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侯十六岁的事,江湖上不是没人知道吗?他应该是年前才崭露头角的……”
“侯爷又不是凭空出现,可能十六岁那会儿武功不高,这才名声不显罢了。”
说书先生对下面争论毫不在意,继续慢悠悠道:
“京师,永远是江湖人不得不来的地方,江湖俊杰何其多也,若有一石,京师独占八斗,未明侯本是为那年的元魁之名而来,却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便去侦缉司接了通缉令,追杀赫赫有名的惊鸿客……”
“惊鸿客可了不得,一手刀法即便是苏总捕见了也为之动容,这才迟迟缉拿不下,但未明侯何等人物,一人一刀寻上他,三招斩首,可不曾想,惊鸿客实力高绝,临死前将侯爷重伤……”
“未明侯那时孤身在京,举目无亲,拖着伤重之躯,晕倒在街边,直到遇见了她……清焰将他带回青楼,悉心照料,她对侯爷这陌路之人伸出援手,侯爷也不在乎她是风尘女子……”
“可惊鸿客有一兄长,江湖诨号无边血刀,杀了清焰满门的仇家也为斩草除根,追查清焰下落……两人故事,这才开始。”
说书先生抿了口茶,又润了润嗓子。
赵无眠听个开头就知道不对,道:“这纯粹是江湖谣言,胡编乱造……”
洛朝烟淡淡抬手打断赵无眠的话,抱起双臂,柳眉轻蹙,“我知道是假的,但我想看看,江湖市井究竟如何看待你和那女人……”
赵无眠无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侯爷别插嘴,说到精彩地方了。”
说书先生口灿莲花,唾沫星子直飞,“未明侯被无边血刀与清焰仇家围剿,终是不敌,清焰为救他,身负重伤,两人那时相拥一处……”
洛朝烟忽的转头就走,“不听了。”
赵无眠无奈跟上,“假的东西你还给自己听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想不通江湖怎么会传这种东西。”洛朝烟面无表情,“空穴来风?”
“江湖就是这样,看乐子的人占大多数……”
两人闲谈间,朝大内走去,但每每路过茶摊酒馆,总有说书先生说着赵无眠与清焰的故事,当然,是和归元的打打杀杀轮着说,也算换换口味。
最开始洛朝烟还会和赵无眠闲聊,但最后,她已是一路沉默,小耳朵都红了。
这是被气的。
回了大内,换上龙袍,在太极殿的书房,赵无眠摩挲着无恨刀柄,“江湖人哪有这么八卦,这事情后肯定有推手,等我去查一查。”
洛朝烟面无表情由宫女整理衣襟,淡淡道:“朕想宣清焰入宫,问问她与未明侯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事。”
赵无眠无奈,“那都是假的啊。”
“江湖人口中说的是假,但朕知道,你们两人本就不是初次见面,不是吗?”
“……圣上真生气了?”
“朕没生气。”洛朝烟背着手,眼看朝臣已经等在太极殿内,便不再多言,迈步离去。
赵无眠听着脚步渐行渐远,而后听见殿内传来洛朝烟的冰冷声线。
“今日,所有茶摊酒馆都别开门……查岁赋!”
赵无眠以手扶额轻叹一口气,抬手招来钟离女官。
“侯爷。”
“去通知侦缉司,派人查查那些谣言哪来的。”
“是。”
第321章 京师第一采花贼赵无眠
“哎呦,军爷,这账不是上个月已经查过了吗?”
“放心吧,上次若没问题,这次也不会为难尔等,除非你心底有鬼。”
“呵呵,军爷真会说笑……”
禁卫在京师大街小巷穿行而过,惹得市井百姓噤若寒蝉,暗道怎么感觉未明侯一回京师,城内就不太平了呢?
按照大离往年惯例,岁赋核查一般集中在秋季与十二月份,但今年情况毕竟特殊,这才往后推迟了些,因此洛朝烟靠这借口出气其实也算合理,就当为去年岁赋的审核监督收尾了。
不过这突如其来查一查,反倒真揪出不少偷税避税的,也算意外之喜。
叽叽喳喳————
坤宁宫外,有飞鸟落在院内枝上,摇头晃脑,找着虫儿吃。
东方早已泛白,坤宁宫门窗紧锁,拉着深红围帘,稍显昏黑,入眼灰蒙,殿内仅有均匀细微的呼吸声淡淡传来。
太后往年在深宫没什么娱乐活动,也就图睡个懒觉,按理说洛朝烟早朝前还得来坤宁宫请安,不过太后自个都起不来,这规矩也就放下了。
住在宫里的皇族一共就这母女两儿,处事自然也便随意了些。
凤床幔帐外,连雪早已穿戴整齐侍立在帐外,安静等着太后醒来。
娘娘不知为何昨夜很累,还总是半夜起床喝水,如今看来怕是要睡至午时,就算是天子来也不敢打搅。
可此刻殿外却传来敲门声,吓得连雪娇躯都是一抖,慌张看了眼凤床便连忙小跑着去开门,瞧见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宫女,压着声音低声训斥,“娘娘还在歇息,你敲什么门?”
