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不归当即对此人的身份了然,“现任此间剑剑主慕璃儿,你居然真来了?倒是不怕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就这样将太后扔在青城山?”
慕璃儿美目轻眯,淡淡道:“太后很安全,不劳操心……但你既然在剑南,我便不可能不来。”
这是自然……杀父仇人在此,让慕璃儿的母亲守了四十年活寡的仇人就在剑南,慕璃儿不可能不来。
信纸的小剑印记,乃此间剑一脉的标识……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标识。
这么多年过去,早便迭代了……这便是慕璃儿认出慕不归的凭证。
这是慕璃儿自作主张的行动,甚至就连赵无眠也不知情。
慕不归闻听此言,淡淡一笑,继而忍不住吐了口鲜血,他用衣袖擦擦嘴角,道:“你爹当年不过宗师,连天人合一都不曾踏入,却自认有清理门户之责,前来送死……于是他死了。”
慕璃儿眼神更冷,“当年有很多人阻止,但他依旧去了……你是沟通天地之桥的武者,便该知道,他倘若不去,便再也不可能突破……这是此间剑剑主的责任,哪怕去了会死,也绝无逃避之理。”
慕不归静静听着,而后又是一笑,“剑南此地,江湖客多矣,我也借此听说过你的不少事迹,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十岁才习武,如今却进窥天人,怕是能在三十岁前沟通天地之桥……”
“三十岁之前?”慕璃儿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白鞘白剑被她提在手中,气势节节攀升。
轰隆————
雷声大作,骤生白昼。
撕拉————
露台薄纱忽的寸寸开裂,化作无数丝带,但却没有随风吹去,而是伴随着纷飞雨点,萦绕在慕璃儿周身回旋。
慕不归平静望着慕璃儿,顿知她此刻已经在沟通天地之桥的边缘……她是什么时候进窥天人的?
三个多月前吧。
戎人第一天才,图尔嘎,在天人合一卡了两年……但这关隘,很多时候,一卡便是一辈子。
慕不归没有言语,淡淡举剑。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呛铛————
又是一抹剑光。
剑光自纷飞丝带中骤然刺出,慕不归眼神微凝,意欲感知此剑破绽……但他会此间剑,慕璃儿同样也会。
噗嗤————
剑光横跨屋舍十步距离,以一股刁钻的角度骤然刺入慕不归心口,将他钉在身后围墙,继而剑光一触即收,带起一抹血珠,干净利落收剑入鞘!
满天雨点与纷飞丝带忽的一寂,旋即失了力道,这才飘落在地。
戛然而止。
噗通————
慕不归自墙上滑落在地,后摔在地上,身下血流不止。
慕璃儿节节攀升的气势这才缓缓平息……
沟通天地之桥,武魁矣!
慕璃儿提着此间剑,居高临下俯视着慕不归,望着他渐渐涣散的瞳孔,淡淡说:“求仁得仁……”
话音落下,她看也不看慕不归一眼,提着剑飞出露台。
慕不归侧躺在地,望着飞出露台的白衣倩影,满城雨幕,听着不时传来的轰鸣厮杀声,依稀间,好似又看到那天剑阁被灭之景。
也是个下雨天,耳边也满是厮杀轰鸣声,不过那晚还燃起了大火……刚刚也燃了,不过灭了。
慕不归也是慕家人,是养子,此间剑剑主。
慕璃儿也是慕家人,是养女,此间剑剑主。
死在慕璃儿剑下,的确求仁得仁。
慕不归自从那晚后,便归隐山林,百岁之际,再度入了江湖……但他不想的。
他已经倦了,累了,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
剑阁,他保护到最后一刻,对得起当初随他出走的弟子。
青玉佩,也保护到最后一刻,对得起辰国对他的知遇之恩。
赵无眠,他也尽力杀了,对得起丁景澄的救命之恩。
如今归隐江湖许久,经由丁景澄的提醒,他才恍然想起……此间剑与慕家的事,貌似还未了结。
那就给慕璃儿写封信吧,刚好她也在蜀地。
丁景澄说的没错,一旦入了江湖,再没那么容易脱身……
一旦走上这条路,便没有回头路。
慕不归,曾慕不归……
江湖不归。
第301章 王侯妖女
“继续狗叫啊?我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吗!?”
