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宋卿倒是没这么沉得住气,一直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直飞。
他是真没想到,梅崇阳刚殉国不久,梅立均此刻都还在苏州办丧事,自己的儿子居然在此时出事……自然早已是心急如焚。
洛朝烟坐在上首,脸色也有点差,倒不是因为朝廷没了颜面,而是没想到赵无眠去抓个人还把太后贴身带在身旁……他想干什么?对朕的母后有想法儿?
不过这种男女之事的念头也就在心底稍微转了一圈,她便轻轻抬手,殿内当即又安静下来,文武百官都是望着洛朝烟,这种一言一行备受瞩目的感觉,反而会带来一股压力感。
洛朝烟第一天上朝时的确有些压力,不过如今已经适应了不少。
洛朝烟柳眉轻蹙,望着大理寺卿,“继续说,那三个贼人的身份可是查清了?”
“身死者,名为唐子骞,蜀地唐家次子,不过五年前唐家就已经将其逐出家门;被生擒者,愁满江,活跃于江南一带的凶徒,杀人无数;逃遁者,李京楠,江湖前五岳,自从败给前刀魁后便许久没有消息,不曾想再次现身,竟是挟持了多位世家嫡子。”
“前五岳?”洛朝烟神情微变,“未明侯与他交手,可有受伤?”
殿内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绷着张老脸……这么严肃的时候,去问一个男人受没受伤,其实有点不合适。
大理寺卿也是老臣,不偏不倚道:“不清楚,但未明侯与李京楠凌空对了一招,一脚就把李京楠踹得心生退意,直接逃窜,明显是未明侯占据上风,甚至于最后还牵着贴身侍女的手,一派轻松,如此闲适,自然没受伤。”
洛朝烟脸色忽的一沉,暗道你没必要一直翻来覆去地提那个狗屁倒灶的‘贴身侍女’。
朝臣眼看这老登一句话就把当今圣上的心态搞崩,当即连忙开口:“未明侯武艺高强,定有不下武魁之勇,区区一个前刀魁的手下败将,怎会是未明侯的对手?”
“在理!圣上眼光毒辣,对未明侯委以重任,自然是放心未明侯的能力。”
“说到底还是圣上主功,倘若不是她提拔了未明侯,昨晚恐怕还真就让幻真阁贼子得逞,如今好歹是救回了裴家嫡子,更是生擒一人,接下来只需好生审问,不愁救不回沈家嫡子与田家嫡子。”
朝中大臣,清流有之,有眼力见儿的更多。
洛朝烟听着这些话心底其实挺受用,但面上没什么表情起伏,只是淡淡抬手,柳眉轻蹙,问:“幻真阁此次入京,所求似乎是琉璃四玉,众爱卿可有所耳闻?”
琉璃四玉在江湖极为有名,但这些朝中大臣又不混江湖,只要不是刻意关注自然不会了解这些,但丞相沈逸文却是神情稍微变化了下。
洛朝烟敏锐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偏头看来,“沈相有所了解?”
洛朝烟一开口,殿内当即一寂,目光尽数聚焦在沈逸文身上。
丞相沈逸文心底思琢少许,上前一步,行礼道:“臣……也不甚了解,不过侦缉司案牍室应当有所记载才是。”
于是场中大臣的目光又聚焦到站在前列,一直沉默不言的苏总捕身上。
苏总捕挑了挑眉,而后微微抬手,“侦缉司主管江湖事,但江湖上,琉璃四玉已经多年未曾现世……便是有记载,也是陈年旧事,含糊不清,少有有用信息,但事关沈家田家二位公子,臣稍后便带领人手翻阅,尽快将其整理规整,献于圣上。”
这倒是实话,琉璃四玉关乎九钟,自从苏总捕上位后的确有心在查,但奈何就是没什么情报……琉璃灯,青玉佩与展颜簪如今倒是知晓在何方,但最后一处绛铢玉却是迟迟没有线索。
都猜测这是在乌达木手上,但毕竟没有证据。
洛朝烟微微摇头,“若有消息,先给未明侯……传朕旨意,接下来由未明侯全权处理此事,他本是江湖人,处理此等江湖事也算得心应手,绑架沈家田家嫡子,兹事体大,因此未明侯若有所求,朝中各部皆应允之。”
这旨意太宽泛,听得朝臣都是眼眶直跳,有这层旨意在,赵无眠完全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你家有幻真阁贼子,要查你家,谁敢不从?谁敢不从那就是心有猫腻,抗旨,查都不用查,直接拉出去砍了。
师出有名,圣旨在侧,权力就是这么大。
不行不行,今儿退朝了可得给未明侯送些金银珠宝,诶?未明侯有宅邸吗?他人在哪?该去哪儿寻他?
