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脸色难看,“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如何对得起娘娘的栽培。”
醉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老鸨当即扭头就走,懒得和这醉汉置气……什么也没试探出,只得硬着头皮去汇报工作。
老鸨穿过廊道,一路来至后院,这里小桥流水,假山梅花,高矮楼阁错落其中。
一位身着狐裘锦袍,身形高挑的女子正负手而立,站在梅花树下,方才与赵无眠交谈过的绮鹤则侍立左右,面露尊敬,为其撑着油纸伞。
此人正是苍花楼楼主,世称苍花娘娘,虽只是幻真阁麾下一名楼主,但三年前曾与剑宗宗主于渭水血战一日,仅稍逊一丝而败,一战成名。
要知道武魁与武魁之间的差距有时比人与猪都大,而剑宗宗主在当代十武魁中也称得上前五,因此苍花娘娘虽无武魁牌匾,但实力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武魁。
老鸨俯身行礼,口中迟疑,“娘娘,属下无能,没能试探出来者路数,只知武艺不俗,蓝正连两招都没撑住……”
苍花娘娘没有回首,老鸨佝偻着腰肢,盯着雪面,连头也不敢抬。
少许之后,苍花娘娘的嗓音才淡淡传来,
“看飞刀样式,这是剑宗的‘龙行印’,会的人不多,但剑宗可不会招惹小西天,是冬燕吧……
……最近屠子翎来了太原,冬燕中人只有他偏爱剑宗武学,应当就是他了。今晚怡福街暗中有场集会,李墨操办,多半是讨论嫡公主的事,屠子翎嗜女如命,比本我堂那群饭桶还要急色,不可能不对洛朝烟感兴趣,去查查,倘若属实,便如实告诉他们,既然拿出了苍花令,那总不能缺了我苍花楼的威名。”
本我堂,便是幻真阁的另一堂口,宗门内讲究不加限制的顺心而为,但人的欲望皆不相同,因此设立多个堂口,所谓合拍的待一块,不合拍的自觉离开,省的彼此看对方不顺眼,还没干什么事就先内部撕起来。
本我堂,就相当于合欢宗,苍花娘娘向来看那群只知鱼水的蠢货相当不顺眼。
“是,”绮鹤微微颔首,继而神情犹豫,“那还需要不要查清那两人的身份……”
老鸨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李墨给我们苍花楼也发了请帖,倘若屠子翎就在集会,那你便随他们同去……”苍花娘娘沉默少许,继而又淡淡道:“屠子翎胆小怯懦,未必会与他们正面交手,你找个武艺不错的去试探试探,根据他们的武功路数看看何门何派,倘若背景干净,未尝不能吸纳入楼。”
“是。”
第28章 以牙还牙
回到房内,观云舒柳眉轻蹙,待老鸨将那醉汉抬走之后,她才缓缓道:“试探我们。”
“毕竟是邪派,总不能指望他们同我们老实交易。”赵无眠微微摇头,毫不惊讶。
观云舒低头沉吟片刻,才问:“要放弃苍花令吗?”
“放弃做什么?这东西好不珍贵,说不定是燕九卖沟子才得来的宝贝。”赵无眠微微摇头,“此刻陪苍花楼玩玩也无妨,他们不可能为了我们坏了苍花令的公信,所以冬燕贼人的位置肯定错不了,只是苍花楼没试探出什么东西,待会儿估计还会找人来……连着冬燕贼子一并解决了便是。”
观云舒眨眨眼睛,侧眼看他,继而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赵无眠的回答正合她意。
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帝,被人找上门试探,自是要狠狠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与此同时,绮鹤领了命令,退出后院,派人去查屠子翎下落的同时,一路穿街过巷,直奔一家酒馆……她先前没说错,太原各处确实有幻真阁的眼线,只要不是刻意隐瞒身份,那基本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哪儿她们都知道。
只能说三大邪派之一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还好当时赵无眠他们进城时足够小心谨慎,洛朝烟与苏青绮更是足不出户,连药材都是托小二代购,否则定然要暴露。
那醉汉已经算是江湖中的好手,即便如此也接不住赵无眠两招,因此接下来请的人自然不能太差。
酒馆之内的一栋单间,两名年轻人觥筹交错,正在饮酒,绮鹤推门而入,直接甩出一枚漆黑令牌,正是苍花令,同时道:“二位今晚要参加怡福街的酒局?”
为首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神情略带惊讶,“苍花令?幻真阁中人?”
另一位白袍男子看了眼桌上的令牌,眼眸微眯,“幻真阁找我们何事?”