“连雪?”殿内传来太后的嗓音,语气很平静,但熟知太后的连雪还是从语气中听出几分不满,心底慌乱,娘娘肯定是烦了。
太后娘娘习惯裸睡,身无寸缕,雪白的小臂探出被褥抚在额头,发丝稍显凌乱,双目无神望着幔帐顶端,只觉浑身酸痛。
昨天赵无眠狠狠过了手瘾和嘴瘾,却苦了太后,昨晚半夜不知起床喝了多少次水……没办法,流失太多。
现在酣睡中被打搅,太后心情自是烦闷。
她侧眼看去,殿内开了条缝隙,初升的阳光自外射来,即便有幔帐遮挡,她觉得极为刺眼,不由用手背捂着眼睛,心情更为不爽。
连雪连忙拉着那小宫女俯首认错。
小宫女也很害怕,颤颤巍巍道:“是未明侯派奴婢来的……”
“未明侯?”太后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表情也亲切几分,自凤床坐起身,拉起被褥挡在身前,“过来。”
小宫女唯恐太后还在生气,跪着向前挪动。
“本宫不生气,快过来。”太后不由催促道。
小宫女起身连忙小跑至幔帐外跪下。
太后隔着幔帐与小宫女说话,语气亲切,“未明侯交代什么了?”
小宫女不敢抬首,只觉得太后的嗓音好好听,老实回答:“未明侯不知为何今早就来了大内,他来过坤宁宫,但没进门便知娘娘还在歇息,便出宫查案子去了。”
太后柳眉淡淡一挑,隔着幔帐望着跪在地上的身影,“他就让你传这么一句话?”
“不是的,侯爷离开坤宁宫后,路过御花园,捡了一朵牡丹,让奴婢送给太后。”
小宫女小心翼翼自袖子里取出一朵牡丹,还带着露水与泥巴,花瓣谢了很多,明显称不上好看秀丽二字。
“捡?不是摘?”
太后说着,一小节雪白皓腕自幔帐探出,接过牡丹花,神情疑惑打量着牡丹……这花儿也不漂亮啊,不仅脏兮兮,花瓣也落了很多。
小宫女继续回答:
“侯爷说,这花是一只燕子从地上捡起来筑巢用的,他站在一旁看了很久,觉得这燕子真笨,用花筑巢是唯恐自己不被发现,但后来又想,燕子再笨,春季在大内筑巢,秋季也会为了过冬去南方……”
“……比娘娘自由许多,所以这花儿他便捡起来送给太后,让娘娘也当笨笨的燕子,等入秋了,他一定带太后再出京玩,也当回自由自在的燕子。”
太后愣住,好似瞧见赵无眠穿着白袍,按着横刀,站在宫闱之间仰首望着燕子筑巢的画面。
她恍惚了几秒,而后面上不自觉带笑,“本宫自从入宫,逢年过节收了不知多少东西……但都不如侯爷这句话来得欢喜。”
小宫女不敢对太后与未明侯的事多置喙,继续道:“侯爷还说了,太后提的要求,他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满足,但他会想其他办法。”
“是吗?贪心。”太后噗嗤一笑,“下去吧,去连雪那儿领赏。”
“谢太后……”
太后对赵无眠提了什么要求呢?必须喜欢她胜过萧远暮。
赵无眠没办法满足,于是说他要想其他办法,什么呢?让太后喜欢他到远胜其他的所有,直至喜欢到为了他妥协,不再与萧远暮针锋相对。
太后何等聪慧,即便赵无眠说得如此含蓄也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以太后这年纪,还想着这些喜欢不喜欢的话,委实难堪。
于是她不再多想,只是将牡丹凑至鼻尖……普普通通,甚至脏兮兮的牡丹花,让太后的心满是柔情。
侦缉司。
如今苏总捕不在京,赵无眠就是侦缉司不可置疑的老大,他下令要查,捕快们当即行动,不敢怠慢,一时之间侦缉司内倒是冷清许多。
“秦三爷死在孟婆手中,此次去蜀地没能帮宋前辈查清当年事,抱歉。”
庭院内,赵无眠小臂轻抬搁置在腰后刀柄处,稍显无奈道。
宋云走在赵无眠身侧,笑了笑,“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毕竟陈年旧事,再想查的确是难了些,你无事便可,如今都是刀魁啦,酒儿知道了肯定高兴……”
两人朝一间厢房走去,赵无眠继续道:
“我和苍花楼有合作,据苍花娘娘所言,秦三爷最后投了西域圣教,明显和圣教还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按理说,当年刺杀太祖高皇帝让前辈背锅的人,约莫也和圣教有关,待我去西域查查,总有收获。”
赵无眠说着,侧目打量了宋云一眼,当初第一次见,因为身处地牢饱受折磨,她白发苍苍,如今两个月过去,居然年轻了许多,一眼看去好似四十余岁的妇人。
天人合一的生命力果真名不虚传,赵无眠估摸自己即便不沟通天地之桥,安稳活到一百来岁也不是问题。
宋云柔柔一笑,她早就不强求那件事,但赵无眠坚决要为她查到底,心底总归高兴,她便道:“你最近要查佟从道?”