嘶~不少朝臣倒吸一口凉气……未明侯权力这么大,怎么连个宅邸都没有呢?总不能送礼送到圣上寝宫吧?
“好了,此事暂且揭过,全权交给未明侯处理即可。”洛朝烟又是开口,而后看向兵部尚书,“晋地战事如何?”
朝廷要处理的公务可多着,自不会单纯操心幻真阁。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戎人以偏头关为根据地,陈兵十三万,共分两路攻打宁武关与雁门关,但天险所在,戎人并没有这么容易攻破,而此刻距离偏头关破毕竟才过去不到一个月,戎人兵力还未完全集结,还没到总攻之刻,但臣等估算距离总攻之刻已是不足两月,因为戎人的粮草已经不能支撑他们继续大肆进攻……”
所谓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戎人不会种地,本就是因为粮食不够才扫秋风,本以为入了偏头关后能大肆劫掠一番,结果各城的粮仓都被烧了,他们完全劫了个空。
不过烧粮仓者……其实就是冬燕,这是洛述之生前所布置的,如今也算是有利于洛朝烟,可偏头关本就因洛述之而告破……此等政事,难言,难说,众朝臣与洛朝烟有默契地不提此事。
李京楠为防止身后有尾巴,夜间在京师各地四处游窜,直到天明才敢回别院。
别院内,宁中夏因为有伤,并未出现在梧桐苑的黑擂,此刻还在院子里默默练刀。
瞧见李京楠一个人灰头土脸回来,他停下动作,眼神稍显错愕,“梧桐苑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但你也打不过赵无眠?”
李京楠在椅上坐下,提起放在身旁的酒罐子,仰首闷了一口酒,才轻叹一口气,“单论筋骨,他差我一些,但具体实战,孰胜孰负,还得打过才知道。”
宁中夏稍显错愕,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默默练刀,“唐子骞死了,愁满江被擒,试探出了赵无眠的实力……计划还算成功,接下来就等佟堂主入京。”
宁中夏口中的佟堂主,指的就是本我堂堂主,佟从道。
他没武魁牌匾,但可是正儿八经的武魁级别高手,竟连他都要入京,可见幻真阁对此事的重视。
李京楠握住一根木棍,在火炉里轻挑了下火焰,眼神稍显复杂,“就为了查一件二十多年前的事,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失败,可就……”
李京楠轻叹一口气,没往下说。
宁中夏冷冷道:“事关九钟,哪次没有闹出人命?单就奈落红丝这么一件九钟,沿途又涉及到了多少位武魁高手?”
“这消息是从乌达木口中得知,他意欲利用我等,消耗大离,狼子野心昭然若知。”李京楠眉梢紧蹙,道:“如今我们成了螳螂,他可是想当那黄雀。”
“他身负重伤,又没清影玉衣,伤势哪有这么快好?不过是想借着我们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好缓解一些晋地战事罢了。”宁中夏微微摇头,“利益在此,我等不动也得动,难不成什么都不干?”
李京楠沉默半响,又问:“田文镜与沈策开呢?”
