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还是看不懂。
洛湘竹不做手语了……她又往赵无眠怀里塞了块柿饼,然后推着他往出走。
赵无眠摸了摸怀中的柿饼,戴上斗笠,回首看了眼站在门前望他的洛湘竹,轻轻挥手,便牵着在雨中踩水玩的小白马离开别院。
而在剑宗分舵外的一处巷口处,停着辆马车,上面写着‘杨’字。
听到脚步声,车厢的帘子被掀起,露出沈湘阁那精致绝伦的面容,她手里拿了个烧饼夹肉,唇里咀嚼着,朝赵无眠打了声招呼。
赵无眠牵马走来,“你怎么在这,也不进去?”
“本小姐又不是剑宗的人,而且向弟子打听过江雨泽的下落,知道你待会儿就要出来,何必再进去呢?”沈湘阁又咬了口烧饼夹肉,道:
“提醒你一句,别小瞧任何人,江雨泽跟踪的那个人,我昨晚本是随意向外打量,结果就瞧见他鬼鬼祟祟趴在屋檐上……
其实我都不确定那里是不是有个人,结果那人以为我发现他了,立马就跑,单是这戒心就不一般,而且我也不弱,连我都察觉不出那里有人,我估摸啊,他也是天人合一。”
“这只能说明他神经敏感,处事谨慎,是个做贼的料子……至于是不是天人合一,谁知道啊?”赵无眠上下打量沈湘阁一眼,“就为这儿,你专程跑过来提醒我?”
怎么可能……沈湘阁昨晚去苍花楼分舵打听了下,这才知道那个戎人的身份。
草原最天才的天人合一者,要真和赵无眠打起来,沈湘阁难免担心,这才想来提醒赵无眠一句以防他中了阴招,遭遇不测……毕竟赵无眠完全不知图尔嘎此人,他在明,图尔嘎在暗,有心算无心,说不定真会中招。
按道理说,沈湘阁是该藏在暗处,等赵无眠和图尔嘎打起来后,谋求机会解决图尔嘎,永绝后患……但她唯恐此刻不提醒赵无眠,他就得死在图尔嘎手里,这才忍不住跑过来。
沈湘阁又咬了口烧饼夹肉,“你忘了本小姐潜伏进苍花楼了?昨晚你陪师父时,本小姐可是专程跑去苍花楼问了下,才知昨晚漏掉的那个人名为图尔嘎,乃乌达木幼子,进窥天人已经两年,所学尽是顶尖,真要打起来,你和他谁输谁赢……”
“你去了苍花楼?”赵无眠蹙眉。
沈湘阁歪头不解,“怎么了?你第一天知道本小姐和苍花楼有关系?”
“你那晚是领了命令才乔庄成剑宗弟子,前来勾搭我,如今计划失败,苍花楼就没罚你?”赵无眠语气稍显关切问。
沈湘阁愣了下,这事儿她都忘了,赵无眠还记得呢?这种时候,他还关心苍花楼会不会罚她?
沈湘阁也不咀嚼了,半边腮帮子鼓着看了赵无眠两秒,而后淡淡移开视线,放下帘子,嗓音从车厢里传来,“本小姐当然不仅仅是单纯来提醒你……我想和你一起去。”
沈湘阁改主意了……还是跟在赵无眠身边比较好,虽然不能用真实实力,但明里暗里辅助他还是可以的,若赵无眠真有生命危险,那自己在身旁,救援也能更及时,以防失手。
沈湘阁虽然是武魁级别的高手,但从不会小觑谁。
“为什么?”
“在杨家待着做个深闺小姐,都快淡出鸟了……陪你出去抓戎人,多有意思?”
“你以为这是出去玩?”赵无眠蹙眉,向前走了几步,掀开车帘,望着沈湘阁的侧脸,“你不许去。”
车厢内摆了个小桌,上面还摆了碗豆浆,她端着小碗抿着豆浆,闻言瞥了赵无眠一眼,而后别开视线。
“你瞪我也没用,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沈湘阁又看他,“我就瞪你,瞪你瞪你瞪你,腿长本小姐身上,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是本小姐的相公?还是兄长?还是爹爹?这么喜欢管我?”
本小姐跟着你,是想保护你……能让苍花娘娘贴身保护,你就偷着乐吧!
赵无眠抬手夺过她手里的豆浆,一饮而尽。
“你!”沈湘阁瞪他。
赵无眠示意了下空空如也的碗,“你要跟着,我就得分心保护你,总得收点报酬吧?”
沈湘阁眨眨眼睛,而后脸上瞬间带上一抹娇媚又纯真的笑容,挺了挺腰,“侯爷明明可以提更过分的要求……”
“等回京师我就告诉太后,你在我面前举止粗鄙放浪。”
沈湘阁表情一僵,皮笑肉不笑道:“侯爷,随便打小报告的人,一般都被称为什么?”
“维护沈小姐风评与大小姐礼节的君子。”
“错,是本小姐讨厌的人!”
赵无眠牵马就走,“再耽搁,说不定江舵主命都要没了。”
车厢内的小桌哐当一声,而后沈湘阁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匆匆跑来,“那家伙都准备要你命,你居然还要救他?”
“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不是只有恩与仇。”
沈湘阁娇笑一声,“以后本小姐找人为侯爷写本自传,这句话得加上。”
赵无眠疑惑看了她一眼……这话苍花娘娘貌似也对他说过,不过说的是《江湖豪雄传》。
图尔嘎被沈湘阁一个眼神吓退后,并未出城……堂堂天人合一者,要是这么灰溜溜逃走,那有这心魔在,他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沟通天地之桥。
洛湘竹抓不到,那就从其他方面整点收获……
图尔嘎站在雨中沉默片刻,忽的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便眉梢轻蹙,心底有了主意。
他先飞身去了一栋酒楼,一路去了最高层,找上了个熟人。
“陈文爷,好久不见。”图尔嘎朝房中一位沏茶的中年人拱手道。
陈文爷,常山江湖最有名的中间人,图尔嘎一身青衫做公子打扮,一举一动与中原人无异,显然是曾隐瞒身份在中原江湖混过一段时间,假名李鸣。
名为陈文爷的中间人眉梢轻佻,“李鸣……你怎么有空来寻老夫?”
图尔嘎抛出一个钱袋,“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陈文爷,自然是有事相求。”
陈文爷掂量了下钱袋的重量,才露出一抹笑意,“详说。”
“我想找几个武艺说得过去的江湖好手。”
“武艺说得过去,这点可就宽泛了。”
“能打宗师。”
陈文爷脸色一僵,“你以为宗师是大白菜啊!?”
“有人跟踪我,我想找人平了他,他的武艺,算是宗师守门员,不是宗师肯定打不了。”
其实图尔嘎也不知江雨泽什么水平,但自己叫来的人肯定越强越好。
“你不自己上?”
图尔嘎微微摇头,“陈文爷还不懂道上的规矩?别多问。”
陈文爷摆手,抛回钱袋,“找不着。”
图尔嘎又扔了两个金条。
陈文爷默默将金条塞进袖子,“好说。”
“今晚我就要,最迟明早。”
“你以为这常山江湖姓李啊!?”陈文爷眼神一横。
又是两个金条。
陈文爷当即一笑,“我尽力。”
第216章 西域来客
江雨泽腰间持剑,站在巷中,眉梢紧蹙望着雨中酒楼,他作为常山分舵舵主,对这酒楼自然了解……天通楼,一般江湖人寻活计都会来这寻陈文爷,但陈文爷的江湖地位不俗,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江雨泽和陈文爷没打过交道,一时之间也摸不准那暗中窥探的贼人跑这作甚?他是陈文爷的人吗?只是单纯去无为赌坊打探打探,并没有什么不轨之意?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无为赌坊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但天通楼半点都没受影响,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大多都是提刀带剑的江湖人。
江雨泽琢磨少许便走进天通楼,在外面干等着,谁知贼人会不会从什么小门溜走?他跟踪时见过图尔嘎的背影,认得他的身形,还是来找找为妙。
江雨泽身为剑宗分舵舵主,算得上是常山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人都想通过他这条线搭上剑宗这条大腿,因此进了大厅,不少人都认出他的身份,举杯打招呼。
江雨泽面露笑意,脸上并未有什么异色,混进人群便旁敲侧击打听图尔嘎的消息。
酒楼来来往往,三教九流者都有,江雨泽一边和熟人聊天,一边默默打量着进出之人,直到有一位蓑衣客走进大厅,吸引他的注意。
那蓑衣客带着斗笠,腰挎长剑,做寻常江湖人打扮,走动间,些许雨滴自蓑衣淌下,依稀可见腰间挂着枚玉佩,其上写着‘点苍瀚海’。
“点苍山的人?”江雨泽眉梢轻蹙,“这玉佩,应该是点苍山苍瑾玉的吧?”
点苍山,六大派之一,总舵苗疆……那里距离常山可是千里之遥,一般点苍山的人只在苗疆,蜀地,江右,大理等地混迹,此刻能在常山碰见,倒是稀奇。
“点破长空映日边,苍茫云海绕峰巅。瀚波万里通天际,海韵悠悠入梦田。”旁边有人也是瞧见玉佩,轻声道:“苍瑾玉乃点苍山宗主的第三位真传弟子,对于常山江湖而言,可是尊大佛。”
“再大的佛也没有未明侯大。”
“嘿,这话说的,未明侯岂会来天通楼和我们这种三教九流厮混?他还算江湖人吗?朝廷鹰……”那人话音一顿,感到江雨泽冷冷射来的视线,这才恍然想起未明侯可是剑宗小阎王的弟子,堂堂此间剑少剑主,便拱手道了声歉。
却见苍瑾玉并未在大厅停留,径直踏上楼梯,一路来了五楼。
五楼的厢房内,陈文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抽着旱烟,而图尔嘎早便不见了踪迹。
苍瑾玉抬手轻弹了下斗笠,“陈文爷找我?”
陈文爷抬手便抛出根金条,而后用旱烟烟杆敲了敲桌上叠起的青衫,青衫已经湿漉,明显在外淋过雨刚脱下不久
陈文爷道:“有活儿,穿上这衣裳,天亮后去太平港口引个人杀了。”
苍瑾玉自蓑衣下探出手,凌空接过金条,轻轻抛了下,嗓音稍显惊奇而后才道:“出手倒是挺阔绰,要杀谁啊?”
“谁跟踪你,你杀谁。”
苍瑾玉抬手接过金条时,露出了腰间的玉佩,让陈文爷眉梢轻轻挑了下,“苍瑾玉的玉佩……你偷的?”
陈文爷清楚此人绝不是什么‘苍瑾玉’,他名为谷文和,乃中原一等一的大盗,绰号‘千面狐’,实力高绝,精通易容,从他手底下曾接了不少大单子,表现出色,乃陈文爷手下的顶梁柱。
几年前他还专门花了二两银子找书生给自己写了首打油诗。
“千面狐儿巧变装,夜行无迹步飞扬。街头巷尾人难辨,月下风前影自长。狡黠心机藏笑靥,翩跹身手戏沧桑。江湖儿女多奇志,谁识真身是此郎。”
算是个比较骚包的贼。
千面狐谷文和轻叹一口气,“别提了,年前去了西域一趟,惹了圣教,被人一路追杀到中原,要是再不用点假身份,文爷可就见不到我了。”
“哦?”陈文爷来了兴致,并未多问,只是抽了口旱烟,笑道:“身上有什么宝贝不妨交给我,我说不定能替你摆平追杀者。”
谷文和斗笠微斜,瞥了陈文爷一眼,而后从怀中掏出一角衣物碎片,抛给陈文爷,“那你可接好了。”
陈文爷面露疑惑,抬手接过衣物碎片,打量一眼,面色瞬间大变,嘴里旱烟都掉在了地上,猛然从太师椅上弹起,椅子向后栽倒,“龙纹,金线……这,这是天子龙袍,你,你!”
谷文和哈哈大笑,而后轻抛手中金条,“我也不知这东西怎么会在西域圣教手中,但这可是牵连西域和朝廷的大事,一个不小心就要全家掉脑袋,我正愁没地儿处理。”
“一把火烧了不行?”
“你瞧瞧这料子,这质地,以陈文爷的渠道,肯定不愁没地方卖。”谷文和微微一笑,又道:
“我们这些做小偷的也有自己的规矩,偷来的东西,处理不来露出破绽害得被擒,那是技不如人,但要是花费心思偷了东西害怕惹事,转手给毁了丢了,那就是愧对这一身盗门所学,得被嗤笑一辈子。”
“滚滚滚,这东西谁沾谁死,要知道未明侯还在常山,若是走漏了什么风声被他听见,你我都得死。”陈文爷将龙袍碎片又抛给谷文和,沉声道:
“老子还有个儿子,今年十七,一直做梦想着考个功名,我还琢磨明年陪他一起去京师赶考。”
“以陈文爷的人脉,不让他闯江湖,反而去考功名?”谷文和稍显惊讶。
陈文爷叹了口气,“他没天赋,也没心气,真要闯江湖……我舍不得他横死街头。”
谷文和耸了耸肩,脱下蓑衣,拿上青衫打量几眼,将其换上,“他的身形特征呢?”
言谈间,谷文和身上响起‘啪啪’骨头摩擦的轻响,高不了多少,也矮不了多少,只能微调,骗骗寻常江湖人还凑合,算是行走江湖的小技巧,不算多么高深的功夫。
陈文爷捡起旱烟,在桌上轻轻敲了下,洒落些许烟灰,“你身上带着那种烫手山芋,小心点未明侯,你死就死了,别牵连我。”
“未明侯……”谷文和琢磨少许,还是摇头,“行盗中原,靠的就是一手轻功,打不过我还跑不了?而且要真遇见他,我估摸还得从他身上偷点什么,堂堂侯爷,身上宝贵东西肯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