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美小巧,白里透粉的脚趾,雪白精致的脚踝……脚步声自外传来,赵无眠默默收回视线。
一席龙袍的洛朝烟负手走近,朝太后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母后……”
天子虽是九五之尊,但礼法上,洛朝烟见到太后还是应当行礼……孝道为先。
太后娘娘站在榻前,双手交叠在小腹,姿态华贵而优雅,笑问:“圣上怎么来坤宁宫了?”
“父皇不近女色,后宫凄清无人,朕心忧母后孤苦,才想着来看看……”说着洛朝烟的视线才投向赵无眠,语气平和,但饱含略显危险的质问之意,“未明侯怎会来坤宁宫?”
好像有点修罗场的意味,但还好赵无眠对太后的确一点想法都没有,心态相当轻松,笑道:“当初独闯大内,惊吓了太后,如今得闲理应来此赔礼谢罪。”
“哦?”太后看向赵无眠,毫不客气拆台,“但本宫可是邀请了未明侯两次,未明侯才姗姗来迟。”
“越看重太后,才越小心翼翼,唯恐得罪,进宫时,我也做了不少准备,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物质上。”赵无眠又从怀中取出自己从浅素斋买的胭脂,“便像这个胭脂……”
赵无眠话没说完,太后便笑着看向洛朝烟,“未明侯倒是很会说这些姑娘家喜欢听的话。”
“花言巧语罢了。”洛朝烟微微一笑,眼神瞪了赵无眠一眼。
意思是你这话已经足够唐突了,太后又不是什么十几岁的世家小姐,根本不吃你这套……给我说还差不多。
赵无眠默默收起太后根本就没收的胭脂。
太后又道:“未明侯傍晚打算带本宫出宫散散心。”
你带我母后出宫玩?这合适吗?
洛朝烟又看赵无眠。
赵无眠做出一副无奈表情,意思是自己也是被逼的。
洛朝烟淡淡收回视线,笑道:“太后久居深宫之凄苦,同为女子,朕也有所体会,若有意出宫散心,朕自然不会阻拦,未明侯跟着同去便是,以未明侯的武艺,朕也放心。”
赵无眠觉得洛朝烟恐怕压根不放心。
望着两人时不时互看对方一眼,但碍于她也不好明言的场景,太后宛若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凤目不着痕迹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此时连雪小跑而来,小声对太后道:“饭菜好了……”
太后看向洛朝烟,“圣上可愿在坤宁宫吃顿便饭?刚好未明侯也没吃午膳。”
洛朝烟微微颔首,太后便对连雪吩咐道:“端上来吧。”
连雪带着一众宫女走向坤宁宫外,不多时便端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走近。
不过洛朝烟,太后与赵无眠三人都在坤宁宫,有几位年岁不大,明显刚入宫不久的宫女肉眼可见的紧张,显然是不了解洛朝烟的性子,唯恐自己犯了什么错被砍头。
太后不得不提醒道:“不用紧张,小心些便是。”
她嗓音温和,但此刻忽然对宫女开口,却是把一个宫女吓得娇躯抖了下,腿本就软,慌张之下,左脚绊右脚,三鲜汤摔出手中,带着香气却滚烫无比的汤汁便朝太后泼去。
看这距离,顶多弄脏太后的裙子,伤不得她,但还是太后与洛朝烟稍微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便在此时一柄连鞘横刀忽然自太后身侧弹出,刀鞘点在瓷锅之上,却带着一股柔意稳稳接住瓷锅,刀鞘一转,带着瓷锅将空中的汤汁全部接住,而后刀鞘在桌上扫了下,瓷锅便稳稳停在桌前。
随后赵无眠才干净利落将横刀斜挎腰后,却是坐在桌前,一步都没挪。
那摔倒的宫女当即面色惨白,跪在地上,吓哭了。
太后眨了眨眼睛,却是先看向洛朝烟,笑道:“难怪圣上说由未明侯护送,本宫安危无忧。”
洛朝烟微微一笑,看向那吓坏了的宫女,“未明侯在此,才没酿成什么大祸,罚你一个月俸禄……下去吧。”
年轻宫女如获大赦。
饭菜摆放整齐,三人在方桌前落座,按照礼法,该分食,不过这也算是家宴,没必要太讲究,太后刚吃过,坐在桌前,主要和两人聊天。
太后端起小碗,亲自给洛朝烟盛了碗三鲜汤……两人压根不熟,所以才需要交流感情,太后此举也有娘亲的做派。
就是她给洛朝烟盛完后,还专门给赵无眠盛了一碗汤。
赵无眠双手接碗,指尖与太后碰了下,便当即端着碗缩回手。
太后又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事,朝洛朝烟笑道:
“未明侯虽然成就不俗,但在男女之事上经验想来也不是很多嘛,不过是和本宫指尖碰了下就如此敏感。若是其他王侯,恐怕才刚功至封爵便要买些丫鬟夜夜笙歌了……”
说着她又看向赵无眠,神情带着几分打趣的妩媚,“本宫可是说对了?”