“这是今年最后一枚苍花令,帮我试探一对江湖夫妇,它就归你们了。”
“只是试探?”华服男子饶有兴趣地拿起令牌打量几眼,斜眼望向绮鹤,“幻真阁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绮鹤并不想与两人多言,开门见山道:“二位不远千里来到太原,整日不是逛青楼就是泡酒馆,接点活热热身如何?不必伤他们,只需试探出武功路数,若是能掀开他们斗笠,一睹真容更好。”
华服男子喝了杯水酒,淡淡一笑,“我来此只为与天下豪杰一试长短,可惜晋地风平浪静,各路英雄均静待时机,竟无一人有胆子主动挑起事端,当真可笑。”
“谁敢明面上对嫡公主出手,也就是燕九兄受人所托,不得已……”另一位白袍男子朝晋王府努了努嘴,继而笑道:“都等着有人在前面顶着,好当那个黄雀呢。”
“风雨欲来的短暂宁静罢了。”绮鹤柳眉微蹙,有些不耐烦,“接还是不接?”
“接,为什么不接?”华服男子抬起酒杯遥遥朝绮鹤敬了一杯,“幻真阁亲自找上门,可谓受宠若惊……世人皆知苍花楼一言九鼎,苍花令这种好东西自然宜多不宜少,不过试探一对江湖夫妇罢了,姑娘更应该担心我们会不会出手过重,坏了贵派的计划。”
“不可轻敌。”绮鹤提醒道。
“只是自信罢了。”
几个时辰前,赵无眠还在客栈与苏青绮习武时,晋王府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晋王并不知江白已死,他此刻依旧坐在槐树下钓着鱼,好像他每日只有这么一个娱乐活动。
此时有人来报,“王爷,河曲王正六求见?”
王正六,就是六爷。
六爷四天前被赵无眠断了条腿,自是不服,因此养了一天伤,止血过后,便忍着剧痛坐着马车连夜跑到太原找靠山,晋地多山,即便官道也不太好走,六爷右腿又几乎被赵无眠拦根砍断,根本经不起颠簸,所以行进速度算不得快,这才在今天堪堪抵达太原。
“谁?”晋王面露疑惑,以他的身份,像六爷这种商贾还不配见到他。
“河曲煤矿的东家,早年王爷赏了杆碧波给他爹。”
提起碧波晋王便想起这回事了,六爷他爹乃是武将,当年跟着晋王麾下一名游骑将军做事,当了个百户,后在靖难之役中没了双腿,回老家安享晚年,那位游骑将军便请示晋王,希望晋王能赐件东西,晋王这才将游骑将军当年缴获的碧波顺手赏了下去。
亲赐长枪便如同归玄谷令牌,本质都是传达出一种‘这人我罩的’信号,后来六爷仗着这层关系当了個土财主,晋王倒也略听一二,只是看在那位游骑将军的面上才没管。
但关系也就仅此而已,晋王懒得理会这所谓的六爷,便直接道:“不必见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是,据他所说,四天前,有个年轻人闯入他的矿场,不知天高地厚抢了您亲赐的碧波,他为了维护王爷的威信拼死反抗,但终究不敌,便想从王爷这里借个人,将您的碧波抢回来,以复晋地平日稳定……毕竟江湖人都是得了好处就顺杆子往上爬的蚂蟥,这事还是当尽早解决,以儆效尤为好。”
瞧瞧,这才是说话的艺术,只字不提自己怎么样,只将重心放在‘晋王威信’与‘晋地稳定’上。
晋王麾下双煞分别是江白与鬼魁,江白主修横练功夫,负责贴身保护晋王安危,鬼魁则是奔波于晋地各处,专门处理江湖事。
鬼魁威名赫赫,晋地没有一个江湖人敢不给他面子,自然也无人敢挑衅晋王权威,因此即便江湖人大多喜欢闹事,但晋地也称得上大离少有的安稳之地,出了事大都通过官府解决。
倘若亲赐长枪这种身份证明被抢了晋王都毫无反应,那是不是下次还能做点更过分的事?例如潜入晋王府邸抢几匹千里马之类的。
所以这事必须得解决,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晋王在晋地经营这么多年,这种被江湖人啪啪打脸的事早便遇见过无数次了……后来那些江湖人均被鬼魁杀了,首级插在长枪上摆在太原城前,供万人观赏。
因此晋王即便对六爷话中的意思心知肚明,表情仍没有多少起伏,淡淡道:“让游君武随他去吧。”
“是。”
待下人走后,晋王也幽幽叹了口气,大离武风昌盛,这种事他早便见怪不怪,只是还未参加靖难之役前,每每他处理这等公务时,身边总有一个人为他添香研墨,揉肩放松。
那个人还时常搬着小板凳坐在他身旁看他钓鱼,每次钓不着鱼,她还会毫不留情地指着晋王鼻子嘲笑……那人偶尔好奇心来了,也拿着鱼竿钓鱼,当轮到她自己钓不着鱼时,便会埋怨一定是晋王在旁发出的声音太大,吵跑了鱼儿。