“避世鞘的事疑点很多,只有找到他才能与归元的说辞对照一二。”
宋云回忆片刻,而后道:“佟从道年纪和莫惊雪没差几岁,两人少年相识,皆是天资绝艳之辈,而当年我被誉为江湖第一刀,紧随其后的便是莫惊雪与佟从道两人……而羊舌丛云那时候名声不显,还在蜀地混帮派。”
赵无眠眉梢微挑,“佟从道有这么猛?”
“佟从道祖籍江右,爹娘被一伙山匪所杀,后沿街乞讨,几经周转,拜入武功山门下……他就是在那里遇见了莫惊雪。”宋云江湖辈分很足,又是莫惊雪少年时期的追赶对象,知道不少陈年旧事,继续道:
“那是洪天十七年的事吧,你还没出生,酒儿也才刚满十七岁,佟从道与莫惊雪同为武功山弟子,乃是师兄弟的关系,两人当时还被誉为‘两仪双子’,可见天分……
……后莫惊雪率先叛出师门,转投幻真阁,佟从道奉命追杀,当年的‘两仪双子’你追我赶纠缠了几年,这也算江湖众所周知的恩怨。”
赵无眠蹙眉,“佟从道为何也叛出武功山?打算玩‘兄弟江湖’?”
宋云笑了笑,“有一部分原因吧,佟从道和莫惊雪师兄弟间感情好虽好,但根源还是佟从道此人胜负心太重,
当年在武功山,莫惊雪压他一头,莫惊雪叛逃后,佟从道追杀了他不知多少次,回回都棋差一招,日子久了,江湖都知佟从道不如莫惊雪。”
“后来,莫惊雪也不知与佟从道说了什么,佟从道也便随他一同拜入当年的幻真阁阁主庄半仙门下……他不想杀了莫惊雪,只想和莫惊雪争阁主,狠狠压他一辈子。”
赵无眠微微颔首,这两人明显感情不错,真让佟从道杀莫惊雪,他估摸也下不去手。
“庄半仙是幻真阁前阁主……这人没听说过啊。”
宋云摇头,“不清楚,至少我还混迹江湖时,庄半仙还活跃着……说回佟从道,最后你也知道,幻真阁阁主不是他,但我出狱后,倒是听说他拿了个江湖第一采花贼的称号,至少在这方面,莫惊雪不如他多矣。”
赵无眠琢磨几分,微微摇头,推开厢房房门,一股血腥味混杂着药味扑面而来,归元浑身缠满白布,坐在椅上,翻着自侦缉司讨要来的书。
书名《大离诗词大全》。
眼看两人推门而来,归元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道:“老道可没犯大离律,未明侯不说分毫将我软禁在侦缉司,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信道者怕是会对朝廷不满吧。”
赵无眠微微一笑,“归元真人伤势这么重,而佟从道又蛰伏京师不知图谋什么,江湖皆知幻真阁与武功山乃是世仇,因此本侯并非软禁,而是保护。”
“这话你信吗?”
“对外说的过去就行了。”赵无眠并未进屋,抱着双臂倚着门沿,“我想抓佟从道,他早年是武功山弟子,不知归元道长可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