“师姑,别对我说这些……”赵无眠无可奈何,不得不提醒太后,你可是我师父的义姐,对他说这些话,太不合适了。
要是赵无眠真和沈湘阁成了一对儿,那这称呼还得再加个‘姑姑’。
太后咯咯直笑……赵无眠还真把她当长辈看啊。
真有意思。
慕璃儿收的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明明干出了那么多顶天立地的大事,却在她面前如此模样……她开始有点喜欢和赵无眠聊天了。
洛朝烟眼角轻轻抽了下,她对太后的性子其实也不熟,如今才了解了点。
吃完午膳,洛朝烟还需处理政务,嘱托了赵无眠几句务必不能让太后出事,便负手离去。
眼看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日,而和太后单独相处委实压力有点大,赵无眠便去侧殿默默练武。
太后也没再寻赵无眠,而是去了清泽殿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而后小睡一会儿,眼看到了傍晚,便兴致冲冲换了身连雪平时穿的布裙,就是胸前有点紧。
太后拉了拉胸前衣襟,也懒得再寻一身合适的,兴致冲冲离开坤宁宫。
赵无眠已经等在坤宁宫外,小臂稍显慵懒地倚在腰后横刀上,百无聊赖望着宫墙,约莫是在数宫墙上有几块砖。
太后稍显亲昵地想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一下。
不过赵无眠反应很大地提前后退几步,避开太后的手,回首看来,面露无奈,“太后娘娘,还是注意一下礼法为好。”
“本宫若不注意,早便养面首了。”太后双手抱着帷帽,不满道。
这话不能接,赵无眠稍微打量太后几眼。
木簪布裙,打扮朴素,却掩盖不了太后的雍容华贵……反而让她多了几分寻常女子嫁为人妇的温婉。
赵无眠收回视线,上了候在坤宁宫外的车架,“走吧,太后想去什么地方散心?”
太后依旧抱着帷帽,踩着宫人放在车架前的小板凳,一举一动还有几分少女般的可爱,她口中道:“本宫也不清楚……侯爷有什么想法?”
“我对京师也不熟悉……出宫再瞧瞧吧。”赵无眠拉上缰绳,驾车而去。
太后进了车厢,嗓音自车帘后面传来,“未明侯这样,可不容易讨圣上欢心。”
“若是不知道去哪里散心,我和圣上在讨论此事的时候,也会觉得舒心轻松。”
“那和湘阁呢?”
“无眠的秘密有点多,这也是其中之一。”
太后轻哼一声。
车架行出大内,眼看已经出宫,便有人连忙上前,却是有位玄甲护卫匆匆而来,“侯爷,有信!裴家嫡长子所寄。”
赵无眠眉梢轻蹙,抬手接过信,翻看几眼,微微一愣。
裴羽中信中所言不多,简单说了些他们三人找到的线索,而后便道田文镜与沈策开去梧桐苑已经小半天,却没半点消息,他担心有失,已经先去了梧桐苑。
太后从车帘后探出小脑袋,几眼便看清了信中所言,神情稍微一变,“策开失踪了?”
赵无眠合起信纸,微微摇头,“这才不到半天,要说失踪也不至于,但若他们的信息没错,愁满江就在梧桐苑,那的确有可能出事……”
太后脸色彻底沉下来,“带大内高手剿了梧桐苑?”
“倘若沈策开他们当真被擒,此刻派高手围剿,激起狂徒凶性,决意鱼死网破,反而会让沈策开他们有危险……”赵无眠沉吟片刻,道:
“而且这才过去半天,裴羽中也只是怀疑他们出事,此刻就派人剿了梧桐苑也不合适。”
太后想了想,道:“梧桐苑背后财主也不知是谁,但能开黑擂,料想也是朝廷大员,不由分说派人砸场子,若无什么收获,也只会害圣上给我等背锅,她此刻刚登基不久,朝中根基不深,此刻小心些的确没错。”
赵无眠颔首,“我去梧桐苑查查,带太后散心的事,还是缓一缓吧……”
太后回首看了眼宫门,稍显不满,“此刻已经出宫,焉有再回宫的道理?”