晋王喜欢和那个人一起钓鱼……而如今已经无人陪他一起钓鱼了。
第29章 留了一手
赵无眠与观云舒在锦香坊并非久等,黄昏渐去,银月渐升之际,绮鹤便推门而入,朝两人款款行了一礼,视破碎桌椅于无物,平静答道:
“贼人名为屠子翎,冬燕中人,他目前的位置苍花楼已然查清,就在怡福街无疆堂内,无疆堂不过一寻常酒馆,但内里另有玄关,乃怡福街黑道魁首李墨的地盘,李墨今晚有场集会,邀请了不少武林中人做宴,应当是有委托,屠子翎也在受邀名单之列。”
闻听此言两人对视一眼,与观云舒所猜大差不差,情报大抵错不了,不过两人自知苍花楼一定还有所计量,因此并未开口答复,果真只听绮鹤又道:“二位没有请帖,贸然潜入定然打草惊蛇,不如我与二位同去,以幻真阁的身份,李墨不敢不给薄面。”
赵无眠似笑非笑道:“当真如此贴心?”
“只为苍花令罢了。”绮鹤轻轻摇头。
观云舒斗笠之下的面庞也带上一丝笑意,已经开始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揍这个所谓的幻真阁分舵主了。
“有劳了。”赵无眠微微抬手,继而两人长身而起,随着绮鹤离开锦香坊,朝怡福街走去。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太原各个街道华灯初上,昏黄的灯火映射着如水般细密缠绵的落雪。
三人一路无言,穿街过巷,迎着落雪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不出小半個时辰便来至一处酒馆前。
大冬天的,此地有不少喝酒暖身的闲汉与江湖客,酒馆正中还有个台子,说书先生正坐在上面口灿莲花,讲的却是观云舒孤身一人清剿什么大盗的故事……这是自然,晋地在江湖上是小西天的地盘,晋地说书人自然大都讲小西天的故事。
不过这酒馆看上去并没什么异状,还是绮鹤找上酒馆掌柜递上了一份请帖,他们三人才被恭恭敬敬请进酒馆后院。
酒馆的喧嚣渐渐隐去,踏入后院,赵无眠抬眼看去,一座宽阔演武场映入眼帘,大雪之下,演武场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纯白积雪,其上有不少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均通往演武场尽头的一间主厅,透过窗户,可见内里灯火通明,人影错落……三人应当算是迟到了。
观云舒靠近赵无眠,小声密语,点点清香扑面而来,“屠子翎轻功不俗,踏雪无痕,待会儿进了屋,靴子上积雪最少的那人多半就是他。”
赵无眠微微颔首。
三人并非多言,跨过演武场,走进主厅,便有下人高声语,“幻真阁分舵主绮鹤到。”
声音洪亮,吸引了大厅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偏头看来,显然是绮鹤有意为之,以便于她委托的那两人能分清目标。
赵无眠与观云舒则侍立绮鹤两侧,宛若她的护卫,两人抬眼观察,大厅内站着不少人,大多身着斗笠蓑衣,亦或是斗篷,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如绮鹤这般以本来面目出场的角色,场中只有四人。
绮鹤一个,坐在大厅主位的锦袍中年人一个,主位旁还站着个腰佩长剑,面容冷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最后一个则是坐在次位,一脸苍白,腿上还盖着毯子的男子……正是赵无眠的老熟人,六爷。
赵无眠与观云舒均是微微一愣,彼此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能在这里看见这家伙。
六爷今早赶到太原,马不停蹄就往晋王府诉苦,自晋王手下讨到一人后,又紧赶慢赶去找自己在太原的友人,正是李墨,也即坐在主位上的那个锦袍中年人。
六爷家里仗着晋王的关系,煤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黑白两道通吃,在太原有点人脉并不稀奇,他自信单凭游君武已经足以杀了赵无眠,但天地之大,谁知道赵无眠在哪啊?