赵无眠与丁景澄这血海深仇,让他难得在没打完前就开始口吐芬芳。
他手持横刀,肌肤微微泛红,有白气逸出,刀光如雨,丁景澄单靠一柄短剑与拳掌功法勉强相撑,短短几息身上便血光飞溅,勉强护住要害。
陈期远大步奔行,挺枪直刺,丁景澄被两面夹击,根本避不开,只能以短剑为凭依物,用柔劲架开此枪,被赵无眠找到空隙,推刀前斩便在丁景澄胸膛前拉出一道血线。
“喝!”
丁景澄双目赤红,生死之间可谓潜能长足爆发,咬牙强撑,抬手向后微微蓄力便骤然向前奋起一掌,以寸拳重砸在陈期远架起的枪杆,将他砸出数丈距离,在地上拉出两道极长凹槽。
此刻慕不归忽的失踪,被赵无眠与陈期远围剿,即便目前还能撑,却也迟早被活生生打死……真他娘风水轮流转,当初赵无眠也是如此被他与教主两人围剿的……
但丁景澄还抱有希望……赵无眠并非正儿八经的武魁高手,并未沟通天地之桥,只需等他天魔血解结束,战局便可当即逆转。
杀一个浑身无力的赵无眠,再从陈期远枪下逃生,并非难事……
赵无眠知道丁景澄在想什么,攻势如虎,一刀拉出血线不等回刀再斩,便重踏上前,含胸收腹,抬拳在雨中砸出一道空洞。
丁景澄拳掌功夫也称得上武魁之能,屈膝下肘,单足踏地,以膝盖与臂肘夹住赵无眠的拳头,却还听一声清晰骨裂声,身形不受控制向后滑去。
呛铛————
忽的剑鸣声起,嘹亮之声传遍剑南。
这出剑时机不可谓不刁钻,直指丁景澄后心要害。
丁景澄瞳孔一缩,完全凭着武魁本能,身似黄沙,骤然向侧躲闪,下一瞬一截带血刀刃当即刺穿丁景澄的胸膛,若是反应再慢点,当即就得刺穿心口。
他没有回头也知身后又出现一位武魁高手,连回首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唯恐浪费时间,长靴重踏,形如鬼魅,朝着孟婆的方向狂奔,长剑离体,在空中拉出一道血线。
赵无眠瞧见丁景澄身后那白衣倩影,心中不免一愣,怎么都没想到能在此地瞧见师父,但此刻不容多言,他咬着牙压榨体内力气,朝丁景澄的方向追去,“怎么逃了!?啊!?前五岳!?丧家之犬方才倒也狺狺狂吠!?”
丁景澄活到这岁数,显然没有年轻时的热血上头,根本不理会这激将之法……方才还能再等一等,静待时机,如今若是再等,真得被活活打死。
此时多一个武魁高手都是质变。
他想破头也不明白已方三武魁怎么还能输?他的准备难道还不够周全吗?
这他娘还打不赢!?
慕不归死哪儿去了!?
