赵无眠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武功山的人合作。
晏容绯曾被归一归元两人围剿重伤,以赵无眠这性格,的确不会给武功山好脸色看……
苍花娘娘本想推开赵无眠,再怎么想亲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但闻听此言,她动作又是一顿。
她心有悸动,雨丝落在脸上,似是与泪融在一处……赵无眠原来是想挽救她师父的风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赵无眠受伤太重,嘴里都是血,虽然以她的武功,无惧血毒,但明显亲着不会舒服……但她此刻却只觉甜滋滋的。
佟从道觉得无语,搞不懂赵无眠怎么会对女人这么感兴趣,武功练到他们这地步,不都该一心向道,只为早日飞升成仙吗……
莫名其妙。
但虽然莫名其妙,可那一剑的风采……
“好快的剑……”他又一次低声重复。
他看不清赵无眠是何时出剑,也没能看见他是何时收剑。
死人怎么会看清?
他只配死的好看些,死的像一个武魁。
佟从道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扣在船舷的手也无力松开,身躯随波逐流,鲜血染红一大片湖面。
归婵元年,四月,未明侯乔装采花贼,引佟从道现身,两人于月圆之夜,冷月之巅,拼杀百招,后未明侯独身剑斩佟从道于曾冷月外。
江湖皆惊。
“嗷——”
随着佟从道身死,周边看客也顾不得讨论晏容绯究竟有没有被采,当即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全京皆闻。
佟从道虽然死的像个武魁,但一生可谓作恶多端,年轻时没少祸害姑娘,市井百姓厌恶他者多矣。
赵无眠与苍花娘娘分离。
苍花娘娘的脸上满是雨,唇上鲜红,染上赵无眠的血。
赵无眠四周看了眼。
萧远暮站在高楼,坐在小案前,一只手拿着团扇,一只手捏了颗葡萄。
洛湘竹站在她身侧,开心的一直小跳,时不时推一推萧远暮,指向赵无眠。
可惜说不了话,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观云舒不愿进曾冷月这等风尘之所,因此并未露面,但她知道赵无眠的计划,此刻正在岸边一栋屋舍上,撑着油纸伞。
瞧见赵无眠看向她,尼姑朝他露出不满的眼神……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亲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赵无眠给她回了个‘下次亲你’的眼神。
观云舒没搭理他,也不知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苏青绮倒是不在,她还在侦缉司主持大局……唉,可惜了,方才那剑那么帅,苏小姐没看到。
赵无眠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女子。
苍花娘娘的面具,还在他的手中。
美得不可方物的俏脸正望着他,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角的泪痣带着一抹勾人而多情的韵味。
赵无眠以前在晋地时见过面具下真容,但此刻才知,这是晏容绯的面容……
赵无眠忽的一笑,“晏容绯,你的嘴唇亲起来……倒是和你徒儿沈湘阁一模一样嘛。”
苍花娘娘微微一愣,满是柔情的神色差点被赵无眠这话给气笑了,但几秒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声。
笑中带着几丝无奈。
赵无眠就是会这么说啊。
话音落下,赵无眠便失了力气,不等说更多,身形便晃了晃,栽倒下去。
苍花娘娘抬手扶住他,早便看出赵无眠是强弩之末,早在佟从道结束那五十二刀时,赵无眠就该晕了。
最后那一剑,堪称奇迹。
山呼海啸的人群骤然一寂,旋即哗然一片。
“未明侯晕倒啦!”
“快快快,叫大夫!”
“叫什么大夫?还不快送进宫,叫太医院的人来!”
赵无眠没有力气再说话,但还是强撑着最后嘱托一句。
“别让归元那龟孙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