他这才找到李墨花了几千两银子希望他能支个招……几千两纹银的面子很大,加之六爷身边这位游君武可是晋王门下红人,因此李墨就琢磨着要不废点心思找找洛朝烟在哪,若是有洛朝烟的消息,通过游君武,说不得就能搭上晋王这条线。
晋王只需要在晋王府钓鱼就好了,他们这些下面的人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也就是说甭管晋王对洛朝烟是个什么态度,李墨这些想抱晋王大腿的人只能竭尽一切机会,力求结一次成功的善缘……要是马屁拍错拍了马腿,惹晋王厌烦,那也只能怪他们赌错了,怨不得谁。
反正也要找洛朝烟,顺带再帮六爷找个赵无眠,送个顺水人情也无妨,这才有了今晚的集会。
赵无眠在大厅内扫视片刻,大厅洋洋洒洒大概十几号人,透过长靴上的积雪倒是很快锁定了一人,那人身形瘦削,身着斗笠蓑衣,双手掩于蓑衣内,正站在人群角落,身后就是窗户……方便逃跑,也符合‘冬燕’中人的性子特点。
赵无眠看向观云舒,观云舒微微颔首,显然也锁定了那一人。
随后赵无眠便将视线投向李墨身后的男子,这人他不认识,便靠近观云舒几分小声问:“拿剑的那人是谁?”
赵无眠说话间呼出的热气让观云舒脖颈痒痒的,她伸手抚了抚耳侧秀发,低声道:
“游君武,自小拜入剑宗,习得一身好武艺后便投入晋王门下,至今十年有余,时常作为鬼魁的助手同他一起处理晋地江湖事,人送诨号‘空折枝’,指在他剑下人命便如花开花落般凋零,不可抗力……无论是武艺还是江湖搏杀经验,都远非燕九所能比拟。”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就证明这场集会和晋王也有关系?”
“无论如何,他作为晋王门客,不可能任由我们在太原杀人,因此待会儿若是开打,他定会对我们出手,不可小觑。”
“我去堵住屠子翎退路,他轻功超绝,一旦离了这间屋子,咱们多半追不上……你有把握拦住游君武?”
“杀了他也不在话下。”观云舒语气平淡。
赵无眠打量了她几眼,有点怀疑,不过他从未见观云舒出手,料想肯定比燕九强,因此微微点头,也没有反驳。
人眼纷杂,两人并未多加交流,只看李墨轻咳一声,眼看人已到齐,便长身而起,朝在场众人微微拱手,朗声道:“诸位均是有头有脸的江湖豪侠,承蒙各位赏李某几分薄面光临寒舍,天气苦寒,李某温了几杯水酒,供各位暖身子。”
说罢,便有不少身着艳丽的女姬端着盘子款款上前,赵无眠借着取酒的由头,不动声色朝屠子翎跨了几步……主厅不大,如今赵无眠与屠子翎便只余不到五步距离……五步距离,足以让屠子翎做任何动作之前赵无眠率先出刀。
场中有些江湖客奉承了李墨几句,端着酒杯却无一人喝酒,显然是担心酒里有问题,李墨见状呵呵一笑,“如此才算江湖人,真要有傻子喝了李某水酒,恐怕才不配以与诸位站在一起……”
李墨简单夸了在场所有人一句,继而便直入主题,“李某请诸位来此,还是为当今晋地嫡公主之事。”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交头接耳,虽然来者大都猜到与洛朝烟有关,但大抵没料到李墨居然这么直截了当。
赵无眠侧眼望着游君武,他手按剑柄,面容平和,看不出什么情绪,想来晋王对李墨的自作主张也是持默许态度。
李墨扫视大厅一眼,无一人退去,不由满意点头,继续道:“诸位勿忧,李某并非有谋逆之意,更不可能让诸位为李某涉险,所托仅仅是求各位江湖豪侠动用自身人脉搜寻嫡公主的下落,若有一二信息,倘若能率先告知李某,定有黄金万两赠上,再添怡福街产业一栋,以及神兵一把。”
说着,李墨自太师椅旁取出一柄银白长剑,“剑名白霜,出自剑宗铸剑大师吴清风之手,削铁如泥……”
场中又嘈杂了片刻,对于寻常江湖人而言,洛朝烟牵扯的事太大太深,他们根本无力也不敢踏入其中,但只要能获取一二信息就能得到这么多奖赏,的确很有诱惑力。
李墨沉默片刻,眼看还无一人退去,当即面露笑意,微微抬手,“此外还有一件小事,李某的友人六爷四天前被一贼子袭击,身受重伤,就连晋王亲赐长枪,碧波也被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