但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先活命要紧。
西域圣教一共就三个武魁,孟婆不可能坐看丁景澄被赵无眠活生生打死,一咬牙挥刀逼开萧远暮,接应丁景澄朝剑南城外遁逃,以他们的轻功,真要逃命肯定不需要用到马匹。
萧远暮有心想截,但她以此刻状态还能拦住孟婆这么长时间,已算极限,牵制一二倒是勉强能办到,但真想拦住一心逃命的武魁,委实是痴人说梦。
而在剑南交战中心不远处的巷口,时守瑾一直旁观战况,眼看丁景澄都败退,只得暗骂一声‘艹他娘’,同样匆忙转头离去。
但一抹剑光却骤然在雨幕中激射而来,尾端带着一抹水光构成的白线,以时守瑾根本没反应过来的速度,骤然刺入他的心口。
噗嗤————
时守瑾武艺其实很不错,但在这剑下还是没有半点抵挡能力,才刚转身后心便暴起血光,继而身形被长剑带动,钉在一处围墙上。
“嗬嗬——”
时守瑾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回首看去,观云舒不知何处出现在他身后,长发在雨中轻轻摇曳。
“你怎么……”
观云舒抬手握住剑柄,骤然猛拧,连给他说口话的机会都不给,彻底断绝他最后一丝生机,便拔出长剑。
噗通————
时守瑾栽倒在地,眼中带着错愕惊悚。
雨水冲刷着剑身上的血水,观云舒默然望着剑身上的‘酒’字,与歪歪扭扭的‘眠’字,不知为何淡淡叹了口气。
这个‘酒’字,应当是那位只从他人口中听说过的那位酒儿吧?
青徐剑被丁景澄磕飞后,便被观云舒顺带捡了回来,这才瞧见鬼鬼祟祟的时守瑾……
她抬手轻舞长剑,扫去剑身血迹,压根没在乎时守瑾这‘圣教小虾米’,转头就走。
时守瑾大致不会想到,他会好似一条路边野狗被人随手刺死,刺死他的人居然还不是赵无眠……
时守瑾心有郁结而不散,但那又如何?
另一边,赵无眠目赤红,害他失忆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明显是让他打上头,运起轻功眨眼腾挪十几丈的距离前去追杀。
“孟婆没受什么伤,由她庇护,怕是很难杀……”萧远暮轻喘几口气,飞身跟在赵无眠身侧,冷静道。
其实赵无眠的天魔血解已经快到时限,奔行间口鼻都溢出鲜血,完全就是在压榨自己的体魄。
如果只有丁景澄一人,肯定能杀,但再加上孟婆,的确困难,当初在京师,五位武魁围剿林公公与归元真人都没闹出人命,可见一斑。
到了他们这个武功,一心要跑,还有同级别的高手掩护,确实难杀……但那又怎么样?
赵无眠吐了口血沫,“这厮就是祸源所在……怎么可能让他那么简单逃了?”
萧远暮知道赵无眠的性子,微微颔首,这话很合她心意,怎么也得给丁景澄一点颜色瞧瞧。
但她状态本就不好,还挡了孟婆那么长时间,现在委实没什么力气,一时之间都有些追不上赵无眠,只得停步,望着赵无眠前去追杀的背影,小小荷包起伏了下,暗道自己这身体也不知什么才能痊愈……若是全盛时期,这孟婆与丁景澄都得死。
哦不对……孟婆这妖女,貌似有点不对劲……
剑南城外,雨落不止,有一山林,水雾弥漫,没有人烟,此刻雨天,就连月光也是极少,一眼看去乌漆墨黑,难以视物,但对于武魁高手肯定不可能一脑门撞树上。
咻————
两前一后三道残影在林中骤然飞掠而过,惊得不少林间野兽惊叫一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即便看不清正主,那股武魁的气势还是让这些野兽本能惊惧。
赵无眠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浑身发热,身体宛若高速运转的机械,但头脑却一片清明,望着前方飞掠的残影,心底盘算着该怎么杀了丁景澄。
得快点才行,否则天魔血解时限一到……
赵无眠压榨着内息,拼尽全力调动奈落红丝,极限追杀下,速度一点点拔高……纯属是厮杀间对奈落红丝的掌控长足拔高,提速更快。
丁景澄飞掠期间便又不禁吐了口血,感知到距离愈发接近,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感到这股生死间的危机……若是继续僵持,不出几分钟就得被砍死,当即瞥向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