“万一梧桐苑内有危险呢?”
“本宫身为策开姑姑,侯爷是想让本宫什么都不做?何况本宫也不是不通武艺。”
太后态度坚决,赵无眠要想把她送回去还得扯皮一阵儿,此刻也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便道:
“先叫侦缉司的高手在梧桐苑附近掠阵,我们进去查,若真有所获,直接让侦缉司封了梧桐苑,也保险些。”
太后点头,带上笑意,语气就真跟个小丫鬟似的应和道:“侯爷真靠谱~”
嗓音娇柔可爱,任谁听了骨头都得酥,而一想到说此话的人乃是当今太后,便更是如此。
赵无眠装作没听见,不再耽搁,驾马而去。
梧桐苑,坐落于翠幕街西侧的桂平街,毗邻王侯住所,单这地段儿便是寸土寸金,客人也大多非富即贵。
太后身为女子,对这种清倌人卖艺的场所自然不感兴趣,即便在京中长大也不知梧桐苑是谁的产业,但能在京师混开,显然不可能简单。
傍晚,夜幕将来未来,天色半黑半红,梧桐苑前人影错落,不少豪华车架停在院前,持刀护卫来回巡视。
一眼瞧去,梧桐苑占地广阔,宛若坐落在京中的一座小庄园,内里栽满梧桐树,华贵楼阁在树影间似隐非隐。
景色极佳,但若想到这院内不知何处开着黑擂,时刻有人受伤死去,那这雅致景色便显得有几分诡异。
此刻梧桐苑内正在开诗会,文人墨客,朝中大员,不少人都在院内,而在院下,却是修有一座宏伟地宫。
地宫四周,修有不少厢房,不时有身着华服之人进进出出……厢房又乘众星捧月之势,围着中央一处辽阔擂台。
擂台原先不知是何等颜色,但此刻长年累月,干涸血液早便将擂台染成了暗红色。
铛铛铛————
擂台内传来刀剑相击声,却看此刻便有两人正在打擂,身上都是带伤,每每有人出招得利,鲜血四溅,四周厢房便传来阵阵欢呼。
黑擂这东西,基本各城各地都有……朝廷其实也乐于见得,倒不是这玩意能有多少创收,纯粹是因‘侠以武犯禁’,指望这群武者遵守大离律,有事找官差,和和气气完全不可能。
而堵不如疏,反正这群江湖人坚持快意恩仇的理念,看你不爽就要砍你,与其让他们当街砍人,不如给他们一个场合,让他们自个打去。
反正不管在黑擂死多少人,也不影响城中治安。
江湖人在黑擂也能毫无顾忌,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也是个很不错的历练之所,便如苏总捕,十七年前,苏宗儒身死后,苏总捕为了在生死之间突破,便一人一刀在黑擂混了一年,实力拔高了不知多少倍。
这也是赵无眠与太后决定先不派官兵剿了梧桐苑的原因之一……这地方说是犯法,但朝廷对此地也没那么忌讳莫深。
有利有弊。
而在其中一间厢房之内,裴羽中脸色苍白,唇角带血,竟是被捆在原地。
他居然已经被擒住了,
而在裴羽中身前,还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喝茶,乃是位煞气横生,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正是愁满江。
他身旁则是位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江湖客,不仅是当初在酒铺偷听裴羽中三人说话者,更是当时与宁中夏起分歧的男人,名为唐子骞。
很明显,他们所猜一点不差,愁满江果真是加入了幻真阁。
随心而杀,岂非随心而行?莫不合幻真阁之道?
愁满江虽因为功法杀人成性,但他神情却很平静,半点看不出杀人狂的疯癫,他低声道:“元魁,武艺是不错……可惜年纪太轻,还没把这江湖混明白。”
裴羽中明显受了不轻的伤,还身中软骨散,浑身无力,闻言冷冷一笑,“我不是你们二人的对手,但等未明侯来此,你们二人焉能是他的对手?”
愁满江轻抿茶水,朝裴羽中微微一笑,“所以才说你没混明白……我当街杀人,就是为了引你等来黑擂寻我。”