“昨晚趁着这消息还没传进大内,此刻已经将他们暗中运出京师,一切顺利。”宁中夏一边练刀一边说:
“赵无眠名头太大,如今看来实力也是半点不俗,再从总舵那里叫人想必是来不及的,苍花楼在沈家不是还有弟子吗?李老不去问问?”
李京楠摇头,“阁主不发话,谁也指挥不动苍花楼弟子,赵无眠定然会去沈府查……苍花楼又不知我等计划,此刻再去寻他们,反倒容易暴露。”
宁中夏琢磨少许,“苍花娘娘是不是有反意?所以阁主才不让她参与此次行动?”
“本我堂两名护法死在秦风山,佟从道想把脏水泼给苍花娘娘,但阁主也知两人一直不合,若让两人一起行动,恐怕还没入京就要先打起来。”李京楠沉默了下,在院中看了几眼。
入京时,李京楠,孟君才,宁中夏,愁满江,唐子骞……结果短短几天过去,别院里只剩李京楠与宁中夏两人。
李京楠眼神稍显复杂,默默喝了口酒,又沉默片刻,随后才道:“你不是赵无眠的对手……之后他由我来对付,你不是一直想复仇吗?观云舒不可能不跟着赵无眠一起行动,到时候你找机会便是。”
宁中夏动作一顿,而后又默默练刀,口中道:“接下来没什么要做的,静候佟堂主便是。”
“呵呵,是啊,珍惜这点时间吧,等计划开始后,还能活几人?”
“若不是观云舒,我宁家老小,今年还能过个团员年。”
“但若不是宁家,观云舒又怎会失去宛若娘亲的师叔?阁主曾说过,洞文和尚的妻子死得早,观云舒自小没娘,一直把洞真当作生母。”李京楠微微摇头,又抿了口酒,才轻叹一口气,“江湖恩怨,是是非非,孰对孰错,谁又能说得清呢?”
“……”
京师太大,宁中夏与李京楠决意要藏,那要一寸寸搜过去,也不知该搜到猴年马月。
因此赵无眠并不着急,这几个家伙的计划,他此刻也有了几分猜测,等着便是……说起来还得感谢洛述之,和他角逐皇位时,也算是把赵无眠练出来了。
所以赵无眠也没刻意做什么事,倒是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整日苏府,沈府,大内三地跑,不是练武就是和姑娘们说说话。
每至夜间,他在苏府陪了苏家小姐一阵儿后,便在后半夜去了紫箐殿。
紫衣姑娘望着他,轻叹一口气,“你又过来作甚?”
赵无眠微微一笑,“近日在武学上隐隐有所获,便想借用奈落红丝……”
紫衣姑娘将手帕用力甩在赵无眠身上,“拿走拿走,别还给本姑娘了,省得你天天半夜往我这儿跑,你可知朝烟最近看本姑娘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儿?”
赵无眠接过手帕,呵呵一笑,“我需要奈落红丝,你也需要嘛,而且小白素贞也想吸我血……对吧?”
小白蛇连连点头,“你的血好好喝哒~”
紫衣女子气得胸脯起伏了下,“你总是过来干嘛?”
“觉得你一个人在殿内太寂寞……”
“本姑娘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寂寞什么啊?你不如去坤宁宫陪太后。”
赵无眠不说话,直接在椅子上坐下,闭上双目。
紫衣姑娘拿他没办法,只得愤愤俯下身,当作赵无眠不存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元宵节到了。
元宵节的这天清晨,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牵着马,入了京师。
本我堂堂主,佟从道。
第196章 江湖一人,夜雨十年
元宵节,便是休沐的最后一天,也是正月第一个月圆之夜。
无论前世今生,月圆之夜,团聚之时,都是刻在中原人骨子里的……哪怕因为路途遥远,年关回不来,那元宵节总得赶回来吃顿团圆饭,也算是中原这片土地千百年来的习俗,即便是由戎人治理的前朝时期,也不曾强制改变,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汉化’了。
太后娘娘知道今天赵无眠肯定要带她出宫玩,因此天蒙蒙亮便起床,吃过早膳,左等右等没事儿干,便坐着步辇去清泽殿准备泡个澡,却发现清泽殿外有不少宫女候着。
太后驻足,眨了下凤目,连雪便上前打听了下,才知洛朝烟也在清泽殿泡澡。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圣上这时候来泡澡……娘娘要移驾别处吗?”连雪有点惊讶,小声问。
太后微微摇头,“一块泡澡也没什么。”
当年初仪皇后病逝,洛朝烟受不了这个刺激便离京去了归玄谷学医,随后没几个月太后才入宫为后,如今也有算下来也有十年未见……洛朝烟小时候,太后娘娘倒是常见,关系也还不错,但如今感情自然生分,此刻当多交流交流感情。
不过来至殿前甬道,隐隐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为师也难说他是个什么想法,一到半夜就跑我殿内,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干坐着。”
这嗓音空灵柔美,但稍显陌生,不过后宫一共就住了这么三瓜两枣,太后自然认得,此乃当今帝师。
闻听此言,太后心中当即一凛,这个‘他’,不用说肯定是赵无眠。
好小子,大半夜跑帝师殿内?你想干什么?是想‘师徒共侍一夫’?
混账东西,你此行此举焉有礼法纲常?如今帝师要给圣上告黑状,看你受不受得了……还不如来寻本宫,本宫可不似帝师这般纯真无暇,你有什么手段本宫都不怕,反而还会觉得有有趣,而且还不会告你黑状……
太后莫名感到一股‘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的错觉,不过被偏爱的人是帝师,而不是她。
赵无眠有那陪着帝师的时间,但就是没有陪她聊天解闷的时间?
不过这话也就心底想想,若赵无眠当真有事没事就来寻太后,太后自己还不乐意……毕竟她和赵无眠也没什么关系,若当真长此以往,她风评定然要坏。
太后心绪一转再转,却看洛朝烟的嗓音此刻传来,虽是天子,但语气依旧柔和,
“他这么做,自然有深意,朕认识他这么久,知道他不是什么闲汉地痞……而且他要真对师父有不轨之心,怎会干坐着什么也不做呢?估摸当真是在感悟奈落红丝吧。”
紫衣不语,实则心底是在想赵无眠该不会是看出来了点什么?猜出她时日无多?所以用这法子陪她?
若当真如此,赵无眠此举倒是……紫衣心中隐隐悸动。
但这事她一直埋在心底,便是洛朝烟也没告诉,此刻自然不会多说……现在告黑状,也就是替自己解释一句,她与赵无眠可是清清白白,以防洛朝烟多想。
思虑间,便看太后走进清泽殿,师徒两人稍愣了下,太后就含笑问:“本宫可能同沐?”
洛朝烟回过神来,也是带笑,向一旁侍立的宫女嘱咐,“伺候母后更衣。”
此刻初春,寒意还未彻底散去,清泽殿内白雾朦胧,尽是暖意,在这种天气泡个热乎乎的澡,惬意到让人不由想睡个回笼觉。
洛朝烟靠在浴池边缘,姣好的身段都沉在水下,她一头秀发此刻也是盘起,露出纤细柔美的脖颈。
紫衣倒是没有同洛朝烟一同泡澡,而是靠在浴池旁的躺椅上,旁边放着小案,摆放着些瓜果小食,她身上单穿一件鹅黄色的肚兜,下半身什么也没穿,修长丰腴的双腿架在一起,此刻仰面躺着,过分柔软的白皙便有几分自肚兜边缘溢出。
紫衣倒也想和洛朝烟一起泡澡,但浑身剧毒,便是体液也不例外,这才一个人靠在躺椅上跟晒日光浴似的,看似与洛朝烟泾渭分明,但实则也是没办法的事。
往日洗澡也都是一个人洗,如今过来清泽殿主要还是和徒弟说说话。
瞧见太后到来,洛朝烟因礼法便自浴池起身朝太后简单行了个礼,好奇问:“太后怎么这